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佳琪呀。”小薇白了我一眼,愤恨地把饼干咬得咔嚓咔嚓响,边咬边说,“我今天收物理作业,何佳琪居然交了一本数学作业上来。我找她去要物理作业,大白天的她居然拿着数学作业,一动不动地看着那几个大字睁眼说瞎话。”
我心里一紧,赶紧问:“她说什么?”
小薇摇摇头,一脸不可救药的表情说:“她说‘不可能会弄错的,怎么可能会搞错’。你说她脑子是不是也给烧坏了?明明就是数学作业,非说不可能搞错,难不成是我故意冤枉她?”
我突然间想起那天在雪地里我和明桦讲的那些话,显然是被何佳琪听到了。想必她也从我们的话里面听出端倪,只是不知道她到底明白了多少。
何佳琪不是笨蛋,她感觉得到曾经那么在乎她的人在慢慢变化,在离她越来越远,所以她不甘心。终于她憋不住了,在放学后找我交涉。她以为她成功了。其实从一开始她就错了,错把明桦当明烨,错误地和明桦分手,错误地跟李飒在一起,错误地让我跟明烨、明桦联系到一起。
这场不知道对错的战争也许还没结束,胜负却已经很清楚。她已经输了,而我也从未赢过。
爱情总是令人迷惘,令人迷失方向,可即使是一丝希望,也会让人孤注一掷地想要握住。
我忍不住问小薇:“如果我看到一样东西很喜欢,但是第二天却发现这样东西居然有两件一模一样的,而我根本分不清楚,我该怎么办?”
小薇看了我一眼,不假思索地回答:“那你应该让你喜欢的那样东西变成独一无二的。”
我愣住,抬头:“让他变成独一无二的?”
小薇点头:“对呀,做一个独特的记号不就可以了?像我要是喜欢一件衣服,又不想跟别人一样的时候,我就会在上面加一点儿装饰或者别的什么,这样的话即使是遇到穿同样衣服的人,我也不会觉得是重复的。”
我把手放进兜里,抬头望向天空,似乎是在对自己说:“我发现我真的不懂爱情。起初我以为我的爱是坚定的,可是最近我却动摇了。在爱的面前,我变得犹豫,盲目。”
我说话的时候,声音有些颤抖,甚至都不敢看小薇的眼睛。良久,有冷风从我们身边擦过。小薇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小月,有时候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是全部,相信自己的心就对了。”
是啊,眼前看到的并不一定是全部,可是面对敏感的明桦,我要怎样才能真正感受到他呢?
短短几天,教学楼下的小花坛,实验楼后面的梧桐树……仿佛一切都是老样子,但是却有些东西正悄然发生着化学反应。
放学后,我一个人躲在实验楼后面的梧桐树下吃冰激凌。冬天吃冰激凌是很任性的行为,可是我却独爱这种感觉。冰激凌融化在舌尖,让我整个人凉飕飕的,却很清醒。
深冬的梧桐树枝上还残留着雪迹,阳光柔和地从头顶上投下来,树枝上正在融化的雪变得晶莹。我记得自己就是在这里迷上了那双墨色的眼眸。
静静地闭上眼睛,我又想到那双深邃幽亮的黑色眼眸,心中泛起隐隐的疼痛。远处的篮球场上依旧有不怕寒冷的人在干净的球场上打球,一低一高的拍打声,像起伏的旋律敲击着我的耳膜。
睁开眼,地上有一片积雪融化后的水渍,平静的水渍上突然倒映出一个英俊少年的脸。深蓝色的双排扣大衣,白色的围巾在风里飞扬,他慢慢向我靠过来,轻轻拨弄了一下额前的发,抬眼看着我。他笑了笑,严寒在他温暖的眼角眉梢融化,这样的笑容使得阴郁的冬日一下子明媚起来。
我定定地看着水渍里的人影向我靠拢,想回给他一个同样暖意的笑,却发现自己根本笑不出来。
他走到我的面前,很轻柔地为我掸去衣服上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树枝上落下的雪末。看到我手里的冰激凌,他愣了愣,微微蹙眉道:“这么大冷的天,怎么吃这么凉的东西?会感冒的。”
我顺从地点头,停止了吮吸冰激凌的动作,心怦怦地跳得厉害:这算不算亲昵的表现?
我小声说:“我身体很好的。”
血缘的关系真是奇妙,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却一点儿破绽都没有。我在心里分析着,这次出现的人到底是明烨,还是明桦呢?
他像看出了我心里的想法,叹了口气说:“还在猜我到底是谁?”
我想了一下,抬头看他:“嗯。”心里依旧没有答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递过手上的袋子说:“给你喝!”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杯热豆浆。我好奇地问:“你什么时候买的?”
他笑了笑:“本来是人家送的爱心豆浆,看来只能借花献佛了!”
我想了一下,知道是倾慕者送的豆浆,有点不好意思就这样拿走人家送他的心意,就推了回去说:“还是留着你自己喝吧!”
他不动,只是说:“拿着吧。”也不等我说什么,他转身就走,风吹起他外套的领子,无限潇洒。
这次我没有再推辞,对着他喊:“谢谢!”
他忽然停下来脚步,转头走回来几步,对我说:“天这么冷,我先送你回家吧。”我一愣,低头,那摊水渍依旧平静。轻轻晃过去的侧脸精致美好,说不出的从容沉静。我心里荡漾起一种熟悉的感觉,记忆里仿佛也有过一个人用和现在同样的语气对我说过:“别看下面,跟着我走。”
我凝视着他已经缓缓离去的背影,心里忽然平静下来,没有了之前的起伏。即使是双胞胎也是有区别的,我知道他是谁了。
他发现我没有跟上,转身,看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我,轻声催促:“快跟上来呀。”
我云淡风轻地笑了一下,重重点了点头,跳着朝他跑过去。
黑色的奔驰车停在了学校对面不远处,过马路的时候,红灯亮起来。天色已经暗下来,华灯初上,车流来来往往。
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不会怕受伤害的,也许,也许我能更勇敢一点儿,更勇敢一点儿就能靠近幸福。
红灯闪了闪,绿灯亮起,身边的人拉了拉我,将我护在没有车的一边。
我突然固执地停下来,坚定地说:“我想走进明桦的内心深处,我想更多地了解一点关于明桦的事情,因为,因为我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他突然一顿,转头看我,富有磁性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小月,你刚刚说什么?”
我抬头迎上他的灼灼目光,不退缩地说:“明烨,带我去见明桦吧。虽然我现在还无法真正把你们清楚地区分开来,但是我的感情却从来没有这么清晰过。”
他显得十分惊讶。红灯很快再次跳起,急速行驶的车辆交叉穿行。明烨那夜色般深黑的眼眸中一瞬间闪过毫无掩饰的落寞,可也只是短短一秒钟的停顿,很快他又恢复一如当初的沉静。他开口问:“你怎么猜出来是我的?”
我笑了一下,坚定地吐出两个字:“直觉。”是的,就在刚刚对着他背影的一瞬间,我突然记起那天去爬山的时候,也是这个从容沉静的背影,带我走过浮桥,让我慌乱的心安静下来。这种感觉跟明桦带给我的心跳加快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这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人的心才是最可靠,它的反应是人们对感情最真实的流露。
明烨嘴边露出一丝苦笑,深吸一口气,转过身背对着我,他的身影一半在亮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沉默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好吧,我带你去。”
我终于安下心来,然后明烨回头看我,我们相视一笑。这世界总是充满神奇,谁会想到,面对和自己爱上的人一模一样的脸时,居然能如此心安理得地微笑,并且无关爱情?世界似乎又和谐了。
只是这样的想法没有保持多久就轰然倒塌了。当我站在明烨和明桦家的客厅里时,明桦下楼看到明烨身后的我,迅速冷下了脸,理也不理。他漠然从我身边走过去,直接把我当作空气一样,再也不多看一眼。心里有个小乌龟又开始把脑袋往壳里面缩,我觉着我真是够没出息了!
鼓起勇气,我忍不住叫住他说:“明桦,我来有话要说。”
他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说:“好啊,那你告诉我,是不是你能分清楚我们谁是谁了?”
我咬着嘴唇摇头。
明桦冷笑了一声:“那你跟着明烨回来是来告诉我你认输了,还是你发现他才是你喜欢的人啊?”他指着明烨毫不留情地对我说。
我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愿意想。多残忍哪,即使知道这是气话,可是从他的嘴里讲出来,我依然觉得心肝肺都疼了。睁开眼,我忍住心里肆意的绞痛说:“我喜欢的是你啊,为什么你就不能相信我呢?”
明桦眼神锐利,直直地盯着我不放,微眯的双眼显得漆黑幽深。我被盯得几乎要窒息,只好把视线移开。
他看到我一脸受伤的样子,突然没来由地冷笑一下:“小月,你这个笨蛋,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他是骗你的,我才是明烨你相信吗?”
我抬头看他,不敢相信地摇头,转头望向明烨,发现他眼里也陷入了迷茫。寒意瞬间席卷全身,不只是明桦,原来就连明烨也从来不相信我能区分开他们。此刻,我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傻瓜,被他们耍得团团转。
忍住想哭的冲动,我转身就往大门口跑,一口气冲出别墅,迎面就撞上一个人。在看清这张和明烨、明桦长得极其相似的脸时,委屈铺天盖地地袭来,我哭丧着脸,对他哭叫:“叔叔,他们欺负我!”
明烨和明桦的爸爸被我叫得愣了半天,脸色一下子凝重起来。他两手一伸,像母鸡护小鸡一样挡在我面前:“谁敢欺负小月月?”
我像找到靠山一般,定了定神,嘟着嘴慢慢说:“明烨和明桦他们……”
不等我说完,他就毫不犹豫地拉着我说:“他们两个居然欺负你?走,我帮你去揍那两个臭小子!”说完挺了挺腰板。
我站在原地就是不动,眨了眨眼摇头道:“我不要叔叔揍他们!”
他一愣,回头问:“那你要怎么做?”见我犹豫了一下,他一脸义正词严的样子拍胸口保证:“小月月有什么问题尽管告诉我,不管是什么,我都不会让人欺负你的。”
得到了保证的我两眼放光地看着他说:“那你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分清楚明烨和明桦?”
三秒钟后,刚在我面前打包票的双胞胎兄弟的爸爸也一蹶不振了。看他这脸色,我就知道最后一丝希望也没了,八成连他自己都分辨不出来谁是谁。
我继续唉声叹气:“难道这世界上真的就找不到能够分清楚他们两个的人?”
双胞胎老爸思索了一会儿,慢条斯理地开口:“那也未必。”
我一双眼睛睁得亮晶晶地瞅着他,他嗯了半天一直没有反应。我怒了,发飙道:“到底是谁,你快告诉我啊。”
双胞胎的爸爸倒是故作深沉起来,他说:“我记得他们兄弟俩小的时候,曾经很喜欢一个来我家做家教的姐姐。因为这个姐姐非常聪明又十分细心,总是能轻易地找到两兄弟之间的不同,分辨出他们之中谁是明烨谁是明桦。”
听到他这么说,我心里不禁一酸。想起这段日子自己不管再怎么仔细观察也无法清楚地把他们分开,而双胞胎的爸爸嘴里的这个姐姐居然轻易就能将他们分辨出来,我忍不住问:“那后来那个姐姐到哪里去了?”
双胞胎的爸爸居然难得正经起来,看着我说:“后来这个做家教的姐姐出了国。走之前明烨和明桦问这个姐姐,更喜欢他们之中的谁?只是那个姐姐自己都讲不出答案。从此之后,明烨和明桦就特别在意别人究竟喜欢他们之中的哪一个。”
我突然从刚刚焦躁的情绪中冷静下来,舒了一口气,说:“原来问题的关键不是出在我这儿,而是出在他们自己身上。他们把自己的心紧锁住,又怎么会有人能进得去。”
双胞胎的爸爸愣住,诧异地看着我。我也不去管他的震惊,迅速折身回到别墅里面。
喜欢和爱都是由心而生的情感,是不能自我控制的,哪有那么多的理由,更加无法做出理智的判断。他们这样执意地分辨彼此,其实只是对自己缺乏信心而已。
当我再次冲进别墅的客厅时,发现那两兄弟居然还维持着刚刚我离开时的姿势。察觉到我回来,他们两人均是一愣。刚刚那个一直对我大呼小叫的双胞胎兄弟之一,看着我的眼神迅速冷冽下来。他黑色眼睛里面有光闪烁如星子一般,晶晶亮,透心凉。
我站在客厅角落的窗户边,很久。扶着窗户边上的浮雕栏杆,忽然觉得手有些抖,我转身想往后走,可是挪不开步子,因为舍不得,因为不甘心。我刚刚才找到一点儿气势与勇气,难道跟着就泄气了?
我深吸一口气,对自己说:这个男生多么让我心动呀,我是打从心底里喜欢他。
15岁以前我觉得爱是带着淡淡伤感的潇洒,15岁以后我发现爱是没有理由的,慢慢地就动了心,喜欢上了。就是那么短暂的一瞬间,我鼓起了全部的勇气,不论世事如何改变,结局会怎么样,就算是头破血流……我觉得都无所畏惧了。一生只为这一瞬,只此一瞬我决定豁出一切地去爱一次。
此刻我心中的爱情犹如绽放的烟花,即使转眼就会消失不见,也会留下瞬间的美丽,永恒的记忆。
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涌上心头,我深吸一口气朝着那个眼神变冷的人走过去。人总是要为心中所爱豁出去一次的,我这16年从来没有过的勇气聚在了胸口,就算是被说无赖我也决定要这么无赖一次!
气势汹汹走到那个人面前,我说:“你刚刚撒谎。你根本不是明烨,鬼才相信你是明烨!这么自大的口气,绝对就是那个在大街上跟我耍无赖的人。明桦,你才是真正的大笨蛋!”
一不做二不休,我直接抓起他的手臂,狠狠在上面咬下一口。在疼痛传到他身体里的时候,我感觉得到他的呼吸停滞了一下。也只是一下,他冰冷的声音又传了过来:“你这是干什么?狂犬病发作啊?”
我抬头,看着他额头上爆出的青筋就似要爆发一般,我忽然耍起无赖说:“我已经给你盖章了,所以你现在是我专属的所有物,从今往后你别想再随便糊弄我冒充明烨了。”
“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他看了看手上深深的一圈牙印,不悦地蹙眉,“即使伤口再深也总是会有愈合的那天,到时候你还是会认不出来。”
我想也不想地问答:“到时候再咬呀。再消失,我就再咬,直到成为永远的一个记号。”听到他说我会认不出来,我心里没来由地泛起一阵苦涩,突然就没有了力气。我把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身体一僵,却没有推开。我用很轻的声音喃喃地说:“明桦,我爱你。”
他一震,身体紧绷,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手猛然一用力,我彻底沦陷在他的怀抱里。
他说:“我也是啊,笨蛋。”
有温热的泪顺着我的脸颊悄悄地滑落。
冲破迷雾的两颗心,终于,在这一刻相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