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整整七天,每一天自己都站在这儿,踩着细软的白沙,沐浴着习习的海风,听着涛声澎湃,心情即便低沉如旧,却也不再憋郁和惆怅,不过,那一缕缕化不开的情思是怎么解也解不开。
不用闭眼,自己脑海里也是他们一个个影子,就像现在这样,一张张面庞是那么的清晰,那么的亲切,让她孤独的心得到温暖,同时,让她掀起心疼。
面对自己的再一次离别,母亲一定是整天以泪洗脸吧?父亲应该是总对着阳台那盆兰花发呆思忆吧,而大哥……以前,每次听到大哥要出差,自己都觉得有点失落,但这次,自己是多么希望,大哥能迟点再回来,越久越好,这样就少一个人伤心。
蓝隽呢,最痛最悲的人是他。她可以想象,那对干净清澈的眼眸是怎样的忧郁和痛楚。原来,自己是这么坏,辜负一个那么善良、那么美好的男人!
乐乐和嘉嘉呢,他们还会不会继续追问大人们,自己的病几时才好?又或者,因为看不见自己而再次大哭大闹。原来,尽管自己表现得很厌恶他们,其实一直在不由自主地暗暗关注留意着他们。
“爸,妈,大哥,对不起,小柔无孝,总让你们蒙羞和疼痛。”
“乐乐、嘉嘉,妈咪也对不起你们,妈咪将你们带到这个世界,却从没发自真心地爱过你们。”
“还有蓝隽,如果可以的话,我愿意用20年的阳寿换取你能够将我忘记!”
其实,他这样为自己付出,只要能让他恢复以往无忧无虑、平静恬淡的生活,即便要付出自己的余生也不过分,只是,自己并非单身匹马,要是可以扔下父母不管,自己早在五年前就解脱了。如果自己原本有75岁寿命,那么,可以在55岁之前对父母尽孝,即便到时阳寿已尽也不感觉遗憾和愧疚,父母到时尚在人世的话,便也不至于太过悲伤,而大哥,到时已经组织了新的家庭,有大嫂和侄儿们的劝慰和陪伴,应该很快可以从伤痛中出来。
那乐乐和嘉嘉了,自己55岁的时候,他们才30岁出头,是否成家立业了?没有自己,他们会不会坚强勇敢、安然无恙地生活下去?应该会的,是不是?他们是男孩子,应该独立有担当,兄弟两人彼此扶持帮助,快快乐乐地走完属于他们的人生。
想吧,秦雪柔闭上眼眸,双手合十,对着辽阔的海面,竟然真的祷告起来,念着念着,泪水扼制不住从眼角静静溢出,划过两边面颊,然后是唇角,苦苦的,涩涩的,渐渐蔓延整个唇瓣……
“雪柔,秦雪柔,Jessica,Jessica……”猛然,一声夹杂着法国口音的中文呼唤自背后由远而近地传来。
秦雪柔转首,看到那久违却熟悉的人影,整个人不由大大震住。
“雪柔,真的是你!我没看错人!”原来,来人是麦森,秦雪柔在他记忆里留下太过深刻的印象,故他单靠背影都可认出她来。
伤感的情怀随着这张久违的笑脸而暂且隐退,秦雪柔水汪汪的秋眸愕然又惊喜,看着看着,竟然忍不住,泪水再度袭上眸眶。
“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望着这般楚楚可怜的她,麦森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长恨歌》,手自然抬起,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接住那晶莹的泪珠。
秦雪柔微微一颤,条件反射地头一歪,下一秒,眼泪已无,嗓音却难掩哽咽,“麦森,你……怎么来了?”
麦森炯炯有神的目光仍然牢牢盯在她的娇颜上,约有十来秒之久,嘴唇轻轻张开,“公司有个设计师是中国人,他跟我起这里,纯朴、宁静、美丽,很符合我们公司下一季的主题,故我趁着这趟中国之旅前来看看。”
原来如此!秦雪柔下意识地环视四周,还有那远处的一排排整齐有序的民居和随意点缀在民居木屋栅栏间的白桦树,或金黄或翠绿,在晨光辉映下闪闪发光,与木屋、炊烟、挑水的村妇,以及玩耍的孩童一起,营造着家园的温馨和美好,释放着一种生命独有的暖意。
在秦雪柔打量周围环境的时候,麦森也深深陶醉和倾倒,“不同于闹市的繁华喧嚣,这里野山野水,无处不入画,行走其间,会真正领悟到宁静、美丽与和谐。根本就是人类最佳的栖居地,我想到了,就用‘活着’来命题,你觉得怎样?”
活着!活着就是为了享受生活,改变世界!多么深刻的寓意!
得不到秦雪柔的回应,麦森不由再次留意到了她眉宇间的忧伤,于是语音转为关切,“对了,你一个人来吗?你丈夫和儿子呢?”
秦雪柔怔了怔,讷讷地答,“这次,是我自己来,他们没跟上。”
麦森听罢,更感惊愕,继续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忽然又道,“雪柔,你瘦了许多,没事吧,跟丈夫吵架了?我以为他会是个好好先生。”
吵架?自己和蓝隽就吵过一次架,是在很多年,从那以后,别说吵架,他连大声说话都没对自己做过。
“来,我们去玩,享受生命,享受大自然的好。”猛地,麦森拉起她的手。
稍作停顿后,秦雪柔一个深深的呼吸,便也迈动脚步,随他奔走起来。
坐在沙滩上,感受太阳轻柔的触摸,感受细沙的柔软,看着地壳变迁遗留在沙滩上的珊瑚残骸,看着海浪的澎湃,波涛卷起时夹沙裹石,吞吐日月的气魄。浸泡在海水里,让一波波地海浪迎面打来,海水咸得令人嘴唇涩涩发苦,因为海水的比重大,他们的身体也禁不住浮了起来。然后,他们还走进了乡村的田野,在溢彩溜金的油菜花海帮村民收菜,在殷红的草莓地品尝着妖艳欲滴的草莓,在鱼塘里观看各种各样的鱼成群结队的起舞。
所见到的,是一个美丽清新、令人陶醉的世界;所体会的,是一种怯意自在、无拘无束的感受。
到了傍晚,彼此都累了,他们回到沙滩,并肩瘫坐在细软的白沙上,沐浴夕阳,让海风吹去身体的疲惫。
“雪柔,我好久好久都没试过这么快乐和轻松了,这种美妙的感觉就好像回到了六年前的马尔代夫。”麦森身体突然往后一仰,就那样躺在了受到水汽侵蚀而显得有点****的沙滩上,丝毫不介意自己的衣服甚至身体会因此而弄脏。
秦雪柔则出神地眺望着被彩霞染红了的海平面,这里虽没马尔代夫出名,却是另一种人间天堂,在这儿,自己感觉到生命是充满力量的,是兴致勃勃的,是绚丽多彩的,是令人感动的。
“六年了,我还以为再也没机会与你一起体会美好,想不到老天爷对我还是非常厚爱!雪柔,我多么庆幸自己的这趟中国之旅!”麦森又开始弯腰坐起,顺着她的视线,他也在痴痴看着海面上的璀璨瑰丽。
秦雪柔神色一定,侧目,柔柔的嗓音透出内疚和歉意,“对不起麦森,上次还来不及去你公司拜访便回国了。”
“噢,没关系,意外的东西没人能预料和阻止得了啊,何况,我们现在相遇了!”麦森目光逐渐转到她的脸上,这张倾国倾城的女性面孔,还是那么绝美迷人,令自己……怦然心动。
秦雪柔被他炙热的眼神盯着有点不自在,于是使劲找话题,“对了,我想不到你会是一个商人!”
“那你认为我应该是什么?”麦森嘴唇微微一扯,眼中炽热稍微减退,蓄着浅笑。
脑海立刻窜起在马尔代夫沙滩上见到他洒脱悠闲、逍遥自在的模样,秦雪柔毫不思索地回应,“艺术家,或者……一个喜欢四处旅游的富家子!”
艺术家?麦森嘴唇抿得弧度更大,也看向水汽氤氲的海面,突然问了出来,“雪柔,你听过路易这个姓吧?”
秦雪柔愣了愣,点头,“你们这个路易,就是曾经那个路易吗?”
“嗯!”麦森语气改为幽幽的,面色也发生了轻微的变化,“我们的家族很庞大,沿袭着曾经的尔虞我诈和你争我夺,每个小孩几乎一降临到这个世界,便开始肩负起为将来努力、奋斗、甚至相互算计、残杀,我也不例外。十五岁的时候,我跟parents(父母)请示过放弃,他们居然以死反抗,不过,后来我还是因意外从家族中消失,直至四年前,我父亲病重,于是回归国土,接手管理了家族其中一间公司。”
秦雪柔听罢,美目燃起困惑与震撼,唏嘘过后追问,“你是怎么失踪的?被家族的人故意弄走?那段时间你在哪?做什么?被囚禁了?”
麦森嘴唇陡然蠕动,欲言又止,眼中尽是复杂的神色,最终,还是没有应答。
秦雪柔不觉更加疑惑,却还是忍住没有追问下去,忽然伸出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安慰出声,“麦森,不过你经历过什么样的过往,现在,一切都过去了,你应该往前看,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