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耳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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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忽然电话响了起来,我看了一下来电显示是唐君然的,接起来也不说话,他轻轻地“喂”了两声,我才答应,他的声音有些倦怠无力:“对不起,刚才出了一点事情。”

我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听见电话里传来呼喊声:“唐医生,ICU叫!”

“没事,你先去忙吧,晚点的时候我再给你电话行不?”

他似乎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答应:“好的,我有空打给你好了,先挂了。”

他说得这样轻松,可是我心里的那块阴影越来越大,不好的预感也越来越强,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勒在我的心口,让我心惊胆战。

似曾相识的场景,所以越发的如履薄冰,不是害怕悲剧重演,而是害怕所有的自尊和信念,再次被摧毁,体无完肤。

恰巧这时候江风发信息给我:“小妹,安妍惩罚我不让我吃饭,你晚上偷偷送点夜宵来吧,不然你哥在手术前就要饿死了。”

我“扑哧”一下就笑了出来:“知道了,你活该,我收拾东西回家做饭,你要吃什么?”

“糖醋排骨,如果再有红烧牛肉那就更好了。”

我不由得莞尔,无奈地摇摇头,准备回去收拾一下就去超市回家做饭,刚转身就看见韩晨阳托着脑袋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四目相接,他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会儿脸冻得跟冰一样,一会儿笑得灿烂,女人果然很善变。”

我刺他:“你管我,自己照照镜子去,你不也是经常一副欠债还钱的表情?别老是宽以待己,严于律人。”

他冷冷的“哼”了一声,顺手拿起挂在椅子上的外套,站起来指指门口:“你要出去不?要我送你吗?”

我扭过头去,恶狠狠地反驳:“才不要呢!”

他似笑非笑地打量我:“看来我走了一段时间,脾气倔起来了。我再问一遍,要不要我送?外面下大雪呢!”

我向窗外看去,黑沉沉的天空中雪花越飘越大,地面上已经积了薄薄的一层雪,若是在往年的南京,这样的雪转瞬即逝,所以今年,会是一个不寻常的冬天。

立刻没有骨气地倒戈:“要,要,当然要。”

先去超市买了材料,他有些好奇:“怎么买这么多份的,你要请我吃饭也不要这么铺张。”

我瞥他一眼:“我是特意给江风开伙的,要不我就随便在一路边摊要碗盖浇饭或是水饺馄饨的,弄个茶叶蛋,叫个蛋花汤,滋腻滋腻的!”

“江风怎么了?那家伙好长时间都没跟我联系了。”

我指指他的眼睛:“江风,手术,这里,角膜盲,现在倒在省人民医院住院部。”

他眉头一皱,脸上浮起来难言的惋惜:“原来是这样,这么严重,他也不跟我说。”

我叹气:“他也不跟我说,要不是他偷偷跑出院,被医生抓到了我还真的不知道呢,我现在都没恍过神来,太突然了,像是场梦一样。”

他没有立即接话,只是轻轻地叹气,好久才自言地说道:“是呀,像场梦一样。”

超市人很多,也许大家都预计到了这场大雪之后的物价必定上涨,买猪肉的、买蔬菜的、买鸡蛋的地方挤得满满的,韩晨阳很耐心地排队,没有丝毫的不满。

我忽然很好奇他和江风的交集,拉拉他的衣角:“韩晨阳,你和江风怎么认识的?”

“四年前的圣诞party上,其实那时候两个人互相看都不顺眼。”他微微地露出一丝笑意:“没想到后来居然也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抿嘴笑:“我晓得,那时候你肯定觉得江风太风骚了,江风又看你的灼灼桃花不爽。”

他居然不生气,很认真地纠正我:“江风一直挺风骚的,可是,现在没那么碍眼了。”一会儿,他又轻轻地说:“一直很羡慕江风的洒脱,只是没想到他居然也有无法启齿的事。”

“恩。”我点点头:“其实,我和他一样,总是选择自己承受,而不愿意别人为自己操心。”

他的眼光静静注视某一个方向,然后焦距在我的身上:“为什么?”

我挑挑眉,笑得没心没肺的:“你傻的,因为遗传!”

第一次到我家,也许是眼前的一片素白,韩晨阳显得很意外,他站在门口环顾四周,指指脚底,然后试探地问:“可以进去看看吗?”

我点点头:“啊——我家是不用换鞋的,我去厨房,你随意。”

我在厨房里忙碌,心思却在外面,等我去叫他吃饭的时候,他站在我的房间里,在我的书柜前静静地站着,我有些好奇,轻轻地戳戳他的肩膀:“看什么呢?”

“这个盒子设计很特别。”他指着那个盒子问:“很少见。”

我笑起来,颇有些意外:“那是当然,这是我妈妈的一个朋友送给她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绝版,小时候觉得好看就拿过来了,长大之后才知道是水晶,挺贵的。”

“里面装的是什么?”

我一愣,伸手去拿:“打开看看不就知道了,呀,原来是这些小东西!”

盒子里面是我所有的耳饰,从小巧的耳钉到夸张的耳环,水晶的、景泰蓝的、纯银的、锆石的、珍珠的、软陶的,风格从复古到简约,有流苏,有JULIE,有波希米亚,散落在盒子里面,在乳白色的灯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细软得极尽妩媚、奢华。

他目光不着痕迹地从我耳边略过,再落到那堆耳饰上:“你没有耳洞?”

“恩!”我点点头,然后拾起一枚小巧的锆石耳钉,轻轻地用针划着手面:“所以很可惜呀,这样漂亮的耳钉是不能戴了。”

“为什么不去打一个?”

“不想,不喜欢。”

他饶有兴致地挑挑眉毛:“不喜欢什么?”

“其实我不喜欢耳洞,感觉它是一种残缺,可是这些耳钉却那么漂亮。”

“美丽总是需要代价的,尤其是女孩子。”他笑起来:“比如耳洞,比如高跟鞋。”

我不屑地撇撇嘴:“没必要为了漂亮委屈自己,比如高跟鞋,我也喜欢,可是穿不来,耳洞,也许我是敏感体质,打了就发炎,很多时候好看的东西不一定适合自己。”

“好看的东西,有时候不一定要拥有,远远的欣赏也是件乐事。”

他没再说话,只是从那些耳饰里面挑出一个小巧的水晶耳钉,很简单的心形,做工却是极好,纯净剔透的切工,在灯光下散发夺目的光彩,仿佛夏日清晨的第一颗露珠,镶嵌在出尘的荷叶上,他在我耳朵上比划了一下,认真地告诉我:“很漂亮。”

他的眼睛里透着不可思议的温柔,就像这颗水晶一样纯净透明,在他的眼睛里,我看到自己的左耳上,一枚耳钉熠熠生辉,我茫然地闭上眼睛:“的确很漂亮,可惜我不能戴。”

“会有机会的。”他笑着说:“不然你结婚时候就亏了。”

我一下子就想到了江风的话,也笑了起来,随声附和道:“是呀,亏了,为了不那么吃亏,我还是决定去打一个,可惜,不是现在。”

吃完饭和韩晨阳去人民医院给江风送夜宵,他老人家悠闲地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唱着小曲,我把饭盒故意放在他够不着的地方,调侃他:“江风,我看董安妍也没把你饿到哪里去呀,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似乎。”

他一下子就跳起来抗议:“哪有!我这是软抵抗,赤裸裸的软抵抗。”

韩晨阳轻轻地笑笑,江风一下子就转移了话题,脸变得臭臭的:“我说,你倒是回来了,我以为你在北京醒握天下权,坐卧美人膝的日子过得乐不思蜀呢!”

韩晨阳一点都不在意,拉过凳子毫不客气地坐了下来:“江风,通常你的以为,是没有任何说服力的!”

江风立刻拉长了脸,指指饭盒,口气恶狠狠地问我:“小妹,你可别告诉我,我今天得跟这个家伙吃一样的夜宵?”

我满不在乎地撇撇嘴:“当然不是一样的,你的是他吃剩下来的。”

他们俩在屋子里面谈事情,我觉得无聊,便找了借口出去坐在走廊里,医院的晚上很冷清,冷清到有些荒芜,反而有种让人心生寒战的畏惧和忌讳。

而雪,纷纷扬扬地下着,没有丝毫停止的意思。

耳朵上夹着一对珍珠耳环,时间长了便觉得不舒服,顺手取下来放在手心里把玩,这副耳环是唐君然送给我的,他那时候去无锡见习,告诉我,那里有烟波浩渺的太湖,千古流传的范蠡西施泛舟的传说和清晨的薄雾一样,虚幻而且真实。

如月色一般宁静、安详的光泽,镀在一颗颗的珍珠上,他告诉我的时候,我在广州的夜色中,无心手边的书本,关了宿舍所有的灯,让一缕月光轻轻地流泻在手边,前所未有的平静。

我忽然很怀念这样的日子,也很想念那个送我珍珠的男人,于是我掏出手机,看了又看时间,没有任何信息和电话,心顿时就沉到了谷底,而他今天有些反常的表现更让我不解。

拨通了唐君然的电话,听着一遍遍的铃声,好长时间后一个疲惫无力的声音响起:“怎么了,有事吗?”

我忽然就失了语言,心中密密麻麻的都是酸楚和委屈,口气不由得带了撒娇的娇嗔:“唐君然,你刚才说要打电话给我的,你到底在忙什么呀?”

他轻轻地叹气,那声“抱歉”在我听起来很是刺耳:“我心情有点不好,如果没有什么事,我就先挂了,真的很累。”

“等等!”我急忙叫住他,极尽耐心地问:“唐君然,出了什么事了吗?为什么心情不好,是不是工作太累了?”

“也不是这个原因,个人问题。”他回答得很干脆:“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睡觉,我先睡觉了,今天真的太累了,不想说话,晚安好梦。”

我还没来得及喊住他,他的声音便戛然而止,只留下“嘟嘟”的忙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显得那么讽刺,我不由得苦笑一声,轻轻地放下手机,走出住院部。

白色雪花在半空忧伤地飞舞,我闭上眼,感受冷风和冰雪的侵袭,我的眼前,是模糊的光景,流光变幻,看不见,只能感受到,我的掌心冰凉一片,雪花落下,汇聚成晶莹的水滴,我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包了一层冰凉坚硬的冰,任何一点柔软的东西都无法破冰而入。

雪花,被风扬起,绕着我的手指打转,似乎永远没有停止的意思,这个城市最后的温暖都被这场冰封的大雪吞噬,最终被眼前流动的东西同化成没有色泽的苍白。

他不知道,不对,也许他比我更加的清楚,三年前,也是这样,最后一个“晚安”深深地扯断了我们之间所有的羁绊和联系,如今究竟我们其中哪个环节又出了错误,他不说,我永远不知道。

有时候,肆无忌惮的争吵,好过无言的平静,我却没有勇气追根问底,更没有勇气和他,用眼泪、怒火相要挟。

始终,还是我爱得早了一点,多了一点,而他爱我,连我的万分之一都比不上,如何能得知我四年的内心,荒芜并且平静的,如死水一般。

记忆中的那一地的凄艳,剩下的,也只是曾经的痕迹。

空气中有淡淡地茶香,若有若无,我想伸手去挽留,却知道,再浓烈的香味终会如雪花一样逝去,一股热源靠近我的脸庞,我猛然睁开眼睛,韩晨阳的身影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眼眸里,我们之间隔着纷白的雪花,我轻轻地笑了。

他呼出的白气一下子把雪片打乱了,他温暖的指腹划过我的眼睛,他的声音低沉到虚无:“江止水,这是水,还是眼泪?”

我茫然地看着他,自嘲地笑笑,额前的刘海儿还滴着水珠:“哪里有什么泪,拜托,我是那种随随便便就哭的小女生吗?”

“是吗?”

“要你管吗?”我忽然感到一阵虚脱的无力,还有无可遁形的脆弱,通通化成看似坚强的伪装,我固执地转过脸去:“韩晨阳,拜托你离我远一点!”

说完最后一个字,诡异的静寂让我无力地闭上眼,全身的力气好像瞬间被抽离了似的,忽然,我的手腕被牢牢地抓住,没等我反应过来,我只看见簌簌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上,还有透过他的肩膀,金陵城的万家明黄,在洁白的雪夜里,如同珍珠的光泽。

如耳朵上的珍珠,在他霸道、张力的亲吻下,轻轻地摇曳。

是冷与暖、冰与火的碰撞,丝丝腥甜的血液,渗透到我的口腔里,嘴唇上的干燥伤口,在被他近似虐待的吻下,大片大片的溃败,无可避免地疼痛。

灼热的温度,眩惑的味道,让我清晰地感受到他一如既往的强势,此刻的我只想挣脱,从困顿不清的关系中,要不清醒地面对现实,要不沉默地逃避。

总是无法迷醉在他的吻里,因为我实在是无力应付,我睁开眼睛,手指无法触及他的怀抱,我专注地看着那些雪花,我想起黄磊的那首《似水年华》。

是什么让我们将爱弃而不顾。

在这大片的空白中,他对我说:“小孩子,你不明白,如果没有快乐,怎么会有幸福?”

我蹲下身去,伸出双手,固执的想去接住一片雪花,最后只有晶莹的水滴,在手心彻骨的发寒,我轻轻地笑起来:“爱,是不是火的冰点,冰的沸点?”

让人如陷水火,两重天,命悬一线。心,不知道遗失在何处,痛苦,并且不快乐,也不幸福。

回到家,我躺在床上,看窗外光景下的落雪洋洋洒洒,不想做任何事情,随便抓本书打发时间。

王朔的《过把瘾就死》,没有重点地翻检,无聊兼失意。

桌上的牛奶已经有些凉了,我无意中端起来喝了两口,心口泛酸,甜滑的液体腥味十足,在咽喉处不肯流淌,恶心感直冲口腔。

我在厨房吐了个天昏地暗,除了乳白色的液体,就只是干呕。

这一切都只有一个缘由,没有声响的手机,安静的电话,连心跳都卑微,在空荡的房间里,低声的哭泣,迫切地想找一个叫安全感的东西。

谁能够告诉我,我能不能为爱情投保,保的就是叫安全感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