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姥姥自是会想念两个亲生女儿。然而,世上有许多父母与自己的亲生孩子反而不亲近,一旦某种隔阂产生,便像噩梦一样在两代人之间纠缠不清。
愁苦从老人细微的语气变化里泄露了出来。许知敏知道,自己不能多嘴,这其中的复杂关系,犹如一张蜘蛛网。因而,她聪明地选择做个忠实的倾听者。专心地聆听,有助于他人释放心中的苦楚。
许知敏做对了。两个钟头的叙谈,老人得到了少有的满足。老人也不糊涂,心里暗道:这个侄孙女,非同一般啊……
客厅的老式摆钟咚地敲响了一下,指向十二点半。墨家的两兄弟主动走进了厨房,帮忙准备开饭。
许知敏伸手欲端汤,被身后的墨深轻轻推了开去。
“烫,我来。”他轻声对她说,然后熟练地戴上隔热手套,将沉重的汤煲端到外面的餐厅。
于是,许知敏取了个放汤煲的隔热垫尾随其后,来到餐厅。墨涵在擦桌子、摆餐具,动作干脆利落,一气呵成。他们两兄弟做这些事想必不是一朝一夕了。
放好隔热垫,墨深把汤煲稳稳当当放上去。紧接着他脱下手套,急急忙忙走上前接过姑姥姥手中的菜盘子。墨涵则挽起姑姥姥的手臂,帮姑姥姥拉开椅子,扶老人坐下。这些举动自然而真诚,可见他们对姑姥姥的好,不是装的。
许知敏走回厨房端饭煲。这次是墨涵对她笑着说:“知敏姐,粗重活由我和哥哥来。”不由分说抢先端了饭煲出去。
诚然,这对兄弟被他们的母亲教导得很好。想到杨明慧,许知敏不免陡生敬畏。
三个孩子站在各自的位子旁边,墨家夫妇一前一后走入餐厅。墨叔为妻子拉开椅子,然后自己落座,对三个孩子说:“都坐下吃饭吧。”
许知敏看了看墨振。这个中年男子气质温文儒雅,态度平顺温和,说话和和气气,只是一双鹰似的眸子泄露了太多太多的不简单。
想想,能挑到杨明慧如此贤妻的男人,怎么可能是普通人呢?许知敏突然觉得紧张了。
坐了下来,她的座位最靠近饭煲。像在家里一样,她习惯性地拿起饭勺给每个人盛饭。
她刚揭开饭煲的盖子,杨明慧唤了她一声:“知敏。”
她抬起脸,迷茫地看向墨家女主人。
杨明慧拿起汤勺,给她盛了半碗清汤,边说:“吃饭前,先喝碗汤。”
许知敏想了一下,答道:“我们家都是吃完饭再喝汤。”
杨明慧说:“吃饭前喝汤不是为了单纯地补充水分。饭前喝汤有助于进食,饭后喝汤反而难以消化。看你这么瘦,就知道消化功能不怎么好。既然你墨叔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就有责任帮你戒掉这些坏习惯,才对得起你的父母。”
许知敏的手尚放在饭煲盖子上,听到杨明慧的最后一句,哆嗦了一下,没握紧盖柄,盖子砰的轻响一声自动合上。
杨明慧把汤碗放到许知敏的跟前,又舀了碗汤给姑姥姥,说:“嬷嬷,你明天到早市买一只老母鸡,煲点儿参汤给知敏补补身子——墨振,你觉得怎样?”
墨叔对妻子的话赞许有加:“嗯,可以。再加几味草药,我下午把方子给你。”
许知敏看姑姥姥也是连连点头称好,感觉脑袋嗡的一下。接下来,她觉得手是木的,脖子是木的,头是木的,整个身子都是木的。别人做什么,她跟着做什么。多一个动作,心底就直发抖,怕一个不小心,杨明慧会说什么。
一顿饭下来,她吃的是家里十年吃不到的山珍海味,却觉索然无味。
午饭后,她帮姑姥姥洗完碗,到客厅陪主人们坐了会儿。时间一到,杨明慧就打发三个孩子睡午觉。
墨家为了她,在姑姥姥的房里多放了张可折叠的小铁床。睡在小铁床的凉席上,听姑姥姥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合上房门,许知敏睁开了眼。高高的红色木窗上挂着一串铃铛,随着风摇摇荡荡发出轻轻的当当声,像是敲开了她脑子里的混沌。她的手抓紧了枕巾,眨眨眼,又眨眨眼,被饭前那口汤堵得胸闷心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