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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格林肖的蠢物——【美】爱伦坡 (1)

(一)格林肖的蠢物——【美】爱伦·坡 (1)

“天呀!”霍勒斯?宾德勒兴奋地尖叫起来,“太漂亮了!”他随即压低了声音说:“简直是一件令人难以置信的世纪精品。”

雷蒙德?韦斯特洋洋得意地说:“我想你一定会喜欢它的。”

“喜欢!”霍勒斯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最大的乐趣就是收集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现在它将成为我收藏的珍宝之一了……它叫什么?”

“我也不知道。”雷蒙德说。

“它总该有个名字吧?”

“应该有的。事实上大家都叫它‘格林肖的蠢物’。”

“格林肖是建造它的人?”

“是的,”雷蒙德开始解释,“这可是十八世纪六七十年代轰动一时的事情,一个穷小子一夜暴富。他建这栋房子的原因众说纷纭,有人说这栋房子是他一夜暴富后建的,也有人说是他借了贷款建的。总之当时被舆论炒得沸沸扬扬。但这栋建筑建成后,他又破了产,因此它才被叫做‘格林肖的蠢物’。”

“嘿,”霍勒斯看了看房子说,“不知道格林肖先生当时是怎么想的。”

“那些阁楼证明他参照了法国的别墅样式,”雷蒙德说,“然而泰姬陵的建筑风格在此也有所体现,某些地方还带有威尼斯宫殿的痕迹……但可怜的老格林肖却因此破了产。”

“这儿有人住吗?看上去可不像个学校……”

“哦,格林肖家还住在这儿。”雷蒙德说道,“老格林肖把房子留给了他儿子,一个吝啬鬼。现在老格林肖的孙女住在这儿,一个古怪的老处女……”雷蒙德暗自得意,自己出的这个主意满足了霍勒斯?宾德勒的收藏癖好,他自己明天的报纸也有了好材料。

转过屋角,一块被弃的草坪的一角耸立着一座巨大的假山,霍勒斯一眼看到了山脚下的一尊雕像。“看到了吗?”他惊叹道,“看那穿着印花裙的雕像,就像一个古代女佣。这让我回忆起了我最美好的时光,就是这种乡下别墅和女佣……”穿花裙的雕像突然动了起来,手里拿着毛巾,转向他们。蓬乱披散开的铁灰色头发,怪异的草帽,垂到脚踝的艳丽的印花布裙,一对狡黠的眼睛从那张饱经风霜、模糊的脸上审视着他们。

雷蒙德?韦斯特边说边向她走去,“格林肖小姐,很抱歉贸然闯入您的住处。这是霍勒斯?宾德勒先生……”霍勒斯摘下帽子很有风度地向她微微欠了欠身,说:“我对历史古迹非常感兴趣,这是一座建造精良、保存完好的建筑。”

格林肖小姐抬头看了看这栋庞大豪华的建筑,颇为自豪地说:“当然,我祖父建这幢房子时,我还没出生呢。据说他一心要盖一幢震惊世人的房子……这证明我祖父是个天才。有人问我为什么不卖掉它,为什么呢?这里是我的家。我们家一共姐妹三人……”这似乎勾起了她的回忆,于是她开始讲述姐妹的身世,并说她是格林肖家最后的传人了。

说着,从房子那边走来一个中年妇人,衣着夸张华丽,但却感觉造价低廉。“新鲜鱼还没到,夫人。”这是管家克雷斯韦尔太太,“我让阿尔弗雷德去催,他不去,这个最不顺从的下人!”

格林肖小姐笑了起来,举起两个手指放到唇边,发出尖利的口哨声,然后大叫道:“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过来。”

从房子的一角立刻闪出一个年轻人,鲁莽却英俊,手里拿着铁锹。他恶狠狠地瞪了克雷斯韦尔太太一眼。“小姐,您叫我?”他毕恭毕敬地问道。

“阿尔弗雷德,我听说你不想去弄鱼,怎么回事?”

他毫不迟疑地说:“小姐,如果您想吃鱼,我这就去,您只管吩咐。”

“我晚餐要吃鱼。”

“好的,小姐,我马上去。”

“唉,”格林肖小姐突然说道,“遗嘱的受益人不能做遗嘱的签署人,是不是?”她转向雷蒙德,“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到书房休息片刻吗?”

“不胜荣幸。”霍勒斯兴高采烈地答道。

格林肖小姐在前面带路,越过宽敞的起居室和光线昏暗的大厅,一起走进了二楼的一个房间。“这是我祖父的书房,有很多藏书。”她说道。霍勒斯敏锐地打量着房间,以行家眼光看,这里到处是稀奇古怪的东西和装饰品,他扫了一眼书架,都是那种九十年前装饰绅士书房的古典作品,没什么趣味,似乎也没人翻阅过。

格林肖小姐在一张巨大的写字台的抽屉里翻找许久。“我的遗嘱,”她终于找出一份文件,“我决定,把它留给克雷斯韦尔。”

“您的管家?”

“是的,我已经告诉过她了,因此我不必付她工资,既省了钱,还让她更加尽职尽责。”她打开那张制作精良的遗嘱,签上了名——凯瑟琳?多萝西?格林肖。“然后,”她说,“你们再签上名,这样就有法律效力了。”雷蒙德犹豫了片刻,飞快地签了字。霍勒斯从他手里接过笔,也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了。”格林肖小姐说。她走到书架前,犹豫了一下,然后拿出一本书,把叠好的遗嘱插到里面。“《奥德利女士的秘密》。”当她把书放回书架时,雷蒙德扫了一眼书名随即读道。格林肖小姐又笑了起来,亲切地用肘轻轻碰了碰雷蒙德的胳膊,“畅销书,但却不像你写的那些。”这让雷蒙德惊讶不已,尽管自己在文学界久负盛名,但却不能说是畅销书作家,而她竟然知道自己的作品。

“这间房从我祖父那时起就没怎么用过。”格林肖小姐说,“这里全是他的日记。我想找人把它们整理出版,但这工作肯定挺艰难……”

“您可以雇人。”雷蒙德说,他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时间晚了,我们不便久留,打扰您了。”

“很高兴见到你们。”格林肖小姐说,“开始我还以为你们是警察呢。”

“为什么是警察?”霍勒斯问道。

“想知道就去问警察吧。”她笑了起来。

“多么美妙的一个下午啊!”霍勒斯回家时感叹道,“那个地方什么都有,唯独书房里缺一具尸体,就像那些侦探小说里的书房谋杀案……小说里的书房肯定就是咱们刚才看过的样子。”

“如果你想探讨谋杀案,”雷蒙德说,“你可以和我的简姨妈谈一谈。”

“马普尔小姐?”霍勒斯问道。他前一天晚上才刚刚结识那个富有魅力又很正统的女士,很难想象她会与谋杀之类的话题扯上关系。

“对呀,”雷蒙德说,“侦破谋杀案是她的专长。”雷蒙德继续解释道:“谋杀案有人制造,有人卷入,有人侦破,简姨妈属于第三类人。”

晚餐时,雷蒙德向他的妻子琼?韦斯特、侄女卢?奥克斯利,以及马普尔小姐讲述了下午发生的事。霍勒斯说:“但我总觉得有点蹊跷。那个管家也许会趁人不备下毒什么的,因为她已经知道女主人的全部财产都遗赠给她了。”

雷蒙德说:“除了房子,那个可怜的老妇人还有什么东西可继承的,又有谁会要那座房子呢?”

马普尔小姐摇摇头:“雷蒙德,我可不同意你的说法。她的祖父虽然是个花钱如流水的人,但即便是破产了,也不会一无所有。儿子与父亲又截然不同,是个彻头彻尾的吝啬鬼。我想他有生之年一定攒了一大笔钱,格林肖小姐可能继承了他的钱财,有不少的积蓄却不声张。”

“如果这个格林肖小姐想找个人整理他祖父的日记并出版成书……”琼说,她看了看卢。卢轻声说:“这份工作我能做……而且我也喜欢。”

“那我给她写封信问一下。”雷蒙德说。

马普尔小姐若有所思地嘟囔道:“为什么她提到警察呢?”

“不过是个玩笑吧……”

雷蒙德?韦斯特给格林肖小姐去了封信,告诉她卢能够胜任整理日记的工作。几日后,他收到一封字体细长的旧体字回信,格林肖小姐说她急需卢的帮忙并约定了见面时间。

卢如约前往,受到格林肖小姐热情款待,第二天便开始了工作。“真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卢对雷蒙德说,“所有的一切都那么顺利,那个老妇人是值得信赖的。”

工作第一天晚上回来,卢说起了一天的经历:“真是奇怪,我很少见到管家。十一点半她端咖啡和饼干进来,很不满的表情,几乎不怎么和我说话,一定是对我很反感,她和园丁阿尔弗雷德极为不和。格林肖小姐却习以为常,说她打记事起就知道园丁和佣人不和,从她祖父在时就是这样。”

第二天,卢又带来了一条新闻。“怪了,”她说,“今天上午,格林肖小姐让我给她的外甥打了个电话,好像是个剧团的演员,现在在博勒姆海边演出。我打了电话,他不在,便留下口信让他明天来吃午饭。格林肖小姐却不想让管家知道这事。真是奇怪,你们觉得呢?我想她可能会与外甥和解,修改遗嘱……”

“简姨妈,您看起来心事重重的。”

“嗯,亲爱的,你听到她提起过警察的事吗?”

“什么警察?”卢不解地问道。

“她之前曾无意中提起的,”马普尔小姐说,“这其中一定有些蹊跷。”

第三天卢去上班。她看到阿尔弗雷德站在车道上,正靠着一棵树吸烟,一看到她便马上抓起扫帚,扫起落叶来。“很英俊,可惜是个无所事事的年轻人。”她想。当卢穿过大厅去楼上的书房时,她看见了挂在壁炉上的一张纳撒尼尔?格林肖的巨幅画像,画中格林肖靠在一把巨大的安乐椅上。当卢把目光移到格林肖那对浓眉和脸上密密的胡须时,她突然想到,阿尔弗雷德看起来有点儿像他。

卢走进书房,拿出日记,打开打字机。透过敞开的窗户,她瞥见格林肖小姐穿着一件紫褐色的花裙子,正俯身在假山上卖力地除草,卢随即聚精会神地工作起来。

十一点半,克雷斯韦尔太太火气十足地走了进来。她“砰”地把咖啡盘子放在桌上:“家里什么都没有,还请人吃午餐!阿尔弗雷德去哪儿了,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卢说道:“我来时看到他在车道上扫落叶。”克雷斯韦尔太太不满地哼了一声,一阵风似的出去了,离开时重重地关上了门。

喝完咖啡,卢又聚精会神地开始了工作。时间飞逝,卢正读得入神,突然花园里传来一声惊叫。卢一跃而起奔到窗前,只见格林肖小姐双手紧紧抓住胸前一根带羽毛的箭,摇摇晃晃地从假山那边走来。卢脑中一片空白,随即认出那是一支箭。

格林肖小姐用极其微弱的声音向卢喊道:“……他射中了我……用箭……叫人……”卢冲到门口,门却被反锁了,纹丝不动,她又冲到窗前。这时格林肖小姐背对着卢,摇摇晃晃地朝远处管家的窗户喊道:“报警……电话……”接着消失在楼下起居室的窗前,不一会儿,卢听到一阵瓷器落地的声音,紧接着又是一声重重的落地声响,之后是一片沉寂。

卢歇斯底里地叫喊,没人应答。她回到窗前,突然看见起居室的窗户闪出管家的头。

“奥克斯利太太,我被锁在屋里了,快过来开门让我出去。”

“我也被锁在屋里了。”

“天哪!怎么办!我已经给警察打了电话。但我们怎么被反锁在房间里的,我甚至没听到锁门的声音,你呢?”

“没有,我什么也没听到。哦,上帝啊!”

卢大叫起来:“阿尔弗雷德!阿尔弗雷德!”

“几点了?他一定是去吃饭了。”

卢看了看手表。“12点25分。”

“他应该十二点半才去,肯定是提前离开了。”

卢想问克雷斯韦尔太太是否认为格林肖小姐死了,但哽咽着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