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红色名媛:章含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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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随风去

章含之曾经自嘲:“自己这辈子想干的事一件没做成,竟成了作家。我想,今后‘大红门’之类的书我不写了。沉浸过去,写作对我而言太辛苦。那时,我有太多痛苦、遗憾、愤慨,希望写出来让大家了解乔冠华。如今,乔冠华已经去世二十年了,我对他的承诺已经完成,通过我的笔,人们已经了解他。而且时代变了,人们都有了自己的判断。我们付出的热情、走过的艰辛,人民会记住,历史会记住的。”

写过自己的丈夫乔冠华,写过自己的父亲章士钊,“接下来,我想写写我自己。”章含之说。

她认为,自己的一生如何走来,其实也是解放后第一代知识分子走过道路的缩影。但是,客观地写别人易,写自己难。我们这个时代有其特殊性,一定要写出对时代的反思,对自己的反思。“也许,接下来的写作我不会考虑出版,而是作为历史资料留下来。这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

有一天,章含之还告诉萧关鸿,不想再继续写《跨过厚厚的大红门》之类回忆了,“我的书里始终没有自己”。她开始构思“为自己而作”的英文自传。她的写作一直坚持到两个月前,被医生查出肺部纤维化。

被呼吸机束缚在病床上的章含之曾对前来看望的萧关鸿说,想去换肺,即使成功率低也要换,“我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我不能不继续写我的自传。”据萧关鸿披露:“有天,她告诉我想写本真正的自传,写她自己的一生,这些大人物大事件都是她的背景,促使她动心的是一家外国大出版公司的约稿。我说,是啊,《跨过厚厚的大红门》表面看起来把她的人生故事串起来了,很完整,像本传记。其实,那都是写别人,写主席,写总理,写老乔,写父亲,她只是陪衬。这些年来,她给我讲过那么多精彩动人的故事,写出来才是她真正的传记。她说,《跨过厚厚的大红门》,其实我没有跨出去啊。大概我把这本自传写出来了,才算真正跨出去……”

章含之最后的十二年里换过两次肾,常年做肾透析。令人惋惜的是,章含之没有完成自己曾高调宣布将用英文撰写的自传。她北外的同学推测,这可能与章含之的英文笔头自毕业后不像口译那样一直得到高强度的巩固和锻炼,能够十分流畅地运用有关。

在章含之的晚年,她曾经对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有过非常自省的剖析,她说,“真实地剖析是很难的。比如这么多年,你以为你忠诚,可是你忠诚的(对象)是什么?你的忠诚里有多少盲目的成分?我是一九五七年就入党的老党员了,当年也似乎参与了国家的核心,政治局的会议也参加过,但是我真的弄明白过吗?

“再回到我自己。我看到原来的大学同学出书带博士,真的很羡慕。可是除了带着伤痛的记忆,我得到了什么?就连爱情,也是转瞬即逝的悲剧……”

七十岁的章含之在话语中不无愁惨,说的却是实话。

俱往矣!如歌如泣的岁月,如梦如醉的往昔。

二○○八年元月二十六日上午八时二十五分,中国著名外交家、红色名媛章含之因肺部感染引起并发症,医治无效,在北京朝阳医院病逝,终年七十三岁。陪在她身边的是洪晃和洪晃的爱人杨小平。

“妈妈走得很平静,很安详。”洪晃说。

洪晃介绍,章含之的病其实很痛苦,“但她再疼都忍着,不想让人知道她难受,”洪晃说,“她不想让人觉得自己留下的是一个病历,她是一个非常非常坚强的女人。”

章含之很少想自己的病,直到最后时刻都老是在想“那些事”——“妈妈一直想做学校,做教育、做基金会,帮助孩子上学,她老是在想自己还能干些事。”

“戴着呼吸机不能跟人语言交流,妈妈最后一年非常积极地学会了上网,学会了在网上和人联系,我记得她跟我说‘现在真好,有了MsN,(让)我说话挺方便,可以跟人聊天了,就是打字有点慢’……”“妈妈一生有很多太好的东西让我们回忆,她一生活得很灿烂,没有什么遗憾。”

洪晃在接受采访时认为,她妈妈的独特之处在于,她既是一个很独特的母亲,也是一个很普通的母亲。她的独特在于她们母女之间没有代沟,她能够与时共进,永远和下一辈,甚至下下辈都沟通得特别好,我的所有朋友都是她的朋友。她是一个普通的母亲,因为她和天下所有母亲一样爱孩子。她自己住在医院里,还嘱咐别人给我们煮西洋参,说我现在是“上有老,下有小,要注意自己”。洪晃表示,妈妈此前并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并不是妈妈不想留,只是作为女儿,洪晃自己不能接受妈妈即将离去的事实,所以她不让妈妈说。遗言是一个照顾了章含之十三年的护士长转达的。章含之曾经告诉护士长,她死后要和父亲章士钊葬在一起。

为什么是外祖父,而不是乔伯伯呢?母亲的决定,让洪晃颇为意外,“妈妈生前写的几乎每一本书,都是怀念乔伯伯的,她应该愿意和乔伯伯葬在一起才对。”然而这的的确确是妈妈的遗愿。据转达遗愿的护士长说,章含之曾告诉她,这么做是为了“到另外一个世界,就不想再有这个世界的是是非非了”。事实上,直到章含之去世前,还有人对她二十五年前决定与乔冠华结婚的行为指指点点。

然而,章含之对乔冠华的爱是至死不渝的。洪晃说,妈妈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就是将乔伯伯的两束头发放在她的骨灰盒里,一同埋葬。这头发,是一九八三年乔冠华去世的时候剪下的,这么多年来,章含之一直珍藏在身边。洪晃说,妈妈是一个聪明的人,这样做,她就可以同一生最爱的两个人一一父亲和丈夫——永远在一起了。

文化名人章含之的遗体告别仪式,二OO八年二月一日在北京八宝山革命公墓举行。数百位章含之的生前好友赶来,向这位最后的“红色名媛”作最后的告别,其中包括顾长卫、宁瀛、姜文等一批章含之与洪晃的共同朋友。

告别仪式上,摆放在大厅正中的遗像是章含之大学毕业时的照片,一头利落的短发,透露出青春活力。背景音乐也不是沉重的哀乐,而是洪晃专门选的莫扎特《安魂曲》,哀而不伤。

到现场的每个人都拿到一个洁白的信封,内装一张黑白卡片,上面除了章含之遗像外,还有洪晃写的一小段文字:“我妈妈于一月二十六日早晨走了。二月一日上午十点,我们在八宝山一厅送她上路,你一定和我一样,希望她一路走好。”

大厅门前挂的仍是史家胡同51号门口的那副巨大的黑底白字挽联:

国之瑰宝一代名媛笑谈春秋犹未尽,

胸含海岳满腔深情历经风雨终不悔。

按照章含之的生前心愿,她的骨灰将被送回到她的老家上海落葬,安放到她生前选定的福寿园坟地,同她的父亲章士钊同葬一地。届时,还将在墓地安放一尊章含之的汉白玉雕像,由八十多岁高龄的著名雕塑大师、中央美术学院教授钱绍武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