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九章 剑指定襄
数缕月华悠悠飘荡而下,普照着神州大地,蝉鸣阵阵悦耳,赤红火焰五四成堆,分散在大营的诸侧,风沙卷卷而起,将四周败叶残花吹舞九天,亦如无常人生,起起伏伏,难以预测。
篝火熊熊幽燃,穆笺卓抱膝于旁,目光澄澈如水,沉稳似石,默默地凝望着眼前那不断跳动抖擞的火焰,海蓝色的长甲在火焰的映衬之下,流转兼波荡起了层层玄光,顺着长甲纹线,缓缓流动。
他的身旁坐着两个人,一左一右,左侧那人黄袍赤须,凛目突鄂,却是歹火刀;右侧那人青甲长戟,发若泼墨,正是东方翔云。二人坐在穆笺卓的身旁,也是沉默不言,任由那火焰扑腾舞蹈,将三人的身影不断地拉扯扭曲。
约微过了半晌时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陡然传入了三人的耳中。一瞬间,不约而同地,三人齐齐变了脸色,不过歹火刀是一脸兴奋、东方翔云则是一脸期盼,而穆笺卓,则是一脸的淡然。
“哗啦”一声,一道银白色的身影自远处陡然飞射到三人面前,单膝跪倒在地,抱拳道:“蛮拓尔谴人传来书信。”歹火刀一捻长须,上前接过了书信,正欲拆开一阅,蓦地穆笺卓轻哼一声,淡淡道:“做的很好,明日你便去暗夜报到吧。”
那士兵身躯倏地一震,颤声道:“小的……小的领命……”要知道,暗夜龙骑团可是穆笺卓亲信部队,若能入此雄团,将来成就必定是不可小觑,原本以他身份,是绝无可能进入此团的,穆笺卓随口一言,可以是改变了他的人生。
穆笺卓懒懒地挥了挥手,那士兵冲他略一拱手,转身快步而去。穆笺卓待那士兵走远,目视歹火刀,微微一颔首。歹火刀得他首肯,便将那信封拆开,粗略一观,不觉喜道:“太好了,他同意了!”
东方翔云闻言亦是面露喜色,抚掌一笑,说道:“此战若成,歹老必定当得首功啊!”歹火刀不由地心花怒放,一时“呵呵”大笑,不断抚摸长须。穆笺卓面容间的淡漠之色亦是稍稍一缓,沉吟了许久,缓缓问道:“此人可以信任么?”
歹火刀“哈哈”一笑,傲然道:“我可是和他一起长大的,从小同吃同睡,记得他母亲去世,可还是我家给他的钱去安葬呢,呵呵……也有多年不见了,不过他的性格我最明白不过,从来都不会说谎的,哈哈!”
穆笺卓沉吟了一会儿,淡淡道:“他是怎么说的?”歹火刀见他始终是语气淡然,心头的数分喜悦不由也淡了几分,看了看信,抬头说道:“明日三竿之时,开北城门,到时以白羽为号!”
东方翔云嘿嘿一笑,悠悠道:“颉利他们必定想不到我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呵呵,到时候只消我们的大军向内一冲……哈哈,万事皆了啊!”穆笺卓淡然一笑,想了想,复又问道:“明天……是钱轩的飞弓骑先到么?”
东方翔云不料他突发此问,愣了一愣,微一细思,颔首道:“是的,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陈军师是说明天钱轩的飞骑团将会在卯时到来。”穆笺卓又想了想,回头说道:“歹火刀,你且去派遣一支飞骑,折回元帅大营,让陈卿他立刻派遣飞弓骑来,就在明天寅时之前到,如若不到,军法处置!”
歹火刀觉他言语凌厉,微微一怔,但随即一抱拳,转身跑去派遣飞骑队了。东方翔云在侧倾听,瞧出了一二,眉宇微微一皱,迟疑道:“将军,你难道……是在担心我们攻不下此城么?”
穆笺卓闻言面露笑意,点头道:“是的!我的确担心,原本只道三千精骑就足以对付了,可是如今看起来……恐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啊!”“什么?”东方翔云不由张口哑然,愕然道,“怎么会不容易呢?我们精骑了得,且有内应其中,突厥他们肯定是想不到我们会突然出现的啊!将军,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穆笺卓轻轻一苦笑,缓缓站起身子来,右手指向定襄城城楼,悠悠叹道:“炊烟无数,表示百姓极多;城头寒光隐动,且晃动次数时间整齐有序,表示其中士兵训练精强,城中军师善长值时;城心高楼为隋帝所居,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而且不知道蛮拓尔是否真心归顺,以此四条,变数极多啊!”
东方翔云不料他竟然如此观察细微,一时心头波澜大起,目光眺望向那静静地立于黑幕之下的城池,轻叹道:“当日一战,我本道将军是武艺超凡,计反李孝逸、击杀雷池,火烧我军,不过是陈卿、姜震二人之功劳而已,如今看来……末将当真是井底之蛙啊!”
穆笺卓淡淡一笑,双瞳之中异彩大放,傲然道:“我军六团,歹火刀、你、李孝逸三人执掌骑兵,歹火刀性子刚硬,不熟兵法,而你枪法娴熟、谋略未成,惟独孝逸文武双全,这些年枯闷在你军中,当真是委屈人才啊!”
东方翔云却念到当年自己杀死他的父母,不觉心头愁云大起,穆笺卓瞧出一二,却并不点破,淡淡道:“朱石、黄崖二人统领步兵,这两个家伙老实,正合步兵重防简攻之处;钱轩性快心急,本应管骑兵,但他心若雄鹰,箭术不凡,只不过他不喜宣扬罢了……”
“什么……”东方翔云心头惊骇难以莫名,他想不到钱轩竟也是个弓箭高手。穆笺卓心头暗笑,口中却并不停下,继续说道:“姜震文韬武略,皆胜孔明,但他性子阴沉,正适合去技工团开发战器。”
他顿了顿,又淡淡道:“我军二大军师,陈卿长于伏,度素善于野,惟独少了长内政之人,不过孝逸似得二人之并,伏野皆善;至于惜凌水军么……”他沉吟了一会儿,摇头叹道:“此军无多大用处,不过虚职相待罢了。”
寥寥数语间,银羽六团中五团之长所长所缺无不道破,东方翔云沉浸其中,忍不住问道:“那么暗夜呢?”话语才出陡觉不对,抬头看去,只见穆笺卓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觉面颊一热,支吾不语。
穆笺卓一声轻笑,右手三指捻过颊侧长发,淡淡道:“我长于攻城掠地,并不擅长兵阵,只不过消息灵通,能够分派众人行使各自擅长事务罢了。”东方翔云微微一笑,拱手道:“物尽其用,人尽其能。”
穆笺卓微微一愣,不由哑然失笑,双目悠悠飘向天穹明月,默然片刻,淡淡道:“今日之言,万不可道出。”东方翔云微微一怔,倏地明白穆笺卓方才是故意支开歹火刀,但为何如此,一时仍不得要领,但他性子稳健,不喜多问,当下又一揖首,表示明白。
穆笺卓沉默了一会儿,忽地笑道:“东方,你没发觉那月亮是如此之圆么?”东方翔云愣了一愣,愕然颔首道:“是啊,挺圆的。”穆笺卓微微一笑,悠悠道:“你知道我看见这大漠黄沙,想到了什么?”
东方翔云心头疑虑,思忖了片刻,迟疑道:“长安?”穆笺卓微笑摇头。东方翔云长眉大皱,又想了许久,疑惑道:“中原么?”穆笺卓长长吐出了一口气,淡淡笑道:“你没听说过甘兴霸么?”
东方翔云怔了怔,愕然道:“东吴斗将,甘宁?”穆笺卓笑着点了点头,挥手指向那漫漫黄沙,缓缓道:“黄沙狂暴好战,动辄怒吼,正合甘宁之性,而且黄沙勇猛,也与其人相同。”
他淡淡地笑了笑,悠然道:“而且黄沙纵然千般不是,却也将无数矿藏送于人类,呵呵,这也与甘宁的轻财好施相同。”东方翔云搔了搔挠头,仍然不明白穆笺卓为何突然说这些,沉吟再三,终究迟疑道:“将军,不知这甘斗将有何意义?”
穆笺卓轻轻一笑,转过头来,双瞳深邃若泉,一望无底,默默地看着东方翔云。不知为何,一见这道目光,东方翔云心头顿时一空,仿佛所有的秘密都被洞察一般,不由嗫嚅起来。
“呵呵……”穆笺卓一声淡笑,挥手振了振衣衫,慢慢道,“甘宁先在黄祖,后到孙权,更与凌统有杀父之仇,但当凌统差点命丧张辽手下的时候,却出手相救,二人从此结为知己,不在争吵!”
东方翔云身躯一震,骇然道:“将军,你的意思是……”穆笺卓微微一笑,淡然道:“我虽然劝服孝逸不再向你出手,但他仅仅是慑于我的武学,不敢动手,一旦我以后离开官场或者出了什么事情,你就麻烦了。”
东方翔云闻言不由地一咽,愕然道:“将军,你怎么会离开官场呢?”穆笺卓右手一摆,淡然笑道:“我不过是打个比方而已,你确实要好好想想,怎么解决这件事情,你不可能每次都去躲避。”
言罢,他复又抱膝坐倒,静静地看向身旁火堆,火焰妖娆,在他深黑的瞳孔中燎烧舞蹈。东方翔云沉默了半晌,长长叹道:“将军,不是我想躲避,而是我根本就只能躲避。”
穆笺卓闻言一愣,转头看来,疑惑道:“怎么会呢?”东方翔云凄然一笑,叹道:“孝逸这个孩子,原本我是挺重视他的,还想将以后的将军之位传给他的,但是张缪曾经和我说过一件事情,我就打消这个念头。”
“哦?”穆笺卓剑眉一挑,微笑道,“什么事情,不妨说来听听看?”东方翔云轻轻一叹,淡淡道:“在孝逸十一岁的时候,张缪曾经教给他六式刀法,当作生日礼物,后来张缪早晨出去闲逛,突然发现孝逸居然在教雷禾这套刀法。”
“雷禾?”穆笺卓怔了怔,想了半晌,释然道,“哦,我想起来了,是那天姜震率军屠杀你们……呃,呵呵,的那个统领吧?”东方翔云默默一颔首,失笑道:“原本张缪颇感奇怪,因为这两个人素来不合,但在侧细听,原来是孝逸想与他和好,便以此刀法为礼物,想要与他前嫌尽逝。”
穆笺卓一抚剑眉,皱眉道:“那不是很好么?”东方翔云微微苦笑,叹道:“是啊,张缪原本也是这么想的,自然想上去指点一下,但突然看见孝逸所教刀法,当时就呆住了。”
“哦?”穆笺卓不由也被激起了兴趣,起身道,“为何突然呆住呢?”骤然间,一道亮光闪过心头,不由双目一凛,沉声道:“此套刀法并非张缪所传的那套刀法!”东方翔云想不到他居然聪慧如此,不由一声苦笑,微微颔首。
言到此处,二人不由都止住了声音,惟独数缕微风悠悠吹拂而过,卷起数点尘沙,飘洒半空。明月清辉之下,二人身躯上都撒上了薄薄银纱。
东方翔云轻轻一叹,慢慢道:“此套刀法乃是从张缪那套刀法中改变出来的,不过其中正好是使刀者的大忌,短时间呢没什么,一旦时间一长,恐怕他的全身经络都会立时迸裂,死状痛苦不堪。”
“好毒的心思……”穆笺卓抚掌一叹,悠悠道,“既以刀法示好,交到友人,更加夺其性命于无形之中。”东方翔云长长吐出一口气,淡淡道:“此子心性狠辣,所以我只将他作为雷池副将,但如今恐怕就……唉,天理循环啊……”
穆笺卓默然片刻,双目缓缓看向长空,陡然发觉今日之月,竟似无边无际,囊括六合八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