一个朝气蓬勃的生命瞬息间老气横秋,身体各项机能衰退,时刻都有可能面临死亡。相比身体的突变,更让人难以承受是心理变化,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死去的恐慌。死亡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等死,就象江雪现在。
日移中空,光芒万丈。
她从甲子风流的林野中出来,已经过了几个时辰,她短暂的生命又少了几个时辰。她怔怔地爬在溪流边,看着苍老的身影容颜在水波中颤抖,时聚时散。
无数次抬头看天,又猛然低头,她希望这是恶梦,会在突然之间醒来。可是,水面上仍是白发苍苍的倒影,除了光阴流逝,一切都没有改变。
她静静爬着,前世今生的人在她眼前一一闪过,程远、南宇沧、南成远在她眼底心头变得模糊不清,她的思绪定格在前世的奶奶身上。
父亲早死,奶奶和母亲拉扯着她和弟弟艰难求生。奶奶在她结婚前一年去逝,享年七十七岁,跟此时的她同龄。在江雪的记忆中,不管日子多苦多难,奶奶总乐呵呵的,似乎有讲不完的笑话、乐不尽的美事。
回忆不知不觉间走远,看着水中斑驳苍白的倒影,她摇头一笑。能看到六十年后的自己,还那么真实的存在,这种“殊荣”不是谁都能享受的。
她有响誉天下的威名,有风光隆盛的过往,积下挥霍不尽亿万资财,也遇到了几个掌控天下的极品男人。可现在,这些对于来说都是浮云,想都嫌浪费生命。
人最终追求的是什么?她很庆幸,她现在还能思考。
哭也哭了,喊也喊了,诅咒了、怒骂了,接下来就该考虑一个人如何在荒山野岭活下去。哪怕生命还有一天、一个时辰、一刻钟,她也不会消沉等死。
奶奶常说做人要向前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
所以,此时的一分一秒,她都要活在希望之中,坦然面对突发的一切。越是苦难,越要淡定。她唉叹几声,自我安慰一番,坚定信念,身心也舒服了一些。
她对着溪水吹了几口气,胸口不再堵得难受。她洗了脸,又喝了几口水,当务之急,她要先去找吃的。添饱肚子,才能更坚持地活下去。
身体刚直起来,又重重摔倒了,浑身骨头阵阵酸痛。起身太急,忘记自己现在已是年近八旬的老妪了。她在地上捶了两下,拉着溪边矮树慢慢起身。她四下看了看,找了一颗高矮适度的树桠,用短匕削下来,给自己当拐杖。
肚子咕咕鸣响,前胸贴上后背。她眼睛能看到的地方,除了甲子风流林中青花大蟒守护的那棵果树,再也没有可以吃的东西了。
甲子风流林和溪流距离只有十几步远,林子边缘有一层绿草,一排矮树。薄沥沥、白蒙蒙的雾气有三尺高,游移在绿树碧草之间。她不敢靠近甲子风流林,能让人一下子老上六十岁的地方,很邪气,林中有蟒,说不定还有其它怪兽。
她正看着林中果树发呆,忽然感觉全身筋骨碎裂、肉如刀割一般的疼。她重重摔在地上,弯腰蜷腿,双臂抱胸,痛得遍地打滚,死地活来。她叫得喉咙嘶哑,滚得浑身大汗,疼痛越来越重,盏茶功夫,她就几乎喘不过气来了。
她滚到林子边缘,抓着白雾缠绕的绿草,感觉疼痛轻了一些。她吸了一口长气,顺势滚进林子,顷刻间,浑身痛意全无,身体也变得轻松有力。她抓着矮树站起来,发现自己的手又变得瓷白柔嫩,扯下头发一看,也是满手青丝。
“奶奶的,原来是这样,哼哼!”
重回二八少女,感觉不错,同时心里也涌动着阵阵苍凉。象刚才那么痛,出去最多三天就会死,留在林子里,没吃没喝,还不知道是什么情景。
她盯着那颗果树,与大蟒对视,她不靠近果树,大蟒也没有伤害她的意思。她在林中转了几圈,实在没东西可吃,总不能吃树叶和草吧!
看到盛放的花朵,瓣瓣鲜嫩,清香怡人,她心中一喜。吃花瓣能美容,多数花草都是药材,或许能让她多活几天。她摘了花瓣和花芯吃,居然觉得味道不错。
太阳没进山头,林子里光线暗下来,阴凉凉的风荡荡吹来,树叶哗哗作响。江雪双臂抱肩,身体蜷在一起,缩在树下,仍觉得阴冷浸骨。野兽的嚎叫声响起,越来越近,团团黑影向她移来,她闻到浓郁的血腥味,浑身瑟瑟颤抖。
她靠在林子的边缘,时刻准备跑出去,林中的野兽都象那条大蟒一样,不会走出林子。在里面或许会被吃掉,出去会疼痛至死,能活几天确实是未知数。
“真是笨死了,两辈子白活了。”
她靠在林子边缘的矮树上,防备野兽靠近。她削了两根木头,用最原始的方法钻木取火。诸多野兽喘着粗气,滴着馋涎试探上前。林中黑暗,她分不清狼狈虎豹,也忘记了害怕。火星溅出,野兽停住脚步,火光燃起,野兽顿时惊散。
她很小心地保护火苗,拾了一些干燥的树叶,燃起火堆。火光照亮林子,她叉着腰站在火堆旁,一脸挑衅地看着躲在黑暗中偷窥的野兽,纵声大笑,心里洋溢着成就感。野兽如恶人,总有对付的方法,总有战胜的路径。
日升日落,云聚云散。
走出林子,她还会变成八旬老妪,疼痛会在午时以后,太阳西移时。她找到了规律,每天上午走出林子,洗漱喝水,下午到林子里采食花瓣,找些草药。
白天,林子里除了大蟒,看不到其它野兽。有时候她想刺激一些,就会蟒口夺果。只要她跑到林子边缘,大蟒就不追了,等她再进来活动,大蟒也不理采,只有她摘果子,蟒才动。晚上睡在火堆旁,不冷不热,还能睡得很香。
“你怎么还没死?”
跟南疆老怪的黑衣人跳上溪流旁边的青石上,一脸惊诧地看着江雪。
“我为什么要死?老怪说人出来不超三天就会死,我已经活了五天了。”
“每个月圆之夜,林子里就会有地气涌动,阴阳相冲。武功再高,内力再强的人,也挺不过三次,何况是你一个弱女人。”
“活一天赚一天,什么时候生命终结我不多想,一点也不怕。”
一个鲜活的生命或许在转瞬间就会结束,知道很死,怕也没用,不如不怕。
黑衣人满眼钦佩,叹息几声,说:“第一次看到有人象你这么淡定。”
江雪拄着拐杖站起来,摇头一笑,说:“我该进去了,你下回再来,给我带些吃的,一定要有盐,最好有肉,能给我弄一口锅就更好了。”
“呵呵,你想在里面过日子?”
“活一天赚一天,当然要让自己过得舒服些。”
“你不想让我给你的朋友带消息,让他们来救你?”
“谁能有办法救我?”
黑衣人摇了摇头,说:“我跟师父研究了几十年,还没找到让人恢复的方法。”
“甲子风流到底是什么?结界还是阵法?”
“我听师父说是磨界,几百年前,一位祖师施过诅咒的磨界。以前经常有人误闯进去,都活不过几天,甲子风流的诡异传开,人们谈之变色,这里就鸟兽集聚、荒无人迹了。我的妻女都因甲子风流而死,我拜老怪为师,就想研究救人。”
“你们是什么门派?你哪位祖师这么缺德?”
“没门没派,世代自称南疆老怪,在这片山林练功生息。祖师的故事我也知道很少,一般是师父死的时候,才会把历代祖师的情况告诉徒弟。我师父死得太突然,什么也没跟我说,我翻了他的遗物,也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
“你师父一定知道破解的方法,才有人杀他灭口。”
“那些人想让你死,却枉送了我师父的性命。”
江雪冷笑几声,说:“那些人确实够蠢,想让我死,不直接杀我。怕你师父救我,杀了他,其实他们是想让我受生不如死的折磨,我却不这么想。”
“你仇人很多?”
“也不多,呵呵,这里离齐越王都有多远?”
“八百里,需要我给你的朋友送信吗?”
“多谢,如果你方便,麻烦你跑一趟王都,找齐越三王子,让他把我的行李都带来。你起身之前,一定要给我多弄些吃的,一定要有盐。”
“好,我会很快给你送来。”
第二天,江雪睡醒,看到溪边青石上堆着很多东西。几只野味、两块兽皮,一些干粮,一包盐,一把柴刀,还有一只土吊壶,一只土灰碗。江雪很高兴,把东西抱进去,动手收拾,有了这些,她野人的日子会过得更舒服些。
林中岁月,她悠哉神闲,反而觉得过得很快。月圆夜临近,她静静等待。
“江雪,江雪,你在哪里?”
看到北野枫、风清薇带着侍卫急匆匆赶来,黑衣人和貂蝉紧随其后,江雪激动泪流。在甲子风流林中过了半个月,她数着日升月落,盼他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