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搭脉这也不算是什么本事,想必爹爹早已和你讲过我的事情。”暮湮冷着脸,丝毫没有被夜枭说出自己身体所患疾病之后的惊异。
众人只是无语,他们都是历练非常丰富的人,再白敛尘受辱拂袖离去之后,便知道此人的深浅不容易探测。
所能做的,就是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夜枭下意识地望向暮湮的眼,那双精光四射的眸子此刻盛满了饶有兴味。而那张清癯的脸上,仿佛又透着一抹洞悉一切的智慧。
夜枭带了几分无谓的意蕴挑了挑唇角:“二小姐说的是,这个当然不算本事。不过来日方长,二小姐可以拭目以待。”
好自信的话,还有着明显的挑衅,众人的神情皆忍不住微微地一怔。
暮湮见到夜枭的第一眼,心里就有着很强烈的反感。此时和他言语上又有了摩擦,心中的反感更甚。
她双眉挑起,冷冷一笑,竟不顾分寸地直呼其名:“夜枭,你能不能让我拭目以待还说得太早。别以为弄得神秘兮兮地,衣袍上弄个阴森森地骷髅头自己就很奇特了。”
一向以为很了解女儿的秦归路断然没想到温柔的女儿今日会说出这样没礼数的话来,心中涌起一股无名的怒意。
他便伸手扼住了女儿的手腕,沉声道:“怎么?你老爹我才离开宫城不过十数日,湮儿你何时学得这么没有家教了?对待长辈要温顺谦和,礼貌恭顺,你都忘记了么?”
“爹爹……”被秦归路扣住手腕的暮湮十分的委屈,白皙的脸上泛起一片片嫣红。
这可是父亲第一次用这么严厉的口气和自己说话,而且还是当着这么多外人。暮湮觉得特别的委屈,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从心底里对这个叫夜枭的巫师会没来由的反感。
甚至,她还能从夜枭身上感觉到一种潜在的危险气息。仿佛这个人,冥冥中就与自己有着一种夙仇。
“爹爹息怒,湮儿这两天心情不好,请爹爹不要责怪湮儿了。”弄雪虽然惊愕暮湮今天的反常,但看父亲秦归路对暮湮责备颇深,不禁开口为暮湮说情。
父亲训斥女儿乃是家事,其他的人自然不好插嘴说什么。
秦归路望着暮湮的目光多了几份无奈,他叹了一口气道:“你平时温柔乖巧,本不是这个样子。今天的事,确实有失礼数。罢了,你且回房歇着去。”
听了父亲的话,暮湮的心里竟泛起莫名而细微的酸楚。紧接着转念一想,也怪自己太沉不住气了。不过是父亲从荒郊野外请来的一名巫师,不喜见到他,那就不见,实在没必要当众发生冲突。
暮湮欠身答应着“是”,转身默默地离开了议事厅。
议事厅忽然安静无比,各自满怀心思,各有考虑。
从夜枭忽然出手搭上暮湮的手腕,到白敛尘为试探夜枭武功深浅以及最后暮湮因出言讥讽夜枭而被城主责备,众人已不难看出城主对夜枭巫师的重视。
各自沉思中,只听得秦归路隐约问起他离开后宫城的情况。越总管便上前将宫城所发生的事情挑重点简单说了一遍,其中最为重要的当然是两次发生的命案。
夜枭巫师只是眼神忽然空洞无比的坐在,仿佛一下子跌向了某个不知名的时空。
秦归路却是频频撸着下颌胡须,一时沉吟一时紧锁眉头。
当越总管问起,要不要向宫城发出告示,让已及笄少女赶紧进行婚配时,秦归路有些犹豫。
夜枭此时开了口:“虽不能解决事情的根本,但可以一试。若要杜绝惨案的发生,还需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
于是,众人便在秦归路的对这婚配的首肯中各自散去。
暮湮一路郁郁走回了自己的屋子,当她在阶前仰望那本就不明朗的天幕时,天空有一层若隐若现的墨雾流动。
墨雾的间隙处,筛出一一点点苍白的光亮。直视光亮,竟被刺得生痛。
这是从来没有过的异相,当这个叫夜枭的巫师踏进了无恨城,天相似乎变得更加的奇异。
暮湮忽然想起那街上小童念的话,“五城归一,无烟有月”,莫非五大宫城的惨案果真与妖魔作乱有关?
其实之前,暮湮并不是很信父亲的猜测,她觉得妖魔之说到底很虚幻。可倘若自己的命运真的要被这些虚幻的东西左右时,那她就不能不重新面对那些传言了。
至少从此刻起,她得对这个叫夜枭的巫师提高防备。从夜枭身上传递而来的危险气息,暮湮不认为是自己过于敏感所致。当然,更不会单纯的认为这是一种幻觉。
她对夜枭的怀疑,肯定不会是毫无根据的一种臆想。
暮湮倚靠在床下美人榻上休憩了一会,接着小池匆匆推门进来。她见暮湮微睁着眼,便低声道:“白敛尘已经离开了宫城,走得很是匆匆,听说没有向城主辞行。”
暮湮心里了解,白敛尘是因为在议事厅受辱一事才匆匆离开宫城的。她此时抬眼望了望小池,淡淡道:“我知道了。”
沉默半晌,小池忽然又问:“听说小姐刚刚在议事厅被城主责怪了?”
“嗯。”暮湮想起父亲秦归路那脸上的怒容,心里还觉得委屈。
“那是为了何事?”小池非常吃惊,她问完之后不等暮湮回答,接着又小心地补了一句:“城主平时都很疼爱小姐的,这一次为何会当众责怪小姐?”
“为了夜枭,爹爹请回了的那个巫师。”暮湮的眼前,立即闪过夜枭那透着精光的眸子,还有那黑色衣袍上,以白色丝线绣着的骷髅头。
小池有些忧郁地望着暮湮,在来问这些问题前,她其实早已躲在暗处偷偷瞥见了那一个叫夜枭的巫师。
她很奇怪,自己竟和小姐的感觉一样,很不喜欢那个巫师。
她也同小姐一样,很不明白,城主口中的世外奇人,为何会是一个看上去更像一个歪门邪道的人。
她不知道这夜枭巫师有何奇特,总之,她的本心只想把这个奇人当做是一个普通的高人,也就是可以看看天象,化解一些可以化解的灾难。而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去当他是众人口中一个可以请鬼迎神,可以让断气之人起死回生,宛若神明的人。
“小姐如果不喜欢见到那巫师,以后尽量避开就是。没必要和他发生冲突,惹得城主不高兴。”小池收了愣愣的神态,轻声提醒暮湮。
暮湮露出赞许的笑:“我也是这样想,都怪当时自己太冲动惹恼了父亲。”
小池一笑,低声道:“不愁,你们到底是父女,城主不会一直放在心上的。”说完,便看着那窗外的天幕愣了一下神,接着又道:“不过,那巫师住在荒山野外几十年没被野兽吃掉,从这一点来说,他还真有点不可小瞧。”
而真正令暮湮感到畏惧和不安的,其实是从夜枭身上传递过来的那种噬魂的气息。
想了想,暮湮忽又从美人榻上爬了起来。
小池问她要做什么,暮湮只说是去瞧瞧姐姐弄雪,并叫小池不要跟随。小池不置可否,因为她现在已经渐渐习惯了暮湮不再随时随地带着她。
?中午时分凉风漫扑面,天幕似乎清明了不少。一路花香不减,细细闻来,竟是晚樱和海棠的香气。
之前所见的墨云笼天,此刻已被风驱散。天幕似空透了一般,海袅袅飘着几片白云。
暮湮心里诧异,不过一瞬便释然,若之前所见确实为异相,当然不会持久出现。否则,时时刻刻能见到的景象,又岂能称之为异相呢?
姐姐在房中抚琴,并伴随着她轻柔的歌喉丝丝缕缕随风飘荡在烟影宫。古朴优雅的琴声宛如深山涧水,溅落如明珠碎裂般清脆悦耳。
暮湮静静地听着那歌声婉转,清泠吟唱: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本是适合男子来吟唱的曲子,此刻经姐姐婉婉唱来似乎让人感到莫名的忧伤。暮湮鼻子一酸,她知道姐姐又在心里想念季大哥了。季大哥即便住在烟影宫,可对姐姐来说,若不能心意相通的话和远隔天涯又有什么区别?
咫尺天涯,这就是姐姐弄雪和季姜之间相隔的距离。
“二小姐,你在想什么?”寂寥的琴声荡漾在清泠的空气里,有寒意在暮湮身后沁来。
暮湮转身,对上那一双闪着鬼魅般光泽的眼睛。她双眉忍不住蹙起,脸上忧伤神色敛去,取而代之的已经是一丝不太明显的反感。
“夜枭。”暮湮微微欠身,以示对这个奇人表示礼貌。
“怎么,你反感我?”夜枭双眉微挑,嘴角翘了翘,却带着一丝玩味:“要不然,二小姐也不会直呼夜枭其名了。”
暮湮微微弯了眼角,双眸好似一痕新月,她柔和道:“夜枭替换,您与爹爹从荒山野岭的地方日夜兼程地赶往宫城,怎么,不去多歇一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