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王子的信,管他什么课,回信最重要。上课写好了,一转念,觉得不好,再重写,回到宿舍再加上一段。很厚的一叠,封了口,还意犹未尽,学他把邮票倒贴以示想念。而他的信,躲在彩色帘子里,读上千遍也不厌倦。
这回是真的爱,就不怕谁笑话,所有人知道也无妨,“我就是等他的信啊!”
除了刻意去念书,用六十分拯救分内的功课,我总是情不自禁地用一百分追求着域外的风情——我是否有些不安分?为了什么,我不安分?
现实可以淹没梦想,但它是千年不坏的种子。总有一天它会发芽开花,我会知道。
21、一见钟情
同时收到王子的两封信,我是蝴蝶我要飞!
蒙蒙说跳舞去吧,今天是星期六。好啊!有一个男生和蒙蒙跳得特别和谐,她一定是想见他,好朋友自然会舍身奉陪。
大学里的爱情路线。
1路,沿高中开来。
2路,近水楼台先得月,大学同班同学发展而来。
3路,老乡见老乡,乡情同乡路同,绾结同心。
4路,学习途中,如阶梯教室、自习室、图书馆等场合,频频发生交点。我们都知道,两条直线的交点,大于等于二,就会产生同一路线。
5路,跳舞会。
场内的女孩太少,蒙蒙已被她的目标锁定。
我说我不会快三,男孩说没关系他会,只好一同步入舞池。他的动作很灵敏,胳臂很有力,节奏把握得正好。我渐渐地放松,飘进《春之声》的旋律,像云一样。兴奋加上眩晕,如果不是他始终地抓紧我的手,飞出去肯定是我从未如此疯狂旋转的途径。
有了第一曲的默契,就有第二次的和谐,第三次是慢四,也叫情人步。在浪漫的《LOVESTORY》的乐曲中,我们说了话,他知道了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是上次文艺汇演中用箫吹奏《葬花吟》的男孩。曲到中途,突然断电了,混乱之中,我和他被冲散了。黑暗、人影、尖叫、口哨,我怅然若失。没有立即离开,有一点希望在心头暗涌,说不定马上会来电,说不定他也在等待。怀想他的样子——没看清,他的名字——还没来得及问,什么也不清楚地傻等?真的很傻,但是电并不感动,很久都不再来,只得混在同样怏怏的人影中离去。频频寻望,是他吗?是他吗?
一个月后,圣诞节那天,我在宿舍里戴着耳机,唱着跑调的蓝心湄的《一见钟情》——“一见钟情不应当,两颗心就不孤单,三生三世也不觉得漫长”——真怪,既然一见钟情不应当,还什么两心三生?
“有人送你的卡!”隔壁秋妹敲门而进,笑吟吟地递上一张卡。
“谁?”
“他说你看了就会知道!”
银灰的底色中央,一个女孩侧首缅怀,专注的深情,完全被夕阳的金辉镂刻了。
“一曲清幽的箫……”他叫天马行空?我跑到楼下。有数名男生的眼睛盯着女生楼道的出口,我怎么知道谁是他呢?手中的卡!他应当知道我是谁。果然,天马行空“出线”了。
“等等我!”我跑回宿舍,将前天刚画好的一张四开大的钟楚红卷好,送给他,“圣诞快乐!”
那一晚,第一次近距离地听箫。漫漫星空,箫的声音在寂静庭台里悠远流淌。那是一种不快乐的腔调,但是散发着深邃。对于箫,我一无所知,只记得逃亡的伍子胥在吴国装疯吹箫,武侠小说里常有侧马吹箫的侠客豪杰。他只吹了一曲,说:“吹箫引鬼。”
“我是鬼吗?”
邂逅天马行空让我快乐地飞舞成蝶,那么对王子的思念以及承诺呢?一颗心会同时爱两个人吗?
22、意乱情迷
闭上眼睛就看见王子。我该从此拒绝再见天马行空,还是把发生的事情坦白告诉王子。内心充满矛盾。
我无法抗拒天马行空的盛情邀请,和他一起去参加元旦舞会。一个男孩爱上一个女孩,比喝醉酒还疯狂,遇到相识的朋友他就介绍,似乎希望全世界都知道。我们看焰火冲向天际,在最黯淡的夜空,盛放出千姿百态的奇花异朵。不知不觉,牵手。也许,爱是自然的。
第二天,是他们宿舍老四的生日,他邀我参加。大家正在涮火锅,有人送来一封信给天马行空,他看了看信封,脸上的表情有点古怪,望到我好奇的眼神,他低声说:“她是我老乡,可能她喜欢我,可我不喜欢她。”看我不吭声,他继续说,“不信?你可以拆开看!”他的声音因为急切,渐渐变大。我发觉大家在看我们,不由得脸红了,连忙说:“我信。”背地里,软磨硬蹭,逼他交代出她的名字——丛中笑——她是哪一个?他急了:“我又不喜欢,你干嘛非要把她挖出来?”
爱情是互动的。我的愧疚沉默,天马行空理解为羞涩。陪他从校园走到郊外的苹果园。光秃秃的树干,枯黄的野草,暧昧的冬阳。他一直不停地讲,从孩提时代讲到上大学,恨不能将所有的过去都倾倒给我。两个人,喜欢的程度和倾诉的多少成正比。我并不希望,这是他的独角戏,可是我该怎样开口,说些什么呢?我忍不住,终于告诉了天马行空王子的事情,把自己的困惑转移了出去,他黯然沉默。
这是第一道裂痕。
很快放寒假了。我回到宁夏,想见到王子后,重新确定一下自己的感情,是王子还是天马行空。
也许是期望值太高,我和王子不欢而散。不算意外,我是为了AA才参加了一个同学聚会。AA酒喝得可能多了,脸膛红彤彤的,我不敢与他对视,那双明亮的眼睛火一样,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酒的缘故,他去了我家,我们说了很多。他说,我总是像蝴蝶一样,只是沉醉于过程。我想解释,可是找不到硬朗的理由。我也见到了“喜欢”。可能是他颇具诱惑力的帅气吧,总有女孩子为他争风吃醋。很明显,我只是喜欢他。
天马行空去了苏州,一连七封厚厚的信,讲述了那里的人文景观,园林碑刻……他的字原来是这样龙飞凤舞。
越希望在一起,越不能忽视现实。
一直以来,他像瀑布一样冲向爱情的水潭,而我却是隔壁的溪流。对于我的从前未来,他了解多少呢?
我的内心深处还是宁夏,而天马行空的愿望是驰骋拼杀在外面的世界。也许王子可以用他比你先到来解释,可以用那个暗恋他的丛中笑去无理搪塞,但是我们没有共同的未来。虽然他说要不也去宁夏。
这是第二道鸿沟。
我们继续交往,但是有形无形的罅隙处处可感,待到再次共舞,一曲也跳不完整,我知道必须结束了,向他说“对不起”。
没过几天,天马行空牵着另一个女孩的手,我们面对面走过,他谈笑自若,像根本不认识我。我并不伤心,因为一见钟情不应当!后来的后来,偶然重听,才知道是一见钟情不隐藏。独自暗笑——听错了,还是自己从开始就想否定。
曾经在1994年开始的钟声里,一起大声祝福“新年快乐”,烟火呼啸着冲向夜空,在天堂深处盛开了奇异的美丽,然后消逝得无影无踪。一见钟情,烟火的美丽。
意乱情迷之后,抛开的就是心之外的。
23、享用今朝
我严谨不起来。
过去用以回忆,可我常常没有时间。
未来可以憧憬,可总觉得想象的羽翼不够丰满。
所以,尽情享用今朝。
我所学习的乳品工艺,第三年要去哈尔滨实习。也就是说,我们班二十六人要脱离大学校园,在一个工厂里待一年。同学当中的消息灵通人士,频频传播着将各赴异地的讯息。也有同学和校园里的朋友频繁聚会,营造着伤别离的氛围。
我既无兴奋,也没有感伤。
天马行空远走了,心里又被王子充满。我依然去跳舞、打乒乓球羽毛球玩。遇见海涛一样兴高采烈,跟他去逛逛街,抢着先听他买的磁带。我觉得相识的每一个人,都非常有意思。
我喜欢我的同学,不论男女。
影子的偶像是刘嘉玲,雪梅迷恋钟楚红,圆圆听到刘德华结婚会大哭,方方墙上贴着忧伤的王杰,蒙蒙疯狂搜集张国荣,凡凡张口就能演绎温兆伦,菁菁喜欢老奶奶赵雅芝,沁沁是社交狂,云云是最安静的一个。爱屋及乌,我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关注她们的“喜欢”。
口袋瘪瘪的,但并不妨碍在繁华的都市里品尝。和蒙蒙逛街,流连在蛋糕柜台,两个人斟酌一番,决定一人买一样,然后一起来分享。常常是,买一两橄榄二两椰角三两牛肉干一个牛肉饼一个鸡肉串……
某日,已是夜晚九点,一屋女孩,突发奇想,去海地市场买回一只鸡,决定要炖好了大补一顿。借了宿管科的伙房,一直折腾到半夜两点,才补进肚子,害得第二天集体旷课。
洗漱完毕,睡到床上,忽然想起是四月一日——不能这么平淡地过去。找出所有的绳子,蹑手蹑脚地分头行动,把一层楼的宿舍门都给系住。从半夜到早晨,就听楼道里,有笑有尖叫有责怪有猜疑。我们的宿舍门,也假装系住着,没有人知道是谁的恶作剧。大家兴奋地议论了几天,为愚人节。
没事了,跑到男生宿舍去聊天,他们来自雄鸡的不同部位,有各式各样的有趣故事。跟亚西亚一起打篮球,笑他走路总像是踏步。听高翔的吉他弹唱。出去玩,看见老夫子去念书,回来时,他又奔赴自习室。
纯纯地喜欢,似乎他们也不讨厌我。
到男生宿舍收班费,在304的门口,看到桌子上堆满了金黄的橘子,娇黄的香蕉,冲进去,大大抓了两把。待定神一看,连忙松手放下,满面羞红。屋里坐的,好像有一个陌生人,面貌和老夫子很相象,脑筋一转弯,立刻吐了吐舌头,不好意思地问候:“叔叔,来看张海滨啊!你们真像,我都给搞错了!”
“小姑娘,随便拿着吃,别客气,别客气!”
只敢接住两个,道谢而逃。
对于这个城市,我只是匆匆过客,过往中,我已领略了它的种种美丽。最美好的,是在这里,认识了许多的朋友,他们给过我无数丰富多彩的日子。一生当中的每一天只有一次,那一天里有我们或喜或悲或平静,连百无聊赖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要离开天津了,同宿舍去水上公园游玩照相留念……我没有特意和谁去话别,甚至在后来,也没有书信往来。也许,他们会认为我淡漠。但我以为,在一起的时候,珍惜彼此,那就是最美。像《萍聚》“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相聚过……”
24、雨的寓言
离开旧地,奔赴未知,恋恋不舍里,涌动着蠢蠢欲动的希冀。
1994年9月8日,我们班八个女生和十九个男生,在老师的带领下,踏上了从天津直达哈尔滨的列车。同一节车厢,又是同班同学,大家情绪高涨。相互分享着零食小吃,有说有笑,高翔弹着吉他,其他人放声高歌。
经过四十七小时的颠簸,我们到达了哈尔滨,正是秋雨萧萧。
接我们的车没有准时来,一帮人缩在站台外的一个汽车站下。始料未及的寒冷将所有的激情都冷冻了。
9月的天津还和夏天无异,即使宁夏的气候也依旧还温和。曾经想象过哈尔滨的寒冷,但没料到这么快就遇到,而且还这样渗人。衬衫长裤根本抵挡不住秋雨逼人的寒气,我冻得直打哆嗦。林荫脱下他的外套让我穿上,暖和之后,才慢慢有了精力,看了看眼前,帘帘雨幕里的哈尔滨。
最早关于哈尔滨的印象,是来自王刚播诵的长篇小说《夜幕下的哈尔滨》。可是,雨,又密又集,斜斜的交织落下,把什么都模糊了。所有的建筑都灰蒙蒙的,混杂在雨中,分不清彼此,一样的冷。匆匆的行人像蒙面大侠,大多披挂着黑的灰蓝的墨绿的雨衣。偶尔的彩色雨伞和身影,在雨色里艳丽的犹如漂浮的花。飘忽的第一印象,烙在心上,任后来怎样填补,也无法覆盖掉。
下午3点到的哈尔滨站,直到3点,才饥寒交迫地到达目的地。我们将要待一年的地方,是在哈尔滨郊区,黑龙江省乳品中心龙丹乳品厂。
寒冷和疲劳让同学们无精打采,只想赶快收拾好行李铺盖,能够早点休息。
当我们疲惫不堪地端着饭盆去食堂买饭时,师傅们说只剩一些馒头和一点豆角。馒头的碱放多了,用豆油炒的豆角又老又腻。也许是冷,也许是累,也许是晕车的感觉还没过去,我的胃不舒服,吃进去的食物,没等咀嚼,就吐了出来。
从小食堂出来,我的感觉糟糕透了,浑身上下总觉得不太对劲。
雨还在不紧不慢地下。不知为什么,不光是因为身体,泪就流了下来。莫名的感伤和冷雨,都在脸上流淌,我有些害怕。
忙碌到半夜两点,才算把宿舍床铺和行李收拾停当。感觉走路都像飘,四肢零零当当,摊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梦里还是雨,我什么也看不清楚,踉踉跄跄怎么也走不出去。无数的梦境,能够记住的大多是噩梦。可能好梦易醒,乱梦迷离,坏梦有令人恐慌的寓言。秋雨绵绵,持续了一个星期。我的踝关节和膝关节开始隐隐酸痛。没什么吧!我想,十五岁时那么痛不也好了吗?
新鲜的环境还是令人兴奋的。在写给王子的信里,我描述了乳品厂的美丽。它离哈尔滨市区很远,四周都是小树林。厂区内,白色的建筑群,看起来清爽秀丽,似乎让人联想不到它是一座工厂。绿茵茵的草坪上垂柳依依拂拂。礼堂兼舞厅的南面的墙上,兴旺的爬山虎红红绿绿。在别墅一样的外宾楼后面,蜿蜒的石路边,柳影婆娑,有石桌有石椅,还有一方小小的池塘。这里没有裸露的土地,柏油路面连落叶也常常被及时地打扫掉。当心情复杂的不好表述时,就写写景,所谓借景抒情;或者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打动心的,只有景色还怡人。
必须在这里待到毕业?千真万确!为了毕业证。
关节疼,一点也不剧烈,隐隐约约,好像高兴的时候就丝毫没有了。
25、孤岛的歌
我们二十六人,住在龙丹乳品厂的宿舍楼上。其实整座楼,经常住的总共才不到五十人,除了我们,还有食堂卖饭的女孩,包装奶粉的小姑娘,后勤上的两三个负责人。比起热闹的大学校园,这里冷冷清清。
开始的一个月,我们在乳品厂的外围车间里参观实习。我对那些锃亮的管道机器,感觉非常陌生,老师的讲解也不够吸引。于是走神,看机械的严谨模样在光线下的明暗变化,或者观察某同学的特殊动作速写下来,或者仔细揣摩某人面部的神态。
教室是固定的,从宿舍楼开始走,不到一百米,就到了;从教室到食堂似乎也是一百米。我们的每一天,就是巡回成一个等腰三角形。无可奈何的让内心平整为一百八十度的直线。
这里的黄昏来得很迅速。吃过晚饭,面西的玻璃窗,已洒满夕阳的余晖。远方模糊成烟灰暗青,好像有一只瞌睡的眼,在一下一下地合拢天与地。草坪上的茵茵绿草,沐浴着落日,风动的草尖就闪出点点金色。一株一人高的小树,早早黄了树叶。她摆着叶片,伶仃地站着。楼道里传出来熟悉的歌声,“回——到——拉——萨——回到布达拉宫”。“哗啦”踏着拖鞋,敲着饭盆,顺着楼道,蜿蜒地唱到三楼。空旷的楼,使回音绵绵悠长,又是那样有些粗哑的嗓音,又是一首有些野有些邪有些狂的歌。听着,就孤独到了绝顶的高原。
周末的夜晚,可以在舞厅里跳跳舞。跳舞需要人多热闹的氛围。但是班里十八个男生八个女生就算加上食堂的女孩子,也还是凑不够对儿。彩灯如纷飞的花朵一般,绚烂的飘洒。人少,舞厅很大,灯花很美。舞曲是童安格的《花瓣雨》。
在灯与歌的花瓣雨里跳舞,想念里的爱情格外忧伤。我在最北王子在南,很多人都说两个人不适宜,我却执拗地爱着。在爱与被爱之间,我更注重作为主动词语的爱的感觉。那是一种倾倒一种赋予一种能力——世间最悲哀的不是伸出手来没人给予爱,而是满捧的奉献爱却无人欲取。爱情是孤独的。你总是尽己所能地表达着自己的思想感情,以为他懂得,希望他明白,可是夜莺对着玫瑰歌唱,是爱情的象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