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冷的风扫过树叶,一片片落下。
我的转身而去让蔽月心有不甘,他追上了我,并将我逼到了墙角。
“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去马厩?”他粗粝的手指扼制我的下巴,暗沉的眼中有昭然的怒意。
我冷冷瞪着他,却不愿意回答他。
下人们面色惊惧往来匆匆,裙带惊起的风似乎还带起脚下的灰尘,一点点飘散在阳光下浮游不定,竟像是人世间无数肮脏的不可告人之事只能生活在阴暗处,而一旦遇到光线便暴露无遗。
他手指加重了力气,我感觉到下颌处传来的丝丝隐痛。他闷声问:“你看到他受苦一定心痛,是不是会更加恨我?”
彼时树影疏斜,有淡淡的一抹阳光停住在我的脸上,照得我幽深的眸子有些难受,眸光流转中,我微微合起了眼帘。
我的沉默惹得他更恼,他恨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为什么要逃避我?”
我依旧沉默。
他的唇压下来,霸道地覆盖着我的唇。深情而冷酷,冰冷又炙热,太矛盾。
或许矛盾的不是他的吻,矛盾的是我对他吻我时所产生的那种感觉,那是一种说不清道明的感觉,让人害怕却又让人忍不住贪恋。
烟影宫守卫森严,各处走动的下人在见到他吻我时,都屏住呼吸,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我们的身上。
他疯了,他竟要当众吻我。
难道他忘记了,暮湮是他的妹妹么?
难道,他在对着与暮湮相同容貌的我时,竟能忘却湮儿是他妹妹的事实?
想挣扎,却在他霸道的拥抱下成了白费力气。我如一滩水,软在了他的臂弯。
风声穿过树枝树叶,穿过层层楼宇,穿过天幕朵朵浮云,耳边,却一片寂静。
唯有他狂乱的心跳,声声入耳。
良久,他终于放开我。
我能感觉唇上传来的痛楚,一点点、一丝丝,深入骨髓。
这样的吻让人害怕,却又让人一生不忘。
我的唇不止肿了,还破了。因为有隐隐的腥甜味侵入我的舌尖,蔓延到我的喉咙。
他俯首看我,带着怒意道:“这是对你的惩罚!”
我忍不住讥笑于他:“是对我的逃离,还是我刺伤你的那一箭?”
“都是!”他眸色深沉,却有炙热火光升起。
我伸手擦去唇上血迹,摇头:“如果只是这样的报复,会不会太轻?”
“那你还想怎样?”他瞪着我,狠狠逼出这话。
“杀了我!”我冷冷道。我的纤腰瘦弱得不盈一握,被他死死攥紧,我整个人便似秋风中的弱柳一般无措。
“我不会杀你,我只会宠你爱你!”他眉眼间蹙着一抹浓浓的阴霾,声音虽然缓和,可眸中的光色却凌厉得骇人。
我缓一缓神,冷笑了一声:“谁稀罕你的宠爱?”
“你不稀罕,可我偏是要给!”他戏虐捏了捏我的脸颊,眼神里有着暧昧:“即便你是我的妹妹,我也决定了!”
“哼!”我唾弃他。
“湮儿!”他唤我,嗓音放柔:“别躲着我,我希望随时能看见你!”
我道:“如果是这样,我会再杀你一次!”
“不,你杀不死我!”说着,他放开我,将自己的胸襟扯开,那里面是他的胸膛。
他的胸口没有伤痕是我意料中的事情,我并不奇怪和吃惊。
“你就算能伤我,也不足以让我死!”他锁住了我的眸光,微含着嘲讽:“因为我是魔,是亿兆年不死的魔,这世上没有人能让我死去!”
我不惊讶,但我却颓然不已,因为这个事实让我陷入深深的无奈。
即便我用灵力将穿云箭插进了他的心口,即便他流了血,他亦不会受伤,更不可能死!
我早就知道,凭他的本事,他甚至可以让自己不流一点血。
可他在穿云箭没入他胸口的那刻,却让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滴出了他的体外,染湿了他的衣襟。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如果你想杀我,你可以来杀。我让你杀一次,也可以让你杀两次。只是湮儿,你依然会失望,因为不管你杀我多少次,我都不会死!”他伸出指,抚着我红肿的唇。这破裂的唇是被他亲肿的,咬伤的。
“你想让我流血,我就让自己流血,如果这样的能消掉你对我的恨意,如果这样能让你真正开心笑一次,我都愿意。”他的声音犹如梦呓般,让我感觉好不真实。
冷酷凉薄如他,竟然会像现在这样,为博美人一笑,不惜流尽自己的血。
我想笑,可我笑不出来。
“你以为你是周幽王么?”我摇头,喉咙开始酸涩:“烽火戏诸侯只为博褒姒一笑,你即便当得了那周幽王,然而我却无意做褒姒。”
他的眉毛拧紧,看着我说不出话。我掰开他的手,抽身离他而去。
我开始害怕这宿命之中所有的纠缠错结,我怕像暮湮那样,跌入情爱的漩涡无法救人甚至也无法自救。
我开始怀疑,我来到无恨城是不是错了?
可此时的我,已经没了选择。
回到屋子,我失神地呆坐着,久久地不肯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要到解药救弄雪的孩子,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还龙沃兄妹自由。
我斗不过蔽月,他若不肯给我解药的话,我其实是无能为力。
我枯坐到天黑。
小夭进来掌灯,宽敞的屋子里映着我寂寞的身影有些摇曳不定。
黯然神伤,不过为着已死去的人和眼前正受苦的人罢了。
小夭轻声问:“小姐,你又在发呆了么?”
我笑笑,摇头。
“可小姐已经呆坐很久了,连晚饭也没有吃。”小夭一边说,一边将一个削好的凤梨递给我:“小姐一定有心事,奴婢不想看到小姐不开心。”
我无声地接过,张口咬下一点于嘴里细细咀嚼。
味道很好,是清冽的甜,一点不腻人。于是,我又咬下了第二口。
“小姐果然爱吃,看来王上真的很懂小姐。”小夭笑意盈盈地看着我。
我手一僵,原来这凤梨竟是蔽月特意为我预备的。
我忽然没了吃的欲望,睁眼看着手中半个梨子,扔也不是,吃也不是。
“一个嗜血残忍的魔懂得对人好吗?”我盯着小夭,不满她老是为自己的王上说话:“说不定这凤梨有毒,我不吃了!”
小夭倩笑:“可是看在奴婢的眼里,王上对小姐只有满满的情意,若说这凤梨有毒,奴婢倒认为小姐的话比毒药还要毒了!”
“他是你的王上,你当然替他说话!”我转身将半个凤梨搁在而来桌上再不肯吃。
小夭依旧笑着道:“王上是我的主人,而王上却是小姐的心上人,小姐才是那个最有可能替王上说话的。”
我瞪眼:“你尽管胡说!”
“奴婢不信,小姐在梦中还唤着王上的名字。”小夭朝我挑眉一笑,似抓住了我的把柄,让我不能再强硬。
我猛然怔住,我有在梦中唤他的名字么?
我承认我的梦境中有蔽月,但梦里所见之事皆是蔽月同暮湮的过往。那些过往,于我,其实是毫不相干恶。
梦中呼唤他的名字,只怕是小夭的谎话,我恼怒地将小夭屏退出去。
失神地上了床,我忽然感觉自己好疲惫。
次日,树木扶疏,我漫无目的在烟影宫逛着。
直至到了浣香亭,意外地见到了两个身影。
一个是季姜,一个是弄雪。
他们的谈话很轻微,却依旧让隐在花木后的我听得很清晰。
“弄雪,带着孩子和我一起离开吧。”季姜说。
弄雪摇头,语气淡然:“不,你带龙姑娘一起离开。”
“弄雪……”季姜错愕。
弄雪笑笑,有些怅然道:“也许你会奇怪为什么我不肯跟你走,可我只能告诉你,我不会离开烟影宫,因为这里有我的妹妹和爹爹。”
“可那孩子是我的,弄雪,你不能否认。”季姜伸手,忽然攥住了弄雪的臂膀。
弄雪依旧语气淡然:“季大哥,孩子一直会是你的,而你也可以来看孩子。蔽月既然能放你出去,并解掉孩子身上的毒,我想他不会介意你来烟影宫看孩子。”
“不……弄雪,我想我们三个……”季姜攥紧了弄雪,似乎想要极力争取什么?
此时的我听到这亦不能明白,以前的弄雪是那么爱季姜,和他在一起不是她一生的心愿么,为何此刻,她却拒绝?
“季大哥,请尊重我的决定!”弄雪掰开他的手,转身离去。
季姜满脸惆怅,接着无声地离开了浣香亭。
龙沃留在了烟影宫,龙笑笑随着季姜去了百草谷。弄雪和孩子,还是住在那间屋子里。
我觉得好无奈,一边讶异蔽月为什么突然大发慈悲肯放过他们几个的同时,更讶异弄雪的决定。
我决定去找她,因为我真的不希望她错过季姜,错过了,很可能永远找不回来。
弄雪的屋子,除了落叶飞旋如枯蝶,还有旁边那荷塘中的残荷在风中瑟瑟而立。重露繁霜压纤梗,这是弄雪的写照。
一抹秋水绿的身影微微垂头坐在床边,怀中是娇小的孩子,为人母的喜悦让她显得成熟而妩媚。
我微微提起裙摆走了进去,我的步履声惊动了她。她缓缓抬头,凝眸看着我。
“你来了?”她温柔地问我。
我点点头,朝着她走去。
我看到她怀中的孩子生得极为漂亮,粉雕玉琢般的五官,白皙泛着微微粉红的肌肤。像弄雪,又像季姜。我的视线,便凝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好漂亮的孩子,多大了?”我由衷地赞叹。
弄雪笑着说:“两个月大,漂亮吧。”
我点头,伸手想要抱抱。
她一笑,随即将孩子递给我。我有欣喜,有意外,有感动。
我接住了孩子,小心翼翼地将孩子抱在怀里。
“她现在正睡着,所以不知道她的小姨来看她。”弄雪一边含笑看我,一边温柔地说着话。
我微微一颤,弄雪说我是孩子的小姨。
“小姨?”我喃喃。
“是啊,你是我的妹妹,当然也就是孩子的小姨了!”
“我……我……”望着弄雪,我忽然结巴。
弄雪看着我,似乎明白什么,脸上浮现惆怅之色。
她幽幽道:“我忘了,你或许不是湮儿。”
“我……”
“湮儿早就在一年前坠崖而亡,是我一直不肯面对事实。”弄雪的眸子闪着泪光,头,忽然垂下。
或许,我该……
我将孩子交还于她,叹了口气,我没有忘记我来这的目的。
“为什么不带着孩子同季姜回百草谷?”我疑惑地问她。
她微微一怔,接着淡淡道:“你都知道了?”
我点头。
“我不想再错!”她说。
我愣住,一家团聚会有什么错?
“他是因为孩子才选择和我在一起的,而我不想因为孩子才能留在他的身边。”她垂下的长长睫毛好似蝴蝶的翅膀,白皙的脸庞上有着隐隐的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