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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为情铤而走险(1)

岑小福手上提着一个纸袋,兴匆匆的走进“女香斋”。

“女香斋”是一家专卖针线绢花胭脂的小店,专赚娘儿们的钱。这时候已过晚饭时间,一般小铺小店都已关上门板,只有“女香斋”比别人迟关一个钟头,为的是想多赚一点。

岑小福进店时,店里冷冷清清的,只有老板秀子一个人在拨着算盘算账。

秀子人如其名,长得清清秀秀,年纪不大不小,没人知道她确实的年纪,不过人人均知道她还是云英未嫁。

秀子不但人长得漂亮,而且十分能干,不时有些熟主顾自告奋勇要替她做个媒。按说,以她的条件,要找个有钱的婆家,实在没有困难,偏生这样的一个水仙花似的人儿,却会看上有点呆气的穷小子岑小福。

背地里有人说她傻,却有人赞她有志气,品格高尚,不贪富贵,城内的很多青年对她更加倾心,而对岑小福更是又羡又妒。

岑小福很老实,又读过几年私塾,颇有点读书人的气质,看来十分斯文,只是早几年父母重病,拖了好长的时间,欠下了一屁股的债。

他在城内最大的古玩店做个卖货的伙计,年底时也帮忙记记账,记的是货物出入账,只因他记得仔细,办事又小心,所以甚得老板的信任,薪水在店内除了掌柜的之外,就只有两个年老的伙计比他高。

换作别人,像他这样,也算不错的了,只是他把赚来的钱都花在还债上面,经常一文不名,为了能早日解决债项,他把老屋卖掉,索性搬到店内住,老板万山平白多一个人看店,自然大表欢迎。

本来岑小福因债务缠身,也没想到成家立室的事,可是自从邂逅秀子后,他便没法控制自己的情感,何况秀子对他也有意,正是郎情妾意,双方感情发展极快。

岑小福将纸包放在柜上,轻笑问道:“秀子,你猜我今日买甚么东西来?”

秀子抬头望了他一眼,道:“又是酱牛肉吧?”

“你不是说我,老是买酱牛肉吗?”

“你说吧,我不猜呢!”秀子低下头打着算盘。

“是半只炸春鸡,秀子,今日生意好不好?”

“蝇头小利,唉!也不知甚么时候才能斩断‘穷根’!”

岑小福觉得她今日的神态有异寻常,便关心地问道:“秀子你身子不适?”

秀子收起账簿,长长叹了一口气,却不言语。岑小福见她一双秀眉深锁,五内都似乎被揪紧了,他着急地道:“秀子,到底是甚么事儿,你快说呀!”

秀子道:“我明早要回乡下……嗯,你替我上好门板吧!”

岑小福道:“到底是甚么事,你先透露一点呀。”

“我娘病了,爹叫我背钱回去给娘医病。”

岑小福稍为放心,用安慰的口吻道:“你这般孝心,伯母一定能早占勿药。一他说罢便去上门板,秀子到外面煮饭。

店子虽小,但幸而后进楼高,有个小阁子,秀子晚上便睡在上面,下面则是灶房。

岑小福生怕别人闲言闲语,故意留着一块门板不上,走到后面道:“秀子,我替你煮吧,你上去收拾一下”

秀子点点头,揩干净双手便爬上木梯,岑小福抬头问道:“你准备去多久?”

“难说……那得看娘的病有多大的起色。”

“不如我请假陪你回去吧!”

秀子道:“别傻,你要还债,怎能这样。”

“那笔债还长得很哩,也不在乎那几天。”

秀子的脸庞探出楼板,望了他一眼,“你们男人当然无所谓,但女人的青春短暂!”说着她一张俊脸已染红了,飞快地缩了进去。

岑小福一呆,秀子的话有点令人摸不着头脑,但秀子的表情是很好的提示。他揣摩了一下,登时心花怒放了,秀子的话,不是表示她不能再等吗?如果她不是以心相许,又怎会说这种话。

岑小福心头怦怦乱跳,他忽然有点口吃起来,结结巴巴地道:“可惜我,我无用……要是我有钱,你便……”

秀子再度探头出来:“你说甚么,你认为我是贪慕虚荣的人吗?”

岑小福忙道:“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要误会……我只是有时觉得配不起你……”他急得一张脸都涨江了。

秀子幽幽地道:“我回乡之后,你会不会忘记我?”

她从未这般大胆地向他透露过心事,使得岑小福忘记了答话。

“你一定会忘记我……算啦,咱们做个朋友也不错!”

“不不,我不要你做我的朋友。”

秀子瞪着一对妙眼:道:“难道我不配做你的朋友?”

岑小福更似患了口吃病般:“不是不是,我希望你能做我的……我的妻子……只是我知道这是一种奢望……不过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都忘不了你……”

秀子放心地嘘了一口气,道:“这件事等我回来之后,咱们再好好地商量一下吧……”

岑小福心头狂喜,可是一想到自己连债也未还清,登时如遭冷水淋头。他呆呆地煮着饭,不久饭便熟了,他叫秀子下来吃饭。

秀子道:“你也吃一点吧。”

“不,我已吃饱了。”

秀子低着头,轻轻地在扒着饭,好像羞人答答,岑小福在灯下看她,更觉其美,他忍不住赞道:“秀子,你……你真漂亮……”

秀子白了他一眼,嗔道:“想不到你现在也学人油腔滑嘴!”

“不,我是真心的。”

“好啦,你回去吧,免得松伯伯等你回去。”

“你,你明天回乡,我……我迟一点才回去吧,相信松伯伯不会骂我。”

秀子忽然取出一包钱来,道:“小福哥,我怕月底赶不回来,假如我赶不及来,你替我交租,还有,希望你有空走来替我看一看。”她又把钥匙交给他。

“我一定会来……嗯……不如我晚上替你开一会店吧!”

秀子摇摇头,道:“不,我不想你让人说闲话!回去吧,我又不是不回来!”

岑小福颇觉依依不舍,又坐了一阵才告辞:“我明日一早来送你去车站。”

秀子考虑了一阵,终于点点头。

自从秀子回乡之后,岑小福每天晚上都到女香斋走一趟,他每天都在盼望秀子早日回来,又担心她路上的安全和她母亲的病情。

他盼了一天又一天,终于在二十五日之后的晚上,当他到女香斋时,只见大门敞开着,店里还有几位顾客,她惊喜地走进店中,见秀子正在做生意。

近月不见,秀子双颊明显地凹了下去,神情也甚为忧郁,不用说也知道她母亲的病尚未痊愈。

一个来买绢花的女人见到岑小福便取笑道:“秀子,你可知道,这傻小子天天都来这里找你,喂,你今日终于盼到了吧,嗯,咱们也不蘑菇了,让你说些知心话儿吧!”她拉着另一个女人出店去了。

岑小福一边向她们鞠躬,一边准备上门板,秀子道:“别上门板,多做一会生意吧!”

“是是,”岑小福走了过来,关心地问道:“秀子,你娘身子好了吧?”

“多谢关心,好一点了!”

“是甚么病?”

“痨症……”

岑小福脸色大变,他恐自己听错,再问一次,“是痨症……”秀子默然点头,小福再问:“大夫怎样说?”

“尽尽人事……”

岑小福不知怎样安慰她,幸好又有顾客上门,秀子忙着做生意,和顾客唠聊!

那顾客唠唠叨叨说个不停,秀子抬头道:[岑先生,你先回去吧,改天有空再跟你聊!]

岑小福微微一怔,秀子从来不叫他岑先生的,他今日只跟她相处短短的一段时间,却已觉得她的态度大异从前,心中暗自忖思:“莫非她家人反对她跟我……”

想到这里他几欲断肠,忙道:“我等你……”

“我今晚无空,坐了一天的车,也很疲劳,请你尊重我!”秀子态度十分坚决,岑小福不敢执拗,只好告辞。

回到店里,他忍不住跟家眷在外地、也在店里住宿的张松谈起这件事来。张松微笑道:“小岑,老汉今年已快六十岁了,走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依我看你跟她的事九成要吹了!”

岑小福大声地道:“不会的,秀子不是那种人,大概……大概是因为她母亲的病,所以才影响她的心情。”

张松一边卷着烟,一边道:“你既然对她这般信任,那还问我作甚!”

岑小福吃他一顿抢白,无话可答,良久才忍不住问道:“松伯,刚才你为甚么那样说?”

“傻子,秀子上面还有父母,她就算对你有意,但人家父母的意思你知道吗?我问你,她家境好不好?”

“不好,她开店的钱是向她堂叔借的,还要算利息!”

“她有没有兄弟?”

“她父母只生她一个。”

“这就是了,她若嫁给你,人家父母拿甚么养老,何况她母亲还在病中。”张松喷了一口烟,道:“依老汉看,她这次回乡,她父母一定是迫她出嫁,对方是个有钱人,所以她对你的态度才会突然间转变。”

岑小福急问:“那我该怎办?请您教教我。”

张松叹了一口气,道:“还有甚么办法,你首先查清楚,看问题是出在哪里,假如是在她父母那里,那么就有点棘手了。不过你要随时作失败的准备,所谓大丈夫何患无妻也,傻小子!睡吧!”

岑小福躺在席上,冰凉的地板,令人暑气全消,不一会,张松已传来轻微的鼻鼾声,但岑小福却睡不着,他只觉得一颗心乱糟糟的,又酥又急,十分难受,他决定尽早找个机会跟秀子说清楚。

第二天上班的时候,他心不在焉,幸好做他们这一行的,生意比较清淡,好不容易挨到下班,他连饭也不吃便去女香斋找秀子。

也许因为熟客们都知道秀子回来了吧,去到的时候,正有几个顾客在挑选脂粉女红。

秀子好像没看到他,一直没跟他打招呼,但岑小福却知道她是发觉自己的,为甚么她不跟自己打招呼,这情况教岑小福好不心痛。

顾客一个个去了,秀子这才抬起头来,道:“岑先生,你要买甚么东西?请你随便挑选。”

岑小福苦着脸道:“秀子,这是为甚么?”

“我说错甚么吗?岑先生不是来买东西的?”

岑小福道:“秀子,请你老实告诉我,到底发生了甚么事,令你对我的态度完全改变?”

秀子道:“我不觉得有甚么改变。”

“还说没有,以前你不是对我这般冷淡的,”岑小福用央求的口吻道:“秀子,你知道我,我昨天晚上,一夜没合上眼,今日好像行尸走肉一般……”

“这可不好,万一出了甚么纰漏,可赔不起,我也成了罪人。”

岑小福道:“你跟我说清楚吧,是不是因为我没去探你?”

“我怎敢这样想?”秀子双眼直瞪着他:“你真要我说?”她忽然又叹了一口气:“只怕我说了之后,你今日晚上更加睡不着觉!”

“就算十天不睡觉,我也要听!”岑小福的胆子突然大了起来:“秀子,自从你回乡之后,我才知道我今生今世,实在不能失去你……”

秀子有点感动,幽幽地道:“小福哥,我知道你待我好,不过希望你尽早将我忘掉,也希望你以后不要再来这里……”

她话未说毕,岑小福已叫了起来:“为甚么?你快说!”

两颗晶莹的泪珠自秀子眼眶中滴了出来:“我,我这是为你的好!”

岑小福好像胸膛挨上了一刀,忽然粗暴地握住秀子的双臂:“我要知道这到底是为啥!是不是另有心上人?还是你父母要迫你嫁给别人?”

“都……都不是……”秀子泪珠越来越多,由腮边滴在柜台上。

岑小福略为松了一口气,道:“那请你告诉我吧……对不起……我……”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行为,连忙松开双手。

秀子双眼瞪着墙角,岑小福催她:“秀子,你说呀!”

“我情绪很乱,而且还有一件事没决定,你让我再考虑几天好吗?”

“几天?”岑小福几乎哭了出来。“只怕我已没命了……”

秀子拭去泪痕,轻声道:“男子汉怎能够这样?遇事应该拿得起,放得下!”

“别的事都可以,唯独这件事不行,你该知道你对我多重要!”

“好吧,那你明天再来!”

岑小福知道她外柔内刚,她决定了的事,很难改变,便没精打采地道:“好吧,我明天晚上再来,我替你上门板!”

临别时,秀子低着头说道:“小福哥,你今晚一定要早点睡,要不,我心中难安!”

岑小福默默地走了,他知道他今晚准又得失眠,只盼望明天晚上早点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