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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孤影

第一卷第八章 孤影

告别童大夯,丁古徒步向雅秀镇的方向行去。

走到天空阴暗之时已经看见雅秀镇的房屋了。他年纪虽小,却也知道此时进镇,必定会被人发现,到时只怕自己马上就要被抓起。因此,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之后,他才偷偷的潜进了镇中。

此时天方黑下不久,由于天上还下着小雪,晚上在外面并没有什么人。

刚潜进镇中,走不到片刻,后面突然传来说话的声音,片刻之后,丁古便看到有两个人从左边的路口走了出来。

他怕被发现,忙跑到一间房屋的屋角躲了起来。

这两人一边快步向前走一边说着话,一人说道:“我说陈哥,你说这丁氏,至于那样做吗?”

另一人问道:“木头你指的是哪样?是指丁氏色诱谷夫子的事还是上吊自杀的事?”

那个叫木头的男子道:“都有。”

“我跟你说……”两人的声音渐渐远去。

“上吊自杀,上吊自杀,陈伯说我娘上吊自杀了……”丁古脑袋突然轰的一响,嘭的跌坐在雪地上,霎时间,只觉得天旋地转,当即昏厥了过去。

“娘……”丁古突然大叫一声,醒了过来,却发现自己根本就不能叫出那一声娘。

凛冽寒风扑来,他一点知觉都没有,他什么也顾不得了,母亲是他这个世界上最亲最爱的人,也是唯一的亲人。想起母亲对他无微不至的爱,想起母亲那熟悉的音容笑貌,他幼小的心灵已然在阵阵揪痛。

呼地从地上窜起,猛地向前冲去。

“噗——”刚跑得几步,由于昏厥过久,手脚已冻得麻木的他,狠狠地摔了下去。不过他立刻又爬起狂奔而去,片刻之间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风更烈、更冷了。

雪也更大了,而且绒雪之中,竟然夹起了冰粒。

雪夜里,那一个伤心而又绝望的孤影,有谁怜顾?

他不知道自己在屋角昏厥了多久,一路狂奔,路上没有碰到一个人。

冰寒刺骨的冰雪扑打到他的脸上,他没有一点儿知觉,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母亲。

他多么希望那个陈伯说的都是假的,他多么希望母亲并没有自杀。

“嘭”的撞开院子的门,冲了进去。

正屋的门大开着,里面亮着几盏气死风灯。

屋里,没有一个人。

不,厅上的桌子已然搬开,厅中间地面上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盖着一张大白布,白布下,躺着一个人。

丁古浑身颤抖起来,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在黑夜中清晰传来。

强忍着要倒下去的悲痛,他扑了上去,将白布掀起。

“娘——”

悲嘶一声,却发现,此时,他的喉咙已然封塞,根本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扑倒在脸色如白纸一般、全身已然僵硬的丁氏身上,他全身剧烈地颤抖着。

没有哭声,没有眼泪。

似乎,他已然不会哭,也不会流泪。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丁古终于从丁氏的身上爬了起来。

他的眼中泛着泪光,却没有流下。

脸绷得象苦瓜一般,肌肉几乎都纠结在了一起,但是他没有再哭喊。

“噫,这院门怎么是开着的?难道那小杂种回来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不会吧,那小杂种哪里还有胆回来,不怕被送去烧死呀,镇长大人都发话了,若是抓他回来,就在镇南门那里把他活活烧死,这种****交配生下的杂种,可留他在世上不得。我看这院门八成是被风吹开的。”另一个人道。

丁古一听大惊,倏地站起,想要冲进最近的母亲的房间躲起来,想想不行,这两人进来一定会到房间里查看。看到盖着母亲的白布甚大,心想:“便是被他们发现,我死也要跟娘死在一起。”

于是便掀起白布钻了进去,紧紧的挨着母亲冰冷的尸体躺下,重新将白布盖起。

他本身就很瘦小,这白布下多躺了他一个,竟然也不显得臃肿,倘若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我们进去看看,说不定这小杂种真的回来了也说不定,镇长大人说,这小杂种竟敢拿刀捅谷夫子,影响极大,抓到他还有三十两赏银呢。”最先说话的那人说道。

接着丁古便听到脚步声由远而近,不一会便走进了屋来。

他本来甚是害怕,身体在微微发抖,但突然想到母亲就在身边,就算是死也能跟娘死在一起,这么一想,竟然什么也不怕了。

突逢巨变,幼小的他,竟然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那两人进来之后也不说话,里里外外仔细搜了一遍,确信没有人之后,第二个说话的人的声音方自传来:“我说吧,这小杂种不可能敢再回来的。我都说了是风吹开的院门。”

“不是也好,我们走吧,这里阴森森的。”先前那人说道。

第二个说话的人似是打了个冷颤,唷了一声,方才道:“你不说我还真不觉得,感觉后背凉嗖嗖的,快走快走,回家抱婆娘睡觉去,呆在这里,真他娘的晦气。”

两人的脚步声又渐渐远去,接着丁古便听到院子门关上的吱吖声,他这才从白布底下爬了起来。

看着母亲的尸体发了一会儿呆,他发现母亲的脖子上有一道十分清晰的黑印。他方才听陈伯说过母亲是上吊自杀,看来那就是绳子的勒痕。

“娘死了,我该怎么办?听他们的意思,镇长大人一定不会放过我,说要把我烧死。这里是真的不能呆了。还有,他们说什么娘色诱谷夫子,那是什么意思?又说我拿刀捅了谷夫子,他们怎么知道的?难道是娘告诉他们的?这似乎不太可能。除非……”丁古想着想着,突然想到了一件可怕的事情,那就是谷夫子没有死!

“娘死了,我又不能说话,若是谷夫子真的没有死,那么他说什么便是什么了,镇上的人都很尊重他,他说的话别人当会相信,刚才那人说什么‘****交配生下的杂种’,这话已经很久没人说了,除非是谷夫子说的,别人才会相信。而所谓的娘色诱夫子的说法,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他年纪尚小,自然不知道“色诱”是个什么概念,但于谷夫子未曾死去的想法,却越想越觉得真实,又是害怕又是愤怒,真恨不得跑去探个究竟。

不过看到地上母亲冰冷的尸体,想了想,暗一咬牙,心道:“这里是绝对不能留下了,留下只会是死路一条。娘亲生前对我那么好,却不能等到我长大了报答她,不管如何,我也要对她尽尽孝心,将她好好安葬,若前去查探这谷老贼,只怕会另生事端,弄得连娘的遗体都不能安葬。这老贼肯定是没有死,待我安葬好娘后再去找外公,等我长大了有了力气,再回来找这老贼报仇。”

有了决定,他变得异常冷静,与他七岁的年纪极不相符。这,也许是他适逢大变之后的最大的变化吧。

当即他便想将母亲扶起背出去安葬,却发现,母亲的尸体已然僵硬,根本就背不了,倘若扛着,一来自己不一定扛得动,二来对母亲也不尊重。

略一思索,他便在家里找来了几根绳子和一把铲子,又从母亲的房屋里拿出了一条毯子,将母亲的尸体翻了起来,用毯子包住了她,再用绳子将草席的四个角绑好,绳头做成了一个肩扣,扣在肩上,手上拿着铲子,肩膀用力一拖,便把母亲的尸体向外拖去。

母亲不胖,但至少也有七八十斤重,他一个七岁的小孩,要拖动七八十斤重的尸体出门,本来是有些不大可能,可是他却做到了。

此时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要把母亲好好的安葬。

此时的丁古,显得极不寻常的冷静,完全与他的年纪不相符。

镇前的距离太远,他怕在路上被人发现,便不敢往前走。他家就在镇尾,镇后面不远处便是连绵不断的山峦,他平时也常跑到附近的山上去玩耍,知道镇后的情况,从家里出来时,他便已想到了要把母亲埋葬在什么地方。

寒风依旧,冰雪未停。

一个瘦小的身躯,肩扣着绳子,拖着重他一倍多的尸体,一步一步的,在冒着风雪,向雅秀镇后方走去。

草席拖动地上积雪的刷刷声,仿佛在刮刷着老天的心。

可是老天,你可曾感觉到了吗?

一阵狂风卷过,几朵绒雪粘到了丁古的小脸上,冰寒刺骨,直透心菲。

只不过,他理都不理,躬着身子吃力地,一步一步向前拖动着。

厚厚的地面积雪,留下了一条深深的痕迹,仿佛就是丁古心中永不能抹灭的伤痛。

一个时辰之后,他终于艰难地拖着母亲的尸体到达他原先想好的地方。

他没有过多的想法,只是平时玩耍时,知道这个地方下雨时不会有水浸泡,又是面南背北,不会被北风直接吹刮到。

他不想让母亲死后还要经常被水浸泡,也不想让母亲死后在寒冬里还要受北风肆虐。

就是这么简单。

丧母之痛早就令得他身心麻木,冰雪的寒冷又如何比得上他幼小心灵所受的伤痛。

象是机械一般的挖了一个大坑,然后把母亲葬了下去。

一铲,两铲,三铲。

每铲一铲泥土盖到母亲的尸体之上,他的心都在滴血,麻木地滴血。

仿佛,每一铲,都铲在了他的心上。

母亲已然远离他而去,从此,他便只剩下一个人了。

风雪,寒夜。

孤坟,孤影,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