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尽可能找到许多伤心的理由,刻意不去想吧,它却不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有谁会给我满怀不平的忿懑的心送来一份迟到的安慰?痛苦困得我不敢保持清醒。我想干脆地放弃,却又不甘落后,为了对生命负责,为了不使舐犊情深的父母痛心,为了挽留属于自己的一切。尽管失意中带着几分强劲,可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没有人打破这午夜的沉寂。淡淡的月光中,整个校园上空弥漫着花儿与绿叶的气息,我却觉得自己像是一颗星,一颗赤裸裸的天空中最寂寥的星!
又是一个返校的时刻,从妈妈瘦小的手上接过沉甸甸的几元生活费,不经意间闪出泪花,立刻倏地转过身,不忍让久病不愈的妈妈看见。可这一转身,正巧碰上了爸爸慈祥而严厉的目光,它告诉我不可以那么软弱……八年,多么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妈妈躺在床上,长期打针吃药,痛苦而不呻吟,多少次虚弱地面对死神而不泄气,只一味地默默承受。爸爸则面朝黄土背朝天,埋头苦干。他们两鬓都斑白了,为的是什么?虽然在目前,辍学潮流四起,他们不但不随波逐流,反而冲破障碍支持我这个弱小的女儿读书。在这坎坷多变的人生道路上,难道我还不为有这样的父母而骄傲自豪吗?我还有什么理由说放弃?爸爸,妈妈,我不会让你们失望,女儿不会这么没出息!也许风花雪月容易使一个人变得麻木,艰难险阻就不能让一个人觉醒?
有人说梦是空虚的,但我要说:“梦,是充实的,是绿色的。”在知识的长河里挣扎,难道仅仅是为了应付所谓的考试吗?既然现在,脚下已迈出新的一步,今后我就完全能自豪地向全世界呼喊:女孩——我,还有勇气,还有生气,还有毅力——为希望和梦想奋争!
生命留在日记里
重新看着我曾经写过的日记,我像是看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比我小的孩子,又像就在看着我自己。
现在再回忆起最初记日记的情景,总不免加上许多过于浪漫的色彩和抒情的音符,或那一点逝者如斯夫的叹息。毕竟对我来说,那是太早的事了。也许在老人的眼里,20年不过弹指一挥,时间由于年龄的悠长而被浓缩。但对于我自己来说,那恍惚的时间的距离真的很长。最开始记日记是什么时候,似乎并不重要,还记得那时候正趴在家里淡青色的小茶几(现在还在,就在我的身旁,上面铺上了白色的台布,放了许多的书和杂志)上,看《荷马史诗》的故事,看美狄亚的传奇,看《上下五千年》的历史演义……这是不能忘记的,因为日记会常常提醒。那么,那时候即便远得像在古希腊像在夏商周,对我又有什么区别呢?
普鲁斯特曾经说过:“逝去的岁月是美好的岁月。”这样说,可能是跟现在的和即将到来的岁月做对比的感喟,也许并不客观。只要看看人们在谈论过去,即使是痛苦的过去时的兴奋的眼神,就会发现有时人是多么的一厢情愿,多么的自作多情。但再怎么说,也不能抹杀回忆带给我们的快感。这就像我现在回想过去记日记,要比过去写日记的心情兴奋和惬意得多。
那个比我现在小十几岁的我正背着手、噘着嘴,在父母的督促(或者说是命令)下,极不情愿地趴在那个小茶几上,匆匆忙忙地写下几行字,便把笔一扔,跳着跑出去玩了。那个比现在的我还瘦还小的我,站在小凳上,双手扒在小立柜的边缘,看着放在上面金鱼缸里的龙虾。那个秋天,我穿着长裤小褂,惊奇地发现龙虾的尾巴卷起,里面有许多紫红色的小球,便惊喜地跳下,找出日记本,偷偷地记下发现的一切。
那个比现在似乎更敏感的我,会在一个夏天炎热的中午不睡午觉,叫上好朋友一起到土城公园里疯玩,常会在一片阴凉中发现一些我们叫不出名字的花,便会在日记里把那朵紫色的花自以为是地命名为紫罗兰。
那个牙齿不全比现在的我更顽皮的我,正走在上学的路上,对好友说:“你能扔那么高吗?我能。”便捡起一块沥青闭着眼使劲往上扔,结果把人家的玻璃打碎。晚上,爸爸带着我去道歉,回来后打开日记写下:这天光记坏事了,以后可要记些好事。
那个眼睛大大的比现在的我更好玩的我,会匆匆地跑下楼,又从另一个楼梯跑上楼,看看门牌,敲几下,会有一个短头发的小女孩出来开门,头也不回匆匆忙忙地跑下楼,一同去楼后的一个大苗圃玩,会对着几个正在粘知了的大人说:“能给我们一个玩玩吗?”那天太阳在日记中出现,它一定会和女孩的脸颊一样红润……不再多想了,再想会让后来那个比我小几个月的我高兴,为什么不再写写他们?可能是因为“近视”的原因,写他们该是几年以后,再隔开一段时间的距离。或许到那时,根本不需要再写,日记中的他们自己便会说话。
我只是想说,让我们重新回到最开始。似乎是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几乎能想、能写字的时候,便开始记日记了。这让我不能有一点掩饰,不能有一点忘记,那时的阳光和笑在日记中保鲜而不会随着四季的变迁而失去活力,那时候的心和想法也似乎一天比一天清晰,清晰得让这个十几年后的我竟然也十分地感动。事情就是这样的,发生在十几年前,然后绵延至今,在那个小孩的生活中,日记似乎若隐若现,却不是可有可无,而是那样的不可分割。回忆起来,打开的曰记,正像无边的背景,有日月和人物。合上日记,便像拉上幕布,再打开,音乐便会响起。
如果要谈日记有怎样的功能和意义,那未免太过于功利。对于我来说,日记伴随我慢慢长大起来,问日记有什么用就如同问我成长有什么用一样,是无法一言以蔽之的。说日记有助于作文,有利于谴词造句,那是可笑的话,是短见的人的眼光和不识庐山真面目的托辞。要达到那目的,我会告诉你别的方式,能事半功倍,而千万别用那样的话污染一个孩子记日记的清白。
我只是想说,让我们回到最开始,别光是几张咧着嘴笑的大头像,那被摄影师逗出的表情,不说明任何问题;那光滑的皮肤也不会透露任何生命的消息。
而让我们打开日记,那逝去的声音,那不再的笑容,会穿透时间走街过巷涌现出来,日记便是活生生的我们。小孩子不会说谎,当我们走在生命的路上,日记会告诉哪一步走错、哪一步走得漂亮,甚至日记就是我们走过的路,甚至日记代替我们自己,日记中的我们比回忆中的更真实更可爱。所以,从小坚持把日记下来,这不是一个功利的问题,而是一个生命的问题,它不会如某些人说的那样意义无限、虚无飘渺,而是实实在在的,是我们一天天、一年年真实生命留下的足迹和年轮。
记日记似乎很简单,只要我们在生活,就会有日记的存在。记日记似乎又很难很难,需要一点细心、一点敏感、一点多方面的爱好和一点坚持的毅力。或许,日记也会反过来培养我们本来缺乏的这些。这些对于人生可能比多学会几门外语、学会画画弹琴有意义得多。
重新看着我曾经写过的日记,我像是看着一个我不认识的比我小的孩子,又像就在看着我自己。这种感觉很奇特,也很幸福。
窗外
只要一息尚存,每天清晨,打开窗帘,升起我的旗,面对新的一日,迎接未可知的未来。
每天清晨,我起床的第一件事,就是拉开窗帘。
由于手臂没有力量,肩膀又不能高举,我必须两手交替一点点拉动绳子,好像在升旗一样。窗帘一寸寸拉开,光线一寸寸流溢进来,窗外的景致便如横幅国画山水一样渐次舒展在眼前。
有时候,迎着我的是亮丽的阳光,蓝天白云,清风和畅,小鸟在枝头宛转,溪水在谷中奔流,天地一片祥和。有时候,迎着我的却是一窗风雨,或暴雨如倾,或细雨缠绵,云重如铅,天地一片惨淡。
春天,新枝发芽,远山含黛,空气中常迷蒙着一层淡淡的山岚,如烟似雾,隐隐约约。春天也是多变的,忽尔“自在飞花轻似梦”,忽尔“无边丝雨细如愁”,它的明媚娇柔至此一览无遗。
夏季明快爽朗,青山隐隐,碧水沉沉,草绿花浓,只是脾气过于刚烈,不是艳阳烤得你七荤八素,就是狂风骤雨吹打得你心惊胆战。惟一可喜的是水果丰收,给炎炎夏日平添一份甜蜜和喜悦,真是让人又爱又怕的季节。
秋天温柔,善解人意,溽暑已退,寒冬未至,山高天远,好风如水,真个是“天凉好个秋”。不似春之浮躁善变,秋自有一份含蓄成熟之美。
随着秋意加深,白花花的芒草满山招展。山仍然是青的,却青而不翠,鸟隐虫匿,长空寂寂。风已出刀,雨已出鞘,冬天以它的肃杀之气席卷大地。
不过,冬天也是最有希望的季节,因为知道春天已不远了。
一年年,一季季,我对着窗,看云天变幻,也看人间兴衰。
窗外,有乳儿学步,也有老人佝偻的背影;有孩童的嬉戏欢笑,也有邻居的争吵相骂;有放着鞭炮迎娶的花轿,也有寂然而行的灵车。花开花谢,草荣草枯,月圆月缺,人聚人散,人生人死。
然而,只要一息尚存,每天清晨,我仍然拉开我的窗帘,升起我的旗,面对新的一日,迎接未可知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