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色名媛:章含之
7809900000034

第34章 新婚后(2)

晚上九点刚过,乔冠华就回来了。一进院子就听见他急匆匆的脚步和大声的呼唤:“回来了?Dar ling,你回来了?累坏了吧?!”章含之想站起来出去迎他,可是腿实在不听使唤,只好扶着躺椅的把手站起来。此时,乔冠华已快步直奔书房,一手把她按回躺椅说:“不要动,不要动,绿豆汤喝了没有?”她说喝了,很好。

这时,乔冠华带着一种孩子般的调皮神情对章含之说:“你看,我给你带回来一样新奇东西,你猜猜叫什么?”

章含之笑他那么兴奋干什么。乔冠华从他的两个中山装口袋里一手一个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浅棕颜色、形状大小似鸭蛋般的东西,放在她手里说:“知道这是什么吗?”她摸摸软软的果子,从未见过。她只好说不知道。乔冠华得意地对她说:“这叫Kiwi Fruit!我看到什么地方写到过这种水果。今晚新西兰大使宴会,最后上的水果是这个。我第一次吃到,就带了两个回来给你。”

章含之看他手舞足蹈,得意得像个做了件大好事的孩子,不禁好笑,她说:“你这堂堂部长,怎么人家大使请客,你捡了两个水果装在口袋里,这多不像话!”“那有什么了不起!中国的好东西外国人没见过的更多。我对大使说:‘今天夫人去割麦,和农民一起劳动。我把这两个果子带回去慰问她,告诉她这是新西兰的Kiwi Fru it,她一定高兴。’大使马上吩咐拿一箱子,我说就要这桌上的两个才有意思。也不用包,放在我口袋里才是我的诚意。大使连声说好。其实这个玩意还是从中国去的。中国人不吃不看,倒让新西兰人运到中国来!”乔冠华理直气壮地回答,边说边亲手剥开果实,递给她吃。多年之后,中国市场上也出现了这种水果,名为猕猴桃。

第二天,新西兰大使到底还是叫人送了两箱猕猴桃到外交部里,说是给“乔副部长及夫人”。乔冠华叫值班室分给党组各位部长和领导以及办公厅值班室的同志。

章含之知道后,就说乔冠华有时候情绪一上来,做事欠考虑。她想,为我拿这两只水果回来,人家大使又送两箱,这多不好,别让人说闲话。而乔冠华满不在乎,他说:“这有什么?谁爱说就叫谁说。还没工夫去研究每件事谁说什么。”

乔冠华就是这样一个风流洒脱、豪放不羁的脱俗之人。

章含之还记得,有一次他们顺访法国,在法国外长举行的极为优雅的晚宴上,有一道菜是鸡腿。大家都温文尔雅,不出声响地用铮亮的银刀叉一点点地切着鸡腿肉,小口地往嘴里送。乔冠华从来不喜欢故作姿态,刻意装扮风雅。他从来都主张自然大方的风格。他吃到一半,突然很自然地对法国外长说:“西方人用刀叉吃大块肉实在不如我们东方人把肉切小了再烧方便。如果阁下允许,我想像你们平时在家一样用手抓这个鸡腿,不知阁下认为如何?”法国外长也颇具外交幽默,他说:“阁下的建议实在太好了!如果您同意,我建议我们‘大家都下手吧!’”一时间,那拘谨的晚宴气氛变得十分活跃,中法双方人员都拿起了自己盆中的鸡腿。

章含之还记得,一次联大开会期间,他们出席巴基斯坦驻联大代表的晚宴。在宴会前交谈时,乔冠华与后来任美国国务卿的布热津斯基教授展开了一场热烈的辩论。其时,周围围了许多听众。每当乔冠华置身于热烈的讨论中时,他往往会完全不看周围的环境,全神贯注于他的辩论。这一次也是如此。正当他讲得极为专注时,一个服务员端着银盘来到他面前。银盘上面是一个很大的高脚玻璃杯,杯中是大半碗鲜红的番茄酱,杯子的外沿上摆着一圈粉红色的熟虾。银盘中有小纸餐巾和带彩花的竹签。如果客人喜欢,一般都取一张餐巾纸,一根签子,插上一只熟虾,蘸一下番茄酱,点头谢过服务员之后优雅地放进口中。此时这位服务员站立在乔冠华身边,向他伸过银盘。但乔冠华却视而不见,既不取虾也不示意不要。服务员见他不置可否不敢移动。章含之当时任他的翻译,轻轻推了他一下点点那大杯虾意思问他要不要。乔冠华似听非听,似懂未懂,看了一眼服务员的银盘,一边还在说话,同时却看都不看地伸手把那偌大一个玻璃杯一把抓在手里,拿到胸前,接连不断地吃起虾未了,一下子吃掉了一小半。周围不少人都抿嘴含笑看着他一边吃虾,一边争论。

章含之有点着急了,本来就没有人会把那一杯虾全拿在手里,如果乔冠华把这十多个虾全都吃了,岂不闹笑话?!她赶紧从他手里拿过虾杯,放回银盘,并谢了服务员。乔冠华却丝毫没觉得手里嘴里少了什么,仍旧滔滔不绝地在讲。

后来,周围听众中有个外国代表走过来对章含之说:“请转告你们的团长先生,我太喜欢他了!他如此雄辩,如此幽默,又如此有他独特风格!他是世界一流的外交家。他不是个文官,我觉得他是个带有诗人气质的政治家!”这位代表只知道章含之是中国团长的翻译,并不知道她还是他的妻子。她听到这些评论自然十分自豪。

章含之曾经说:“我想如果一个平庸之辈做出冠华的那些有趣的事,人们也许会嘲笑他。但因为冠华洋溢的才华、出众的机智和渊博的知识,他的这些漫不经心的笑话却形成了他的风格。每年出席联大,美国报纸都跟踪着冠华的身影作各种报道。这些报道与照片由于冠华不同一般的气质因而也更为丰富多彩。例如那张冠华率代表团第一次就座中国席位,在回答记者问他有何感想时他仰头大笑的照片就得了世界新闻摄影大奖。它显示了新中国的气势,自信与自豪。纽约时报曾有一篇专题文章写冠华,题目就是‘乔的大笑’。另一张有趣的照片是冠华游览公园时怀抱一只小孟加拉虎。当他看到记者拍照时,他大笑着说:‘你们记者先生看,老虎有什么可怕?!它像只纸老虎!’这是一语双关,因为当时在联合国的发言中,我们把美国比喻为‘纸老虎’(Paper Tiger)。冠华以其娴熟的外交手段以及他的性格魅力征服了国际社会。新中国在被隔绝二十多年之后首次进入联合国时,她的代表乔冠华以世界一流外交家的形象为祖国赢得了荣耀。我深信将来有一天当强加在冠华身上的灰尘洗净之后,共和国将在她的历史上为有乔冠华这样的外交战士而骄傲!”

可以说,一九七四年夏到一九七五年夏这一年,是乔冠华和章含之比较轻松的一段日子。

在那一段短短的日子里,乔冠华还能得到一些生活的乐趣。一九七四年冬天的一个下午,乔氏夫妇从人大会堂活动后出来。在车里,章含之忽发奇想,提议在这难得的两人都有空闲的晚上在外面饭馆吃顿饭。乔冠华立即响应。

章含之夫妇和司机杨尔纯,去吃涮羊肉。东来顺的经理见到乔冠华,吃了一惊,说没有接到通知有他的宴请。乔冠华笑着说今天是个私人朋友。经理问哪个国家的,乔冠华说是坦桑尼亚的。章含之听了笑出声未了,乔冠华却捏了一下她的手,开玩笑说,总共三人,随便找个桌子来两三斤羊肉就行了,不必摆冷菜、热菜。

章含之知道乔冠华说的坦桑尼亚外宾就是老杨,因为他身体壮实,脸色黝黑,大概在坦桑尼亚使馆工作过。东来顺的经理为难地说,晚上所有包房都满了,只有宴会厅。乔冠华连声说可以可以,摆个小桌子就行了。于是在可以摆二十桌宴席的大厅里,经理在前面放了一张小方桌。此时,老杨停好车上楼来。乔冠华拍拍老杨肩膀说:“这就是我的坦桑尼亚老朋友。”大家都笑了。此时,一切焦虑和烦恼都暂时被放到一边,东来顺的老经理一直留在那里陪乔冠华、章含之聊天,他讲东来顺的历史,羊肉片的精选,也讲到一九四五年军调处时代叶剑英等共产党在北平的代表来这里聚餐的情景。

在回家路上,乔冠华还是那样兴高采烈,说以后再去。可惜这是他们俩绝无仅有的一次。以后再也没有机会这样轻松过。

乔冠华十分恋家。一周五六次的宴会对他来说只是工作而已。他往往在宴会上不吃什么,宁愿回家吃一碗鸡汤面。他爱吃夫人做的南方菜,只要有时间章含之就亲自给他做。他说哪里都没有家里好。

乔冠华原来是孤身一人,保健药品从来不记得吃。和章含之结婚后,章含之从北京医院要未了十几个小小的粉剂针药瓶,把乔冠华每顿要吃的药——保护心脏、血压的加上维生素,都分好放入小瓶,每顿饭后倒一瓶就都有了。即使章含之不在家也很方便。有一次,他的一个朋友看他倒出一瓶各种颜色的药片一下子往口里倒很奇怪,问他吃的是什么药。乔冠华指指夫人说:“不知道,含之装的。她给我吃毒药,我也吞!”

章含之在此之前的二十多年中,从来没有这样照料过别人,也没有被别人悉心照料过。直到和乔冠华恋爱,她才突然产生了要无微不至地去关怀照顾另一个人的强烈欲望。难以置信的是,乔冠华大她22岁,她却从来都把乔冠华置于自己的庇护下,而乔冠华对她的依赖也越来越强。

一切生活上的事都听章含之的。她从照顾乔冠华的琐琐碎碎的小事中得到爱的满足。她觉得被所爱的人需要就是一种最高的幸福。有时候章含之觉得他简直像个大孩子。后来他病后更是如此了。为了让他午睡后喝上新鲜的西瓜水,她可以在炎热的夏季整个中午一粒粒地从半个西瓜中取出瓜籽后搅成西瓜汁。连香蕉都由她剥去皮,切成一小段后插上牙签给乔冠华。她的朋友海鹰有一次看着乔冠华吃香蕉,开玩笑说:“章老师再这样照顾乔伯伯,将来乔伯伯会像《大林与小林》里的大林一样肉都快从指甲里长出来了!”然而,这是章含之的一种巨大的满足。他们刚结婚时,乔冠华不习惯也有点过意不去,但后来他懂得这是她的一种心愿,也就坦然了。再后来,他几乎是一种依赖了。

章含之坦承自己没有研究过心理学,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深深爱着一个人的女人,都这样愿意献出自己一切悉心地照料、庇护她所爱的人,不论他比她年长或年少。至少她是这样的,她那十年就是这样度过的。

乔冠华与章含之结婚后,搬进了章含之原来居住的史家胡同51号。他搬进新居后,马上把原来章士钊书房里的书架摆满了各种版本的鲁迅著作。

想当年鲁迅与章士钊打过笔墨官司,因此章含之开玩笑说:“我父亲的书架上是从来不放鲁迅的著作的。现在你一下搬进来这么多,若父亲地下有知,不知作何感想!”

乔冠华笑着说:“老先生是个大度的人,不会去计较历史上的恩恩怨怨的!”

章含之曾深情地谈到与乔冠华在史家胡同生活的那些日子,尤其说到那院里的几棵树。当乔冠华迁来的时候,保卫部门曾经建议为了保证“部长的安全”而改造大门,还要砍掉前院两棵榕树,以便汽车可以直接开进来,使部长不必在门外下车。而当年章士钊是力主保存这院子的一切风格的。乔冠华与章士钊心灵相通,态度坚决地说:

“毁掉这四合院的结构简直是犯罪!共产党的官为什么怕见到群众?这么漂亮的两棵树怎么可以砍去?!”

因此才使那榕树得以幸存。每逢春季,花枝如龙攀绕屋顶,芬芳如雾弥漫院中,以其特有的温存回报它们的主人。还有小跨院里的那棵柿子树,是他们婚后不久栽种的,长成后,有段枝干横伸至他们卧室的窗口。奇异的是,在乔冠华遭受人生挫折的时候,那枝上每年秋天必结一对并蒂柿子。在他们共同生活的最后五年,年年深秋,窗外枝头上都有一对并蒂柿子朝他们微笑,他们一直把柿子保存到熟透了,才分而食之。在乔冠华逝世的第二年,这横伸的枝干却莫名其妙地折断了,从此再也看不见那对柿子出现……

乔冠华是个极爱自然与空间的人,他对天、地、日、月、树木、花草,都会很动感情。他还特别喜爱月亮,尤其是那一弯新月,简直令他如醉如痴。所以,从报房胡同的三楼单元房搬进史家胡同家那宽宽大大的四合院,有了那么大的空间,那么多的花草树木,乔冠华简直是欣喜若狂。他只要有一点空闲,就会在院子里散步,抚摸着一棵棵的树,端详着一朵朵的花。他喜欢玫瑰和月季。他们在北屋房前,开出两块土地,种上月季花,西边那一块种了一枝“山东大白”。那是一种爬藤的大月季,越长越高,爬满了他们搭的架子。春天来临时,它开的花足有百朵以上。“山东大白”正在乔冠华的书房外面,形成了一片花的围帘,遮住了书房的玻璃窗,真的很美。

从初夏到深秋,夫妇俩常常在深夜的月下散步。时间久了,乔冠华统计出,沿院子走一圈是八十步。在银色的月光下,乔冠华几乎是与白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