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柏钧看着眼前面色沉郁的女孩,为她刚才不经意间透露出的柔弱微感震荡,似乎到这时才意识到,这个仿佛无所不能的女金刚其实才二十七岁。他克制住想要伸手安抚她的举动,温和地说:“我打车过来的,你坐那边吧,我来开车。”
沈念秋很意外,没想到他这么体贴,情愿辛苦自己,也不肯让她把车扔在这里,明天再过来拿。当然他也可以让酒店的司机送过来,但肯定会引起流言蜚语,而他显然不愿意这样,沈念秋也一样。听了他的话,她微笑着点头,绕过车子坐上副驾位。谭柏钧这才上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沈念秋微微侧身,斜倚着座椅,似乎看着前方的路,其实视线却一直落在他脸上,那刚毅的线条简直勾魂摄魄,让她不由自主地沉醉。
现在路况复杂,堵塞交通的、违章抢行的到处都是,谭柏钧专心驾车,没有注意身边人的动向,感觉上她一直无声无息,也没动弹过,还以为她睡着了。在酒店停下后,他转头准备叫她,却见她双眼明亮,闪烁着异样的光彩。他怔了一下,笑道:“走,去中餐厅吃饭。”
他说的不是员工食堂,而是对外营业的大酒楼,由名厨主理,在本市相当有名,只是消费比较高,一般人不会来。沈念秋略感意外,随即明白了他的关怀之意,便点头答应,跟着他上到二楼。
楼面部长是位已婚美女,大约三十岁左右,既开朗热情又成熟稳重,一见谭柏钧便迎上前来,“谭总,您要的汤已经炖好了,菜马上就可以出来。一共几个人?要不要安排包间?”
“两个。”谭柏钧看着她,略带调侃,“别空口说白话,你还有包间吗?”
“那个……确实早就定完了。”那位部长笑容可掬地说,“要不,我把备餐室腾出来。”
谭柏钧笑着摇头,“给我们找个角落,别引人注目就行。”
“好。”部长笑得很甜美,朝沈念秋热情地点头致意,不过并不知道她就是传说中那位新上任的董事长助理,还以为是谭柏钧的客人或女朋友什么的,因此对她特别客气。她在前引路,将他们带到最里面靠窗的一个卡座,这里有高大的绿色植物遮挡,大厅里的客人一般都不会看见他们。
沈念秋脱下大衣,先去用洗手液把手洗干净,再回来接过服务员递上的热香巾擦脸,然后端起杯子,把里面的热茶一口气喝光,这才长叹一声,“总算还魂了。”
谭柏钧忍俊不禁,柔声说:“我叫他们马上把汤端上来,你多喝点。那是这里的招牌汤品,用甲鱼、乌鸡、鹿茸合着西洋参、枸杞等材料炖的,很补元气,冬天喝最好。”
沈念秋点头,一时找不到说的,便胡乱问道:“会不会太补?”
“不会,偶尔喝一次,又不是天天吃。”谭柏钧看着服务员把汤端过来,帮他们盛到碗里,这才微笑着说,“快喝吧,这几天工作太繁重,我看你累得够呛。那边的事告一段落后,你的工作重心就要转到这边来了,以后会更忙更累,不养好身体怎么行?”
那汤浓香扑鼻,味道鲜美,沈念秋喝了一口便很喜欢,也就不再客气。谭柏钧看得很高兴,也陪着吃了不少。沈念秋快乐地长叹一声,“上次本来想大吃大喝一顿,结果半途被打扰,没能尽兴,这次终于满足了人生一大愿望。”
谭柏钧差点笑出声来。自从开始做生意以来,他见到的人基本上都会带着面具,有生具高雅之风的,有后来培养出优雅气质的,也有努力附庸风雅的,女性更是在他面前极为注意形象风度,他还从没看到过沈念秋这样的女孩。至今他一共和她吃过两次饭,每次她都是狼吞虎咽,一点也不装模作样,却让人觉得很可爱,不知不觉间就会放下心防,感觉与她相处很轻松。
沈念秋看着他温柔开朗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怦怦直跳。她赶紧埋头喝汤,默念着“真是祸水”,然后无可奈何地叹气。
谭柏钧自然察觉不到她的心思,知道她今天打了一场大仗,心理上受到很大冲击,精神很疲惫,这时也就绝口不提工作,只跟她说些闲话。但他们俩都是工作狂,平时除了上班外,很少有休息时间,而周末假日又往往是酒店生意最好也最容易出现突发事件的时候,因此他们经常都是在工作中度过,此时想要闲聊,却想不起什么话题,总是难以为继。
沈念秋察觉了他的好意,在几次冷场以后便忍不住笑了,“谭总,其实我真没太多业余爱好,我觉得工作就是最大的享受,有许多挑战、很多未知,然后会有成就感,这比登上珠峰还让我兴奋。”
谭柏钧笑出声来。他的笑声轻而柔和,看着沈念秋的眼光充满赞赏。这女孩的一番话真是说到他的心里去了。
“没错。”他放松下来,也就不再刻意回避工作的话题,“下一步的当务之急是用江南春分店向银行贷款,付清要给黄总的余款。我们总店的基本户开在农行,行长是我朋友,前几天我问过他,他说不需要用地抵押,只要我们总店提供信誉担保,以他的权限,可以批给我们四千万。这件事你配合赵总去办。”
“好。”沈念秋点头,“关于江南春下一步的扩建,我有个想法……”
谭柏钧对她的意见很重视,一直专心倾听,偶尔问几个问题或补充一些意见。一谈到工作,两人可说的就多了,气氛也随之热烈起来。看在别人眼里,这两人谈笑风生,眉飞色舞,感情不知道有多好,于是“谭总有女朋友”的说法不胫而走,迅速传遍天使花园的每个角落。
吃完饭,谭柏钧签了单,陪着沈念秋下楼,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然后看着她驾车离去,这才转身回办公室。
沈念秋开车在街上晃着,心里就如有一股火在烧,根本无法安安静静地回家去休息。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半天,看了看时间,便拿起手机打给冯佳容,“你在哪儿?”
冯佳容不紧不慢地说:“家里。”
沈念秋便道:“我过来找你喝茶。”
“行啊,我等你。”冯佳容笑着答应。
沈念秋将车驶进离秋意佳品不远的欧式精品小区,按密码打开冯佳容单元的门,然后咬牙切齿地爬上六楼,气喘吁吁地对开门的朋友抱怨,“等你老了,看你还怎么爬这么高,当初买房子你就没头脑。”
“是是是,你最聪明,只买一楼,房子之外还有花园,既划算又舒服,你已经说过一百遍了。”冯佳容笑眯眯地看着她倒进沙发,凑近去细细打量,“喂,出什么事了?”
沈念秋在宽大的布艺沙发上滚了半圈,拿过垫子蒙住脸,闷闷地说:“今天把那个死者烧了,我亲自守在炉子前,看着把他送进去的。其实我并不同情他,可心里还是不好受。”
“怎么?觉得世事无常?”冯佳容坐到沙发前的藏式地毯上,捧着茶杯,一脸笑容,“所以我说行乐须及时,成名要趁早。”
沈念秋一把抓下靠垫,对她嗤之以鼻,“前面半句是李白说的,后面半句是张爱玲讲的。”
“你啊,什么都好,就是太聪明了,将来要吃苦的。”冯佳容抬手轻轻划过她的脸,爱惜地说,“你快满二十七了吧,初夜还没给出去吗?”
沈念秋啼笑皆非,“我不是老古董,但不能乱给吧,总得找个值得的人。”
冯佳容颇感兴趣地看着她,“我来问你,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现在你会做什么?”
沈念秋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会立刻打电话给父母,对他们说,我爱他们。”
“然后呢?”冯佳容再接再厉。
“然后?”沈念秋又想了一会儿,肯定地说,“我会去找一个人,告诉他我喜欢他。”
“只是喜欢?”冯佳容循循善诱。
沈念秋仰头思考很久,然后叹了口气,“我不肯定,或许是爱,也可能是一时迷惑,又或者我对他一见钟情,但……那是不是太不可靠了?好像只是被他的美色所迷似的。”
冯佳容哈哈大笑,“念秋,你真可爱。”
沈念秋困惑地看向她,“难道不是吗?”
“假如一个男人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穿着破衣烂衫,没有正当职业,却要求一个女人去喜欢他,你觉得这叫爱情吗?”冯佳容摇头,“如果你长得难看,又没能力没素质,你会有现在的成就吗?会认识你喜欢的那个人吗?”
“嗯,你说得有道理。”沈念秋点了点头,想了一下,忽然兴奋地坐起来,“佳容,我想我是真的爱上他了。我现在做他的助理,天天跟他通很多次电话,虽然谈的都是工作,可仍然感觉很甜蜜。他虽然要求严格,却很会关心人,以前从来没人对我这么体贴过。他长得好,声音也好听,简直是不折不扣的祸水,我一看到他就心如鹿撞,要很努力才能控制住自己,实在太辛苦了。”
“你这小丫头是春心荡漾了。”冯佳容疼爱地拉拉她的头发,“看到好男人一定不能放过,要胆大心细,眼疾手快,全速拿下。”
沈念秋窝进沙发,抓过靠垫抱在怀里,满脸为难,“我根本就不敢让他看出我的心意。一般来说,真心搞事业的男人都不愿意在自己公司里发展感情或奸情,他们害怕女人太想成为老板娘,于是无限膨胀,颐指气使,很快就变成老板他娘,弄得公司大乱。”
冯佳容被她的说法逗得捧腹,“你喜欢的男人肯定不会看上那种女人的,而你当然不会那么做,所以,你不必有太多顾虑。我想,那个男人应该是比较洁身自好吧,或者眼光很高,轻易不会看上谁。你找个机会试试看,要么把他推倒,要么让他把你推倒,那关系就不一样了。到时候你再让他看看,你是多么理智冷静,绝不会以此在公司里让他为难,我就不信他不感动。”
“你这主意好滥,简直跟流氓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沈念秋抡起靠垫砸向她,“我才不信爱是靠做出来的。”
“做了不见得有爱,但爱了一定会做。”冯佳容笑着躲闪,“我跟你说啊,现在不流行柏拉图了,你还是先得到他的人,再想办法要他的心吧。”
“哪有那么容易?”沈念秋缩回去,深深地叹气,“他思想成熟,意志坚定,别人很难左右。”
“那就只能顺其自然了。”冯佳容耸了耸肩,“反正该出手时就出手,别真等到世界末日了,你再后悔莫及。你刚才不是说过,一生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长,所以一定要抓紧。”
沈念秋收敛了笑,沉默地想了很久,轻轻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