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两年多没见,他比她想象中更高了,肩膀更宽了,未变的是他看着她的目光。
她贝齿轻咬:“梁雪呢?”
“她不会来了。”
他看着她水亮的大眼睛,蓦地一笑,左手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扁长的小录音器。举到嘴边,他咔嗒摁下录音键:“我墨深,绝不会强迫许知敏做任何违背她意愿的事情。”
她惊诧的视线往下移,停顿在他手上的小录音器上。
他拉过她的手:“走吧。你答应过我的。”
心扑通扑通地跳,这是她平生的第一次“出轨”行动。长到十八岁了,会想着该有一件值得将来回忆的事。只是两人出游,且他在她面前立下了保她安全的誓言。经过了这一番“深思熟虑”,她问:“去哪儿?”
“看雪。”
随着这两个字,青丝徐徐飘飞,她望着他的目光逐渐淡了下来。他留心到了,她的课本的书皮一律是雪景图。
因为,雪,在这浊世中,是她唯一纯净的梦。
飞机在云海中穿梭,朵朵白絮飘浮于天宇间,似是伸手可及。她支起一只手,望着云下的世界,想象着天宫中的仙女,是否也是如此渴望着喧嚣、混沌的凡世。
旁边他的手伸过来,替她扣好安全带,然后握住了她的一只手。飞机缓缓下降,落在了哈尔滨D机场。再转乘巴士,他们来到了一个著名的滑雪场。
墨深在滑雪场的酒店柜台办理登记手续。许知敏站在两人的行李箱旁,两只大眼睛遥望着大厅落地窗外那一望无垠的白色,一时有些恍惚,是在做梦吗?
此刻的她,就像孩童第一次自己推开了家中的门,惴惴不安,却充满了勇气。踱出了酒店大厅,轻轻地踏在松软的雪层上,她虔诚地伸出了双手。
万籁俱寂,风声杳然。雪花在天空中飞舞,随后飘然而下,落在她的手上,清清凉凉的,却并不冷。她在风声中辨听着,追寻着雪的踪迹,却唯有肌肤接触后舒服的感觉,一如家乡的风在抚摩。她渐渐沉沦于这温柔的世界,惬意地闭上了双眼。
墨深办完手续,寻找她的身影,结果就看到她独自立在漫天飞扬的雪地中。
他把行李交托给酒店的服务生,推门走到屋外,绕过她身侧,站在她前面。他举起右手,抚着她冰凉的脸庞,一点点地擦着上面的水迹。
她睁开眼,睁得大大地看着他。
他嘴角微扬,右手接着拧起她脸颊的肉。
柳眉微蹙,她轻轻打开他的右手。
他却是满意地嘴一咧,一阵阵爽朗的笑声,刮起了雪之国的另一道风。
注意到了旁人的注目,喜欢安静的她不禁有些恼了,反身走回了酒店。
他对此并不介意,反而很高兴。每次能见到外表底下藏着的另一个许知敏,他的心头就洋溢着无法言说的成就感。
在酒店的房间小憩了一会儿后,墨深出去抱了滑雪器具回来。看到坐在椅子上的她已经换上了他带来的滑雪服,他微微笑了。滑雪服淡淡的蔷薇红真的很适合她,将她有些苍白的肤色衬得娇柔,将她内敛的气质衬得高贵而富有朝气。
她看见他,正欲起身,他摇摇头,把东西放在一边,道:“先把鞋脱下来。”
她略显犹豫,依照他的吩咐解开了鞋带。
他拉开手里的一卷弹力绷带,褪下她左脚的白袜,看见了那一条长长的丑陋的疤痕。想起弟弟墨涵,他面色肃然,认真地、仔细地做准备工作,以防她的脚再次受伤。
她低头看着他,浓密的黑发上点缀着零星的水珠,不禁探手帮他拂去。手指拨了拨他的额发,发现他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她的动作。他墨黑的一双眼睛默默注视着手上的工作,专注的神情深深地将她吸引住了。
墨深帮她把鞋带重新系好,一抬头,见她的手挨着他的头发一动不动,他捉弄的念头又起,道:“许知敏,你在我头发上看到什么了?”
她急忙缩回手,为自己刚刚的失神而大窘。她的心,仿佛自来到这纯净的雪世界后,就渐渐迷失了方向。
他教她滑雪,言传身教,俨然是个畅游雪场的老手。
“你经常滑雪?”她问。
“我妈喜欢,常带着我和墨涵去国内外著名的滑雪场。”他答,做了个“八字”停止的示范动作,“你来试试。记住,滑雪就像骑自行车一样,注意平衡感,不要忤逆你自己身体的感觉。”
她牢牢记住了他说的话,跌了十几次后,也能慢慢滑上一小段了。
有个聪明又好学的学生,做老师的会特别兴奋。他心痒痒地对她说:“我在前面等你,你试试滑上一百米。”
一百米?!她眨了一下眼。他对她竖起大拇指,道:“没问题的。”说着,戴上墨色防护眼镜看向了前方。紧接着,他从她身边轻快地滑出,速度越来越快,像只敏捷的小鹿在雪地上自由奔跑。最后,他黑色的身影在高空中跃起,继而消逝成一个闪亮的光点。
心猛然漏跳了一拍,她来不及呼喊他的名字,他却又神奇般地重现在她的视野里,停在了她前方百米的地方。
在场的、路过的滑雪者,情不自禁地鼓掌叫好。
他在下面向她招手,喊道:“许知敏,若你要摔倒了,我一定先抱住你!”
她的脸蛋浮现出了一层微红,睫毛局促地眨了眨。围观的人群因他这句话,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和口哨声。
她不由得在心底“埋怨”了他一声。望着这一百米长的空地,她忐忑着举起滑雪杖,缓缓地往下滑。只觉风在两侧疾行,一百、九十、八十、七十……他的五官越来越清晰,他的鼻梁,他的嘴唇,他的睫毛……他深沉的眸子突然一凛:“许知敏!”
等她反应过来,已经太迟了。一个小孩冷不丁从她后方蹿了出来,碰了她一下。她是初学者,被这么轻轻一碰,平衡就完全被打破了。眼看刹不住,她慌张地张开双手。他急忙脱掉滑雪板,跑上前,两手抢先搂住她,双双滚落于雪道中。
待停止了滚动,墨深晃晃头甩掉了头发上的雪,扯下墨镜,拍拍趴在他身上的许知敏:“没事了,安全了。”
她没应声。他不禁担心了,叫她:“许知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