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彤睁大了眼睛看着弄雪,她真不明白此刻弄雪到底在犹豫什么?
“你不回答,我也能感觉到。不止你认为我没有,其实其他的人也是这样认为。他们不说,并不表示我就不知道。”弄雪低头自嘲,黑色睫毛好似夜色中的暗影覆盖住隐藏很深的心事。
紫彤皱着眉,她心里确实觉得弄雪没用,但嘴里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更不曾说出的。
只听弄雪又幽幽道:“人活着,如果不能做自己喜欢做的事,不能嫁自己喜欢的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小姐,你怎么说这样的话?”紫彤感觉颓废的气息逼近,弄雪,难道有轻生之意?
“我有病!”弄雪自嘲,她语音清冷如被覆在秋草之上的白霜,带着泠泠的寒意:“生病了,才会说这样的话。”
“什么……病?”紫彤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在她的印象里弄雪的身体一向很好,哪里来的什么病?
“紫彤,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可怜?”弄雪醉意上来,她喝了不少酒,憔悴的脸上晕上了酡红。所说出的话,亦没了分寸。
紫彤伸手去扶她,她觉得弄雪此时的样子是可气,而不是可怜。
弄雪趔趔趄趄地扑到那把长相思琴上,伸手一拨,琴弦发出一声闷哼。
她好想抚一曲给他听。
可弦断了!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弄雪又自顾自说,紫彤噤声,她答不上话。
长相思,注定她都要活在长长的相思之中。
“小姐若不甘心,还可以争取!”身旁的紫彤低声道。
“争取?”弄雪低低叹息了一声,眸底波光潋滟,竟似要流出泪来: “我懂了!”挥手,弄雪示意紫彤退下。
紫彤转身的那刻在心里道:但愿你是真的懂了!
待紫彤走后,弄雪的心头陡然生出一点倦意,这样厌倦和疲累。她不知道,她要等待何时才能等到心上人的柔情一笑,这样为情自苦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尽头?
所有春风秋月年岁里的繁花如何抵得上那温润持重的男子展颜一笑?她不会忘记那一年的夏天,灼灼绽放的凤凰花树下,他和她比肩含笑。年年都有凤凰花开,百草谷可以一去再去,只是心中柔情随着时日的流淌越积越深却越来越不能轻易说出口。青春少艾,单纯无心思的岁月已经一去不返了。单相思的化成心底浓烈的哀伤,像似一双无形的手一刻不停狠狠揉搓着她的心,不得一刻舒缓。即便心灰了,情却未稍稍淡去一份。
季姜,季姜,为何你就是不能爱我?弄雪无声而泣。
晚霞落,朝云升,成亲这天,烟影宫一派热闹纷呈的景象。
暮湮坐于妆台前,单手托腮,凝视着镜中的自己,双颊清瘦苍白。
床上,是喜庆的大红嫁衣,以及一应俱全的新娘配饰。可暮湮,连看一眼的心都没有。
对于外面的喧闹,她觉得如此刺耳。索性关起窗子和门,将一切隔开。
弄雪推门进来,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妹妹终于要嫁人了!”
暮湮见她略微苍白的面色敷着单薄的妆容,脸上并未施胭脂。弄雪穿了一袭素雅的淡紫色蹙金疏绣绡纱百褶长裙,黑色的发丝挽成了朝阳近香髻。
暮湮愣了愣,望着姐姐半晌,方轻声地道:“姐姐来了?”
弄雪点点头,上前,伸臂轻轻拥住了暮湮。
姐妹两靠在一起,身体的温度彼此传递,似乎带着微微的悸动。
这令暮湮想起小时候弄雪带她在宫中各处玩耍的情景,还有自己做错了事情,姐姐总是将错揽在身上,让暮湮不至于受罚。
“妹妹要嫁了,姐姐好舍不得。其实明知道妹妹嫁了也是住在烟影宫中,但就是没来由的不舍得。”弄雪缓缓道。
暮湮静一静神,无限感伤道:“湮儿也不舍得姐姐,湮儿这阵子老会想起小时候同姐姐睡在一起吃在一起的日子。如果一辈子都这样相亲相爱的在一起,湮儿情愿不嫁。”
弄雪放开了暮湮,抬眸眺望着窗外无数起伏的屋宇,低微地道:“妹妹这就是说傻话了,女儿家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又怎么一辈子赖在姐姐和爹爹的身边呢?”
暮湮细细瞧着弄雪的侧脸,不过几天的光景,弄雪整个人憔悴了不少,脸颊瘦削,眼神也显得忧郁,还带着几分的酸涩。
“姐……”暮湮低低唤着弄雪,以一种迷茫、无奈而怜惜的神情,低迷道:“姐姐怎么办?”
暮湮很黯然,姐姐爱的人,正是自己要嫁的人季姜。
“你爱季姜么?”弄雪声音寡淡飘渺,似乎问着一句可问可不问的话。
姐姐面前,暮湮不想撒谎,她朝姐姐摇头。
弄雪走近床边,伸手,抚摸着那大红嫁衣。
半晌,弄雪幽幽道:“我一直不知道,到底是独自守着心中的挚爱苦苦相思的好,还是嫁一个自己并不爱的人与其朝夕相对的好?”
“姐姐……”暮湮的脸色骤变,手中紧捏着的木梳坠落于地。暮湮目光凄苦,似有千言万语凝噎,只是说不出口。
弄雪回眸,笑着望了望暮湮,不假思索地问:“姐姐想每一个待嫁的新娘都是开心的,却不知道妹妹此刻是否真的开心?”
暮湮的手,无可遏制地颤抖。有风透过窗子拂了进来,给这样的初夏平添了些许萧索。暮湮的眸中有着像风吹不尽的清愁,点点滴滴,欲坠未坠。
弄雪宛若不知,回过头只是抚摸着那嫁衣,似喜似愁。
她低垂着头,声音飘渺而忧伤,好似风中萎靡的花瓣:“再过一会,便会有人为妹妹梳好新娘的发髻,穿好新娘的嫁衣,然后被人领着去大厅拜堂。”顿了顿,她蕴起一抹温柔地笑容看着暮湮:“姐姐祝福妹妹与夫君白头偕老,一生恩爱!”
如一块顽石狠狠地砸向暮湮的心口,她只觉得心口沉闷地透不过气来。一生恩爱,真难如此么?
她明明从一开始对季姜就没有儿女私情,没有情,又如何恩爱一生?
“姐姐……我不过是一伤心人罢了。”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姐姐弄雪,她知道,嫁给季姜是姐姐一生的心愿。而此刻,同季姜成亲的人不是姐姐,却是她暮湮。
她失去了蔽月,失去了自己所爱的人,她只是一个伤心人罢了。
姐姐失去了季姜,失去了一生挚爱,她同样是一个伤心人。
伤心人对伤心人,各自都有说不出来的痛楚。
“他走了!”沉吟良久,弄雪忽然说出蔽月已经离开无恨城的事情。
暮湮双手一抖,额头,开始沁出冷汗,她水润的眸子看向弄雪瞳仁的深处。
“姐姐说的是……是谁?”
“蔽月。”
弄雪咬着唇,忧色满面地告诉暮湮那个已经离开的人是蔽月。
暮湮呆住,闻得外头树叶被风吹起簌簌细碎的碰撞声竟好似蔽月离开时的步履匆匆之声。风止,忽然一阵沉静,好似离人远去,天涯海角再寻不到踪迹。
“爹爹派了一队人马,将蔽月送往无嗔城。爹爹许给蔽月高位、富贵和美人。唯一的条件就是-----”弄雪顿了顿,深深地看着暮湮:“永不见你!”
弄雪的话似寒潭碧青的潭水,泛着森冷的冰寒,一丝丝沁进了暮湮的骨子里。
暮湮感觉有寒意蔓延全身,抖索地抱起了双臂。
“他真的……走了。”她如梦般呓语,敛眸,喉头凝结,心口异常难受。“蔽月走,我为何一点不知道?”
“是的,他真的走了。”弄雪淡淡道,眼神却仔细地观察着暮湮的反应:“他跟着那队人马出发了,往无嗔城的方向。”
暮湮抬眸,苍白脸上那双布满痛色的眸子凝住弄雪,弄雪巧妙地迥避她的眼神。
“他没拒绝?”
“没有。”
暮湮眼前眩晕,他该拒绝么?
他是什么样的人?
爹爹所许给他的,又是怎样的诱惑?
他本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此刻,爹爹许给他高位、富贵和美人,他该拒绝么?
可是,可是自己的心,为什么那么痛呢?
“姐姐是在骗我,是吗?”暮湮紧盯着弄雪,眼前姐姐的脸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又到模糊。
“我不是骗你,一切都是真的。蔽月,真的离开了无恨城。”弄雪低眸,脸上,是面无表情。
暮湮一手捂住胸口,一边艰难问出:“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三天前。”弄雪淡淡道。
三天前?也就是说,蔽月离开无恨城已经三天了。他都已经离开了三天,而暮湮却一点都不知道。
暮湮笑,笑得酸楚,蔽月走了三天,整个烟影宫却没有一个人来告诉她。
“不过没到半路,蔽月便杀掉了整队人马,他没有去无嗔城,而是去了其他地方。”弄雪敛目,双手离开那大红嫁衣。
“其他地方……他,能去哪里?”像似问姐姐,又像似自语。泪水,在这一刻,便开始滑落。
“有一个幸存的侍卫回来禀告爹爹说,蔽月是朝幻城的方向逃走的。”弄雪脸上无笑,神如凝山,始终若有所思。
“幻城?”暮湮低吟,那是个神秘而又恐怖的地方:“蔽月,为何要选择去哪里?”
更多的泪从暮湮的眸中滑出,一滴滴,沾于衣衫上。
弄雪微微一怔,旋即叹息道:“这个姐姐就不得而知了。”
“蔽月蔽月蔽月……”暮湮一声声唤着,她迷惘地抬起头,凝望着姐姐美丽的脸,喃喃道:“他走了,我该怎么办?”
“你该怎么办姐姐无法告诉你,但是你的心——会告诉你!”弄雪伸手抚着暮湮捂住心口的手,柔声而又坚定道:“人或许能忽视世上所有的事物,但是湮儿,没有人能忽视自己的心。”
暮湮恻然摇头,更深的痛楚掠夺她心口的气息:“我该怎么办?”
弄雪凄楚一笑,伸手揽住了暮湮的身子,贴在她耳畔低声道:“妹妹别伤心了,忘了蔽月,好好和季大哥成亲,虽然你不爱季大哥,但是只要季大哥爱你就成了。”
成吗?可是她的心,为何那么痛,那么绝望?他是真的走了,再不会回到她的身边了。
“不,我不能同季大哥成亲,不能!”暮湮摇头,一脸黯然到底的绝望,忽然她说:“我要去找蔽月!”
弄雪松手,眸中泛起光色。她静静地看了一会暮湮,低声问:“要去找他,还来得急!”
语毕,弄雪叹息着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