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卫队要占领琵琶镇的风声越来越大。
镇上的地主和店主纷纷往乡下跑。琵琶镇上总共就只有四辆马车,加上从附近村庄里借来的马车、牛车,加起来也不过八辆。就是这八辆马车牛车,在夜间把琵琶镇的全部财富运到乡下去,确实需要一些时日。因此,大白天在琵琶镇上见不到一匹牛马,惟有到了晚上,它们才在主人的带领下,悄无声息地停在那些富户门口,然后赶贵重的东西一车一车往乡下运去。
就在大户们忙于隐藏各自的财物时,琵琶镇突然开始流行一个传说,说是住在镇尾上的老皮匠到紫草坪去硝牛皮,途经杨老四的家门口时,看见了杨老四扑在自家水井沿上喝水,心里便生了渴意,也想去取一瓢水喝,当他走到水井前面时,他看见杨家水井沿上,卧着的竟然是一条赤龙,当时就把老皮匠吓呆在那儿。就在老皮匠吓得魂不附体时,只见那条赤龙抬起了身子,一转身就变成了一个人,老皮匠定神一看,原来是杨老四。杨老四回过头,见是镇上的老皮匠,便问他是不是要喝水。老皮匠点点头。
杨老四说:“我家这口井真是甜哪,我渴了就喜欢扑在这儿一次喝个够,真是又清凉,又甘甜,来,喝吧!”
老皮匠接过杨老四递过来的一瓢水,一口气喝完了,才问:“老四,刚才你有没有看见你旁边有个东西?”
杨老四笑着说:“看到什么呀,我什么也没看见呀。”说完,他拍拍老皮匠的肩膀,走了。
老皮匠再看他走过的地上,分明就是两行龙爪印。老皮匠吓得牛皮也不敢削了,转身就跑,回到了琵琶镇,杨老四的真身是赤龙的传言就铺满了琵琶镇的大街小巷。那些对卖菜郎杨老四还有些印象的镇民,更是添枝加叶,把杨老四小时候的诸多不凡举动与现实结合起来进行发挥,没出三天,杨老四在琵琶镇就成了龙的化身。
为了证实关于杨老四的传说,琵琶镇上的人没事就爬到镇东头的琵琶山上远眺紫草坪,果然,人们看到,紫草坪上面的天空祥云高照,紫气瑞升,于是人们就越发相信,杨老四就是琵琶镇人的救星了,除了那些吓得要死的富户,人们倒一天天开始盼望杨老四早点打到琵琶镇上来。有心急的人,甚至一次次跑去问周复兴和王守仁,杨老四的赤卫队何时才能打到镇上来,周复兴听了他们的话总是笑而不答,万一问急了,徐娘就站出来代他说:“琵琶镇是赤卫队的天下,这是迟早的事情,回家去,打扫好自己的房屋,腾好客房,到时赤卫队进来了才有地方住。”
有人问到王守仁,王守仁则捋着那把小胡子,长时间阴着脸,一言不发,人问急了,他便指着在街边草地上蹦跳的蚂蚱说:“你看那物件,现在是夏天,它还能活蹦乱跳,到了秋天,它也还会散步,可是到了冬天,它会在哪儿呢?”
人们问周复兴和问王守仁,得出了两种不同的答案。很快,镇上又开始流传另一种传说,说杨老四是紫草坪的蚂蚱托身,说那天老皮匠看到的并非什么赤龙,而是一只红蚂蚱。人们一想,也是呀,这紫草坪为什么叫紫草坪,就因那儿满山遍野出一种紫红色的野草,而且正是这种满山遍野的紫草,生出一种别的地方没有的红蚂蚱。
现在,有人说到杨老四是红蚂蚱转世,事情就具有了复杂性。好在,这种说法也只是局限在一些读书人和那些搬家产到乡下的富户身上。真正说得最起劲的,是镇上龙门阵茶馆的老板马立雪。马立雪说杨老四是蚱蜢转世,也没有说个什么蛮特别的,只不过他是茶馆老板,而且会说几句书,每每镇上的茶客喝到了兴头上面,就会吆喝马老板来上一段,好让那些过足了嘴瘾的茶客再过过耳朵瘾。
俗话说得好,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这马立雪说书有个最大的特点,那就是说《红楼》也好,说《水浒》也好,说《三国》也好,都离不开把琵琶镇上的大事小事插进来说一说,而且借此插诨打科,乐乐场子,气氛一直非常好。这样,杨老四的传说,落到了他的耳朵里,自然就从他嘴里迸了出来。要说,这马老板说杨老四,将那赤龙与蚂蚱的传说一起说了出来,让大家自个儿去判断,也就没什么事情,怪只怪,这马老板在说书时,生了私心,生生只说了那杨老四与蚂蚱的关系。就这样,因为马立雪那张嘴,关于杨老四是蚂蚱蜕变的传言也就传遍了琵琶镇。
可是,马立雪万万没想到,就是这个杨老四是蚂蚱托生的传说,惹恼了一个人,这个人就是铜匠英铎。而且这次不仅仅只有英铎一个人,还有上十个琵琶镇上的年轻人。他们不仅仅被惹得生了气,而是全部被惹火了。这上十个年轻人全部是琵琶镇上的光棍,而且是有名的光棍,他们的口头禅就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他们的亲疏标准就是“谁给我娶个老婆,谁就是我亲妈”,他们的仗义准则就是“只要你给我一个老婆,我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干”。在老皮匠把那个传说带回琵琶镇之前,他们就听说紫草坪出了杨老四和赤卫队,接着,他们亲眼看到瘸子铜匠英铎打了半辈子光棍,现在带着鲁少达的六姨娘耀武杨威地住进了琵琶镇,而且,他们在琵琶镇上的房产、家业全是醒豆儿卖了私房置下的,让这个苦命的英铎,一转眼就住上大瓦房,睡上了锦锻被,过上了让琵琶镇人都羡慕的生活。英铎的生活,英铎过了新鲜劲儿,也就习惯了,不在意了。可是,他的生活却被琵琶镇上的一群年轻光棍盯上了,他们有事无事到英铎门口转一转,坐一坐,然后是与正在做活路的英铎说上几句,渐渐熟悉了,就问他一些紫草坪事情,进而问问他是怎么娶到醒豆儿的。英铎对女人油嘴滑舌,对男人一向是实诚得很,就如此这般向这些光棍汉讲了。英铎没想到,自己短短几句话,竟然把其中几个小光棍的口水给讲出来了。讲完之后,英铎说:“我这个光棍与你们不同,我是个瘸子,可是,我虽然是个瘸子,我还一直在劳动。可是你们呢,你们不缺胳膊、不少腿,你们却成天游手好闲,你们之所以打光棍,就是游手好闲的结果,所以,杨老四他会给我娶媳妇,但是,他绝不会给你们娶媳妇的。因为你们是一条条懒虫。”
英铎的话惹怒了一个无赖光棍,他把脸一横,一把抓住英铎的脖子,就要开打:“你个臭瘸子,人家给你娶了你个老婆,就不得了了,还训起老子来了,看老子不一顿把你捶扁。”
无赖光棍的这个举动,这次并没得到大家一致响应,相反,那个高个子光棍汉倒是一把捉住他的颈项,用劲一捏,然后让他松手,那小无赖扭头一看是赵老大,连忙松了手。赵老大说:“人家英铎说的一点儿都不错,人家是为了我们娶老婆,才这样说的,你小子真想自己给自己打一辈子手枪,你就把他揍扁了。我说,从现在起,大家都听英铎的话,有力气的,晚上给富人运家产到乡下,没力气的,给人打短工去,反正不能再像现在这样抱着手玩了。”
英铎摸摸颈口上的肉说:“如果你们真想让杨老四给你们娶老婆的话,就不要去帮富人搬运东西,你们去把那些马车给废了,把通往乡村的马路给割了,让他们没办法把东西运到乡下去,让杨老四来了,好有东西分给你们这些穷人。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其实,你们娶不到老婆的根本原因,就是你们太穷了,你们穷得娶不起老婆,如果让你们有了田地,有了铺子,有了商摊,你们就不穷了,你们就能过上好日子,那时,不需要杨老四给你们张罗,自然就有女人上门要求嫁给你们。杨老四做的事情,其实并不是像你们所想象的,是专门为你们娶老婆的,他就是要让富人和穷人过一样的日子,让穷人也过上好日子,让富人也有好日子过,这样,这个世道就是好的世道。所以,你们不要光想着给自己娶老婆,你们还要想着帮杨老四做点什么。”
这时,那个小赖子说:“那,我们干脆到紫草坪去当赤卫队员。”
赵老大听了,点点头说:“你小子这回才说了一句人话。”
英铎说:“当赤卫队员自然是好事,可是,现在紫草坪已经革命成功了,不需要你们,赤卫队马上就要占领琵琶镇,你们就是想当赤卫队员,也要当琵琶镇的赤卫队员,现在,你们不要张扬,你们在暗中做事,等到杨老四打来时,你们和他里应外合,那不是很好的事情吗?”
光棍汉们被英铎这样一说,心里如同有了明灯,都直点头。
英铎接着说:“其实,你们现在下马车轮子,弄走马匹,割断马路,就是在当赤卫队员,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你们还可以做更多的事情,反正,从现在起,你们做任何事情,都与我商量,我们一起出主意把事情做好。”
赵老大点点头,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当夜,琵琶镇的三辆马车五辆牛车,就有二辆马车被下了轮子,三辆牛车的牛不知去向,剩下的一辆马车二辆牛车驮运财物到了琵琶山下,就没办法过琵琶岩了,因为马路中间被三块大石头堵住了。这件事情立即引起了富户们更大的惊慌,他们预言,杨老四在这几天就会打琵琶镇了,于是,他们便派人抓紧去传播杨老四是蚂蚱妖身的传说,而且还传说他会在夜里定期吃小孩子,每天还得百姓给他送女人,他才会安神。这样一来,弄得琵琶镇人心惶惶起来。
这天一大早,龙门阵茶馆老板马立雪打开门,发现光棍赵老大带着小赖子,还有坐在轮椅里面的英铎,一齐堵在他们的门口。他们中除了英铎和醒豆儿之外,其他的人手里都拿着棍子。马立雪揉揉眼睛,看着站在当面的光棍赵老大,用手指着赵老大的鼻子说:“赵老大,我的东西运完了,不需要人力了,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光棍小赖子把手里的大棍子一举,说:“马老板,这不是扁担。”马立雪说:“我管它是不是扁担,反正我家没有任何东西搬了,你们还是到别家去吧。”赵老大说:“马老板,你莫把脑壳想偏了,我们不是来帮你搬运东西的。”马立雪听说他们不是来搬运东西的,就一边把门往拢关,一边说:“清晨八早,不搬东西,一个个像树桩,桩在我门口做什么?”马立雪这样说,哪想门还没关上,赵老大的棍子就抵住了他的门。赵老大说:“莫着急呀,你不找我们,我们可得找你。”马立雪说:“找我,找我有什么事呀?我一个说书的,肩不能背,手不能提,我能给你们干什么?”英铎这才说话了:“马老板,你真是肩不能背,腰不能扛,手不能提,可是,你有一副杀人不见血的嘴舌。”马立雪见英铎这样说,便黑了脸问:“年轻人,你怎么这样说话呀?我马立雪就是靠这一张嘴说书,图个温饱,何时何地何曾用过嘴舌杀人来着?”
赵老大见马立雪的嘴脸一下子挤到了一起,那撮小八字胡在他嘴皮上跳动,看着就来气,便一棍子横到他的脖子上面,说:“马老板,你看我们这么多人是来听你胡诌的吗,你再叽叽歪歪,我打暴你的狗头。”
赵老大说完,小赖子带着众光棍汉举起棍子就要往门里冲。马立雪见状,脸一下子吓成了白纸。
坐在椅子上的英铎将手一举,众人便安静下来。英铎说:“马立雪,老实告诉你,杨老四的赤卫队就要到琵琶镇了。你说了杨老四什么怪话,快快老实坦白,不然,这些人你也是认识的,如果我撒手不管,你这个百年老茶馆,祖宗留给你的祖业,就会毁在这些棍子下面。所以,我劝你还是识相一点儿好。”
马立雪见英铎和光棍汉们果然是为自己传布杨老四的谣言而来,立即换了一副笑脸,一膝跪到英铎的椅子跟前,拉着英铎的手说:“英师傅手下留情,怪只怪马某有眼无珠,口出祸言,说什么杨老四是蚂蚱变的,马某再也不敢了呀。”说着,马立雪抄着自己的手,打起自己的嘴巴来。待马立雪打了几个回合自己的嘴巴,英铎才喝道:“好了,别装模作样的了,你自己说,怎么样挽回影响,为杨老四和赤卫队正名?”
马立雪低下了头,一时没有了主意。
赵老大说:“快说,我看你骨子里一点儿也不老实。”马立雪连忙说:“还是请你们说,你们怎么要求都可以,就是别砸我的茶馆。”
英铎拍拍椅背说:“好,从今天起,你再到茶馆说书,说三国也好,说唐也好,说岳也好,三侠五义也好,你必须把杨老四是赤龙转世的传说插进去,一场也不能拉下。否则,砸你的茶馆,只是一二个时辰的事儿。”
马立雪听了,连连点头应诺。英铎说完,就在醒豆儿的推动下往回走。赵老大的光棍们也作鸟兽散了。很快,琵琶镇上关于杨老四是赤龙托生的传说又占了上风。
杨老四和他的赤卫队进琵琶镇,琵琶镇没有一个人知道,甚至连镇上的鸡子、狗子、猫子都没有怪叫一声。第二天天亮时,琵琶镇的居民打开门,只见沿街两边的木板屋脚前,依次睡着抱枪而眠的赤卫队员。居民们看到那些赤卫队员,有的是老爷爷,有的是小娃娃,便心生怜悯,悄悄将自家的被子拿出来,搭在他们身上。当温暖像冷水一样泼在赤卫队员的身上时,他们就纷纷醒来了,然后,在很短的时间里,琵琶镇的沿街里就空无一人了。
杨老四住进了马立雪的茶馆里。马立雪看见杨老四一副农村青年的样子,怎么也不像是赤龙变的,更不像是蚂蚱变的,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普通人,为什么他的身上总会有那些莫名其妙的传说呢?说书人马立雪百思不得其解。
睛就出现了双影子,他实在是太累了,往背后的椅子上一靠,便进入了梦乡。
马立雪吩咐店小二不停地给杨老四泡茶续水,还备了一桌丰盛的午餐为杨老四洗尘接风。杨老四也没客气,让人把镇前镇后,茶馆前后看好了,然后带着孙稳当一行安安稳稳坐到了马立雪的餐桌上。吃饭之前,让马立雪更没想到的是,杨老四竟然去后院的井里打了一桶水,一口气喝了半桶,然后用剩下的半桶水洗了头和脸,然后洗了手,才上桌子吃铁饭。杨老四洗手时在心里说:“梨花吃饭前是必须洗手的,现在到了镇上,我必向她学才行。”想到这儿,他还笑了笑。
杨老四的一举一动,都没有逃过马立雪的眼睛。当他看到杨老四会心一笑时,心里大惊:他那一笑,真像一条赤龙在笑,难怪老皮匠亲眼看见杨老四的真身了呢。他想,要是只有杨老四一个人,他刚才喝水时,说不定就会现出赤龙真身。马立雪心里这样想,人就越发虔诚多了,连忙上前,替了店小二亲自为杨老四忙前忙后。
杨老四说:“马老板是我们这次回琵琶镇,惟一没有专政的老板。”
马立雪连连点点头:“是是是,谢谢杨书记恩重如山。”
杨老四转过头对坐在一侧的孙稳当说:“看到马老板做这么丰盛的桌席,哪忍心就让我们这几个粗人享用呀。”
马立雪说:“杨书记,这酒菜就是专门为你们准备的,你千万不要推辞。”
杨老四站起身,用毛巾打着手掌说:“好,我们就领了马老板的情。稳当叔,你带人去把南厢房关着的五个老板全部请出来,与我们共进午餐。”
孙稳当没弄懂杨老四的意思,怔怔地站在那儿,没去。
杨老四说:“快去,你怕他们逃掉,就带到这儿再松绑。”
孙稳当这才下去,把五个捆得结结实实的琵琶镇富家老板带了上来。走到桌前,杨老四让人给他们解了绳索,然后把他们请入了席。包括马立雪在内的六个富人,都不明白杨老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个个吓得噤声而坐,呆如木鸡。
杨老四说:“早上以来,直到现在,把在座的各位老板委曲了,本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没有趟过的河不知深浅,没有掌握的船难有方向。现在,我知道了,了解了,也明白了,我们就放松放松,一起好好喝一杯,哈哈。”
杨老四一笑,众人也跟着笑起来,气氛就松了下来。见大家放松了,杨老四说:“好,很好,我就喜欢在这样的气氛里吃饭,来,稳当叔,让小二给大家酌酒。”
孙稳定还没起身,马立雪就招来了店小二,店小二执一壶琵琶老烧,就要往杯子里酌。杨老四说:“店小二,抱一摞青瓷碗来,用碗喝,痛快些。”
店小二望了一眼马立雪,马立雪让小二赶快去抱碗,换了大家面前的杯盏,杨老四接过店小二放在桌上的壶,“哗哗啦啦”给大家的碗里倒满了酒,然后他抓起碗来,一口就喝了个底朝天。他把碗亮在众人眼前,说:“各位都是琵琶镇上的头面人物,怎么样?在喝酒的问题上,不会不赏我杨老四的脸吧?”
马立雪见杨老四为人如此豪爽,心性也起来了,端起酒碗说:“本人虽说是一介书生,今天见杨书记如此豪迈,在下也来效仿一下。”说完,他也一口干了碗里的老烧。剩下的诸位,见平时喝酒一向弄奸耍滑的马立雪,都没有弄一丁点新花样,便也都纷纷起身,来了个碗底朝天。哪想,第一碗酒下了肚,杨老四并没有歇下来的意思,又亲手给大家酌上了第二碗,第三碗。三碗酒下肚,马立雪一干富老板将眼前的处境忘记得一干二净,推盏交斛之际,竟然与杨老四开始称兄弟来。
马立雪举着酒壶说:“杨老四,我叫你杨老四,你不会怪我吧,可我觉得你的性格就像我的兄弟,像我的好兄弟,我说呀,今天的酒呀,喝得可是真痛快,痛快!”
马立雪说着说着,另一只胳膊就搭到了杨老四的肩上,杨老四只是笑着,脸上露着潮红,听他们在自己眼前说着话。孙稳当却滴酒没沾。酒过三巡之后,桌上突然安静下来了。孙稳当看见杨老四和六位琵琶镇的财主突然什么话也没有了,惟有杨老四的中指,在桌面了轻轻磕碰着,发出“括、括、括”的声音。孙稳当感觉到杨老四要出手了,他悄悄将手按到了腰间的盒子炮上面。
杨老四无声地笑着,突然停下了手指的动作,说:“好啦,今天酒也喝得痛快,与各位老板聊也聊得愉快,老弟我心里真是高兴呀。只是现在,还有一件事情得与各位老板商量一下。”
马立雪说:“杨老弟,有话就说,有屁就放,什么都好说。”
杨老四说:“好,那我说直奔主题。这次来琵琶镇革命,仰仗各位老板的支持,所以,赤卫队决定,琵琶镇上的财物,我杨老四也好,赤卫队也好,绝不动你们一分一粒了。在下只有一个小小的要求,那就是,六位老板家大业大,希望每家每户,能腾出一些地方供我们的赤卫队员住,各位这件事情做好了,就算是对我杨老四莫大的支持。”
众老板一听,欢心不已,马立雪连忙代表大家表态说:“腾个住处,小事一桩,要说我们虽然家陡四壁,惟独不缺房子,腾个把天井给革命住,理所当然。”杨老四说:“不过,杨某人还是要把丑话说在先,琵琶镇以外的财物,赤卫队还是要一分不少地收缴的。”
老板们一听,心里暗想,这杨老四说起来声名赫赫,可是没想到,却是个嘴上无毛办事不牢的家伙。我们镇上已经没有可收的财物了,镇外的财物,早已被我们提前藏好了,你镇上都没捞到一点,还想得到我们镇外的财物?真是嫩得有点可笑了。
既然如此,众人于是齐声说好,而且还有人表态,杨老四还有什么需要他们帮忙,他们一定竭尽全力。哪想,杨老四听完了他们的话,脸上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各位可是没有一点儿意见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收也收不回哟。”
大家说:“自然,自然,覆水难收嘛,没想到杨书记还读了不少书呀。”
杨老四说:“好吧,那我就实话实说吧,六位老板星夜送到乡下亲戚的钱财,全部落到我们手里了呢。”
众人问:“什么?杨老四你是在吓唬我们吧,我们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谁相信呢?”
杨老四说:“这样说吧,你们六位送到乡下的亲戚,个个是我们的赤卫队员和农协会员。如果不相信的话,我告诉你们吧,你——钱庄的钱老板,你的家财送到了万大清家里,万大清,赤卫队员万小青之父;你——丝绸庄陆老板,你的家财送到了宋兴旺家,宋兴旺,紫草坪农协会员。你——粮庄孙老板,你的家财送到了孙大元家,孙大元,本人的赤卫队队员。你——马立雪马老板,你的家财送到马竹家,马竹,我的赤卫队副队长。你——油榨行陈老板,你的家财送到陈堂伯家,陈堂伯,农协会员。你——寿木店李老板,你的家财送到孤老何员中家,何员中,农协会员。不知道我说的出处有没有错?”
六个老板全部低下了头。
杨老四说:“我还想要你们一样东西,可是,给与不给,全看你们自己了。”
六个人抬起头,一脸张惶。
杨老四说:“大家也不要多费心思猜测了,我直接告诉你们,这样东西,就是你们的人头。”
众人的脸变成了死人的脸。
杨老四又一笑:“大家不要紧张,我说这样东西,我要不要,完全取决于你们自己的行为。如果你们配合我们革命,我们不仅不杀,还会像对待农协会员一样对待你们。如果你们中间,有任何人居心不良,我则格杀勿论。”
老板们这才明白,今天是吃了杨老四的鸿门宴,随即,先前喝下去的酒在身上褪得一干二净,一个个跑到茅房去吐掉了,取而代之的是满身冷汗。事已至此,老板们也只得软下来,纷纷表态,全力支持赤卫队革命。
听了这些老板的话,杨老四那颗悬着的心才放下来。他对孙稳当说:“让各班到你这儿把他们的东家老板领回去,吩咐他们,对他们要客气,不得无礼,要像对待百姓一样对待。”说完,杨老四挥挥手,孙稳当带着众老板退了下去。杨老四看着马立雪送他们出门的背影,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