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大夫要过来了?!慕容沅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好一个连环妙计!
首先设计让自己落水,但毕竟自己身边服侍的人多,又是大白天的,自己不至于被活活淹死,然而自己落水、受惊,势必就要请大夫过来诊脉。原来……是在这儿等着自己……多半是有人猜到或者知道自己怀孕,让大夫过来给自己诊脉,然后把丑闻给揭发出来!
慕容沅看着喋喋不休的豫王妃,一副要撇清的样子,会是她吗?如果是,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怀孕的?让她怀孕的是谁?难道这一连串的阴谋,是早就设计好了的?不行!自己不能在豫王府就医,否则肯定身败名裂!死无葬身之地!
慕容沅方才只是呛了一点儿水,并无大碍,眼下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当即起身:“嬷嬷,我要回宫去!”
豫王妃忙道:“三皇妹别急,大夫还没有过来呢。”
别急?是别有预谋的吧?!慕容沅越看越可疑,毕竟出事的地点就在豫王府,要说做手脚,当然是他们豫王府的人最为方便。才不要这么引颈受戮!
“本公主没工夫等!”慕容沅一声冷笑,沉色道,“宫里有的是太医,回去再看,好过待在豫王府,无端端走路都会掉进池塘里面!”只做一脸愤怒的样子,大步出去。
豫王妃在身后喊道:“哎,三皇妹等等……”
慕容沅急匆匆地往外走,忽地一声通传:“皇上驾到!”
在一群宫人们的簇拥之下,武帝缓缓走了进来。约莫六十多岁的年纪,身量发福,头发和眉毛都有些花白,一身明黄色的五爪团纹龙袍,龙睛染朱、炯炯逼人,身上尽是九五之尊的迫人气势!
“都起来吧。”武帝惯例道了一句,然后看向慕容沅朝她招手,叫到自己面前仔细看了看,关切问道,“阿沅,可还好?”
毕竟是小孩心性,看见最疼爱自己的人慕容沅立刻委屈道:“不好……”
“没事,别怕。”武帝将她搂到怀里安抚,然后冷冷地往前看去,沉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天子之仪,不怒自威!
豫王妃本来都已经站了起来,听得一问,又吓得再次跪下去:“是竹、竹桥被虫蛀了,儿媳已经让人把、把那些蠢奴才看押起来了。”不敢去看武帝,慌乱看向慕容沅求助,急急道:“三皇妹,我早就说了,一切都任凭你处置!”
慕容沅还没开口回答,武帝先道:“处置什么?全都一律打死!”侧首吩咐身边的老太监:“缪逊,你去处置吧。”
缪逊勾了勾嘴角,应道:“是。”
要说豫王府的下人已经交给缪逊处置,慕容沅这会儿也欢蹦乱跳的,已经没什么事儿了。武帝拉着小女儿细细打量,问了又问,再三确认道:“当真没事?不管有哪儿不舒服,都说出来。”
慕容沅只想快点离开此地,呜咽道:“父皇,我要回宫。”
碧晴忽然道:“公主,奴婢瞧着你脸色不太好呢。”神色担忧,“要不……叫大夫过来瞧瞧?”
武帝皱眉看向豫王妃,不悦呵斥:“居然还没有让大夫诊脉?!”
豫王妃一脸惊吓,连连解释:“叫了,叫了!方才圣驾过来,所以让大夫暂时在外候着,这就让再传进来。”
白嬷嬷也是不放心,劝道:“是啊,最好还是瞧瞧。”
慕容沅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不要瞎关心好吗?面上还不敢流露出来,只得挺了挺身板儿,朝皇帝笑道:“父皇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豫王妃眼珠子转了转,像是有什么猜测,上前赔笑道:“怎么能不让大夫瞧呢?三皇妹别赌气了。”
慕容沅懊恼拒绝:“我说不用。”
“哎呀,三皇妹还是小孩子脾气。”豫王妃一脸关爱的神色,不多说,便朝外面喊道,“大夫呢?快点进来给公主瞧一瞧。”
慕容沅不想跟她纠缠,只看皇帝:“父皇,我要回宫。”
豫王妃已经把王府的大夫叫了进来,赔笑道:“三皇妹,好歹诊个脉再走也不迟。”放低姿态解释:“一则,确认三皇妹没事我才放心;二则,王爷若是知道大夫都不请一个,怠慢了三皇妹,只怕也是不依的。”
慕容沅看了看她,冷笑道:“二皇嫂的意思,就是要把自己择干净嘛!”
豫王妃闻言笑容一僵。
慕容沅本来就怀疑豫王府有鬼,此刻说什么,也不可能答应在豫王府就医,因而咄咄逼人道:“二皇嫂放心,你看我现在欢蹦乱跳的,好好的,回头就算有个头疼脑热,也不赖你们。”
豫王妃的脸色更难堪了。
武帝不动声色地看着女儿和儿媳,沉默了一阵,开口道:“罢了,阿沅许是累了,让人先送她回宫去吧。”
慕容沅连连点头:“是的,女儿想先回宫歇息一下。”
武帝眼里闪过一道忧色,嘴里只道:“好生歇着。”然后起身,领着熙熙攘攘的宫人们出去了。
慕容沅逃出生天,赶忙领着人回了皇宫。正在舒展腰肢胳膊,庆幸之际,碧晴进来回道:“公主,皇上不放心,派了太医院的院首姬公子过来,请平安脉。”
真是晴天一道霹雳!慕容沅万万没有想到,父皇早就起了疑心,之前只是哄自己回宫而已,一转眼就把太医给派了过来。在豫王府,还可以假装生气不看大夫,借父皇去压制豫王妃,现在父皇关心自己,可是没有办法再推辞了。怎么办?怎么办啊?!
此时她已激动得分不清是梦还是现实,小小的公主一个劲地干着急。
“姬公子请。”白嬷嬷在外面引导道。
“这里吗?”一个清雅悠缓的年轻男子声音,不徐不疾的。
阳光之下,隔着半透明的绡纱屏风,能够看到一个身量颀长的男子影像,在屏风端头的凳子上坐下了。白嬷嬷走了进来,将慕容沅的手腕搭上帕子,放在屏风口的高凳垫子上,然后喊了一声:“姬公子请。”
慕容沅的心宛若春雷一般,咚咚乱响。下一瞬,感觉到几点温柔的手指尖放了上来,搭在自己的脉搏上,还细微地调整了下位置,然后停住不动了。
隔着屏风,看不到姬暮年是何表情。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方道:“请公主殿下换另一只玉手。”
白嬷嬷一贯啰里啰唆,絮絮道:“我也说请太医过来瞧瞧,才放心的,还是皇上心疼咱们公主,想得这般细致。”继而担心地问道:“怎么样?姬公子,公主落水没有受寒吧?”
“无妨。”姬暮年声音平和,听不出一丝一毫波澜,“虽说大夏天里不要紧,但也不可以大意,待我回去开几服温和的方子,给公主细细调养。”
温和的堕胎方子吗?听说有一种药,喝下去,宝宝就会没有了。慕容沅虽小,但也明白这个太医哥哥是有意替自己遮掩脸面,亦是为他自己避祸。毕竟怎么处置由不得他说了算,还得回禀父皇才行。若是父皇要留下宝宝呢,那就随便开个调补的方子;若是父皇要除掉宝宝的话,自然就是那什么堕胎药了。
果不其然,姬暮年站起身来说道:“公主的病,皇上那边还挂念着,微臣先过去回禀,稍后就让人送药过来。”
药没等来,却等来了怒火滔天的武帝。
“说!是谁的?!”
慕容沅委委屈屈的,哽咽道:“女儿……不知道。”
“不知道?”武帝气极,浑身发抖怒道,“你、你……你不知道就怀孕了?你还护着那个混账!”
冤枉啊!慕容沅叫苦不迭,自己是真的不知道啊。
“阿沅。”武帝痛心疾首,像是被打击得太厉害,体力不支,一点点缓缓坐回椅子里面,喃喃道,“朕五十岁的那年,才得了你。你是朕最最疼爱的小女儿,是朕的掌上明珠,捧在掌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朕把你捧在手心里,放在心尖尖之上,你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跟了别人?怎么可以事到如今,还在为那个混账遮掩?!难道在你心里,那个欺骗你、害了你的混账,比爱护珍重你的父皇还重要吗?宁可惹得父皇生气,也不肯说出他的名字?”再一次问道,“阿沅你说……那人到底是谁?!”
武帝等了半天耐心用尽,沉了脸,“还不说?!”气得颤声道,“好,好样儿的!”继而声音一肃:“这件事除了你、朕,还有姬暮年,以及你千护万护的小畜生,再不会有人知道!”
慕容沅低了头,觉得无比委屈。
武帝沉吟了一会儿,“你嫁人吧,”脸色很难堪,沉声道,“朕会颁旨,赐婚姬暮年为沁水驸马。”
慕容沅觉得这个梦越来越离奇,自己居然嫁人了?一阵恍恍惚惚的,梦境转换到了新婚之夜的洞房,而新郎……正是之前给自己诊脉的姬暮年!
在大红颜色的新婚喜房正中,姬暮年一身喜袍,长身玉立、广袖长袍,一派高华儒雅的风采。特别是那一双狭长的丹凤眼,瞳仁乌黑如墨,隐隐有光芒流转,仿佛会慑人心魄一般,叫人移不开视线。慕容沅在心里点了点头,嗯,这家伙长得还算不错。
“公主请安歇。”姬暮年神色温和,但是带着淡淡的矜持与疏离。
慕容沅默不作声地爬上床去睡觉,反正是做梦,嫁人就嫁人吧,自己倒要看看后面还会发生什么。
一夜无话,次日醒来已经是天光大亮。第二天,姬暮年的母亲姬夫人过来看望。今天算是婆婆和儿媳的第一次见面,姬夫人笑吟吟地给了见面礼:“见过公主殿下。”
“起来吧。”慕容沅觉得无趣,都是一些不认识的人,有些不想玩了,可是梦还没有醒,只好勉强应付,“坐下说话。”
姬夫人笑问:“我们家暮年一向性子冷僻,没有冒犯公主吧?”
慕容沅懒洋洋道:“没有。”
“那就好,那就好。”姬夫人从身后拿出一个盒子来,介绍道,“这是妾身亲手为公主和驸马做的春饼,公主殿下尝一尝吧。”
姬暮年笑道:“母亲做的春饼最好吃了。”
慕容沅才不稀罕,可是梦境无聊,就顺手拿了一个尝尝,脆脆的、酥酥的,香甜可口,的确做得还不错。
“还行。”她点头道,“挺酥脆的。”但是没过一会儿,就觉得肚子有点不舒服,不是吃坏肚子的那种不舒服,而是……很疼很疼,腹部有东西重重地向下坠……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白嬷嬷担心地问道。
“我、我肚子疼。”慕容沅揪着桌布疼得四处乱抓、额头冒汗,伏在桌边大口大口地喘息,看着白嬷嬷等人乱作一团,喊太医的,忙着打热水的。自己疼得死去活来,不知道过了多久,有轻声呼唤在耳边萦绕,努力地睁开眼睛,周围人影围绕。
碧晴端了一个甜白瓷的碗,送过来:“公主,喝点参汤吊一吊气。”
即便慕容沅知道自己是在做梦,但是出于对死本能地害怕,还是张嘴努力地喝了一大口,又一大口,一整碗的参汤都落了肚。嗯——这样应该就不会死了吧?但是没过多久,身下又是一阵热血奔腾,像是开了闸的堤坝一样,那滚滚热流止都止不住,神志也随之慢慢消散……
“公主,公主!”白嬷嬷的呼唤在耳边响起,十分焦急。
“啊!”慕容沅再次从噩梦之中醒来,大汗淋漓,不停喘气,惊慌地看了看周围,再低头看了看自己,小胳膊、小腿儿,自己还活着,还是八岁,不是怀孕被害死的十四岁,不不不,那只是一个梦啊。
可是……为什么那么真切?好可怕。
慕容沅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抱住白嬷嬷,哽咽道:“嬷嬷,我又做噩梦了,和中午的噩梦一样,还更长……呜呜呜,我好害怕。”
“别怕,别怕。”白嬷嬷替她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把她搂在怀里,“只是梦啊,梦都是假的,不真的,醒过来就好了。”
“可我就是害怕……”
慕容沅一直不停地哭,没办法,白嬷嬷只好让人多点几支蜡烛,没敢让她继续睡觉,而是陪着玩了一会儿,然后才道:“公主只管好生睡,嬷嬷今晚不睡觉,一直守在公主的身边,看公主做噩梦了,就把公主叫醒好不好?”
“好。”慕容沅撇着小嘴,点了点头,到底架不住困意又躺了下去,等到她再次睁眼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大亮了。
白嬷嬷笑眯眯道:“公主睡得可好?”
“嗯,没再做噩梦了。”慕容沅开心地点了点头,却发现,白嬷嬷眼圈下面有一圈儿淡淡的乌青,于是体贴道,“嬷嬷昨天没睡觉,快去睡吧。”
白嬷嬷熬了一夜,的确困了,叫了大宫女青蘅过来:“带着公主去外面玩,我躺一会儿,等下吃饭的时候,你们早点回来。”
慕容沅把昨天的噩梦抛在脑后,高高兴兴地出去玩,一整天都很开心,晚上回来也没有再做噩梦。接下来的日子,也是平平静静的,那个噩梦仿佛已经成了过去式,直到第二个月的十五,又是月圆之夜。
噩梦再次来临。
情景还是和上次一模一样,十四岁的慕容沅,未婚先孕,在豫王府落水,然后被父亲知道怀孕了,嫁给姬暮年,最后被姬夫人的一碟子春饼害死了。
慕容沅害怕得不行,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总是做这个梦,甚至隐隐猜测,在下个月的十五,会不会还是一样,要继续重复这个恐怖的梦境?然而被她猜中了,又过了一个月,到了十五,居然又梦到了相同的内容。
同样的内容,同样的噩梦,一次又一次地在梦境里面出现,这实在是恐怖极了!
慕容沅不由得渐渐相信,这一定是上天的某种预示和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