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肃宗发付移地健、尚结赞回国,见二国愿出兵助援自己平叛,心中兴奋不已。朝中事已完,郭子仪就仍回石沟驿驻地,唯有李泌见尚结赞入朝来贺,似并非自己内心出兵援朝,虽也不无担心吐蕃方面的态度,但事已至此,只能留待日后视势态而定。兴奋中的唐肃宗又召李泌入大殿,对他说:“朕在长安时,只知灵武的土贡有红蓝、甘草、花苁蓉、代赭、白膠、青虫、雕、鹘、白羽、麝、野马、鹿草、野猪草、吉莫靴、鞹、毡、库利、赤柽、马策、印盐、黄牛臆等,却不知灵武大米产量丰盈、品质优良,具粒圆、色洁、油润、味香之四大特点。用其蒸制的米饭,洁白如脂,粒粒晶莹,粘而不腻,油润香口,其美味远胜江南大米。朕一旦回京后,一定要将其列为宫中贡品。”实际上,自唐肃宗幸灵武后,就把灵武大米作为贡品,岁贡不已,直到唐末。李泌接说道:“臣以为,此必和灵武得天独厚的地理条件有关。陛下试想,灵武土地得黄河水自流灌溉,河水中含大量泥沙,其为作物营养之物。另外,灵武地处西北,很少江南多日不开的阴雨天,因此日照充足,且昼夜温差大,这些大约都是其大米质优味美的先决条件。岂只是大米,黄河鱼鳖天下鲜,西瓜大又甜,也是不可多得的珍品。”
唐肃宗点头,又说:“朕的意思并不只这些。自太宗皇帝至上皇在位期间,都要于禁中亲自把犁耕种御田,宫中女眷率宫女亲织绢帛,是要示百姓于天下,意在奖励耕织。朕初继大统未久,意欲继先皇诸帝耕织示于天下百姓之举,卿以为如何?”李必立即起身施礼贺道:“陛下圣明,此是大好事。臣以为陛下必待回京才顾及此事,不想陛下已思在臣先。不过,此事极易处。按制,天下示耕御田为一亩三分地,陛下不妨仿此在行在内辟出一亩三分地。”唐肃宗似又有些迟疑说:“眼下似已过农时。”李泌解释道:“塞上已近冬麦下种季节,陛下亲耕御田并不在收获多少,意在示天下百姓不违农时,广辟田亩,勤多劳作而已。”唐肃宗大喜,立即于行在花园内辟出一亩三分地,召宫中大小太监、宫女来观,亲自下地扶犁,赢得了围观者的一片称颂声。当然这不过是做做样子罢了,真正把犁者还是宫中的农作太监。此后,户部遍张告示,大颂特颂唐肃宗于行在如何亲自扶犁耕种御田,鼓励百姓耕织等。
其时,朔方丝麻纺车不备,张良娣生定王李侗刚满三天。原来在李亨诸子中,李俶是吴氏所生,吴氏约在开元二十二年(734年)因其父获罪而受到株连,没入掖廷,到开元二十八年就死了。而建宁王李倓,是为李亨侍寝的宫女张氏所生。张良娣曾于天宝十年(751年)生兴王李召,但李召于三岁时在宫中患瘟疫夭折。这次,张良娣又于灵武生定王李侗,唐肃宗和她好不高兴!她虽生孩子刚三天,却听说唐肃宗于宫中扶犁鼓励百姓耕织,就不顾自己身体虚弱,想率领宫女纺织,但宫中并无纺车。她就想到,何不缝战衣,既可示耕织于天下,又可鼓舞将士士气。于是她就下床,指挥宫女们在后宫摆开桌案,剪裁的剪裁,缝纫的缝纫。唐肃宗见状忙来制止说:“爱妃不必如此,只应静养,将息身体。”张良娣笑道:“陛下能亲自下地扶犁,妾仅只为将士缝纫战衣,有何不可?”唐肃宗说:“朕龙体健盛,爱妃产后未丰,应先顾惜自身,待凤体健盈再说。”张良娣说:“国家正当非常时期,这不是妾自养之时。”于是就不听唐肃宗劝阻,依旧继续做自己的事。唐肃宗对她真是又爱又痛惜,但又无可奈何。
却说,李亨为太子时,朝中有宰相李林甫及杨国忠等构陷,宫中又有杨贵妃及其诸姊妹屡进谗言。其时太子妃韦氏被贬入冷宫,张九龄已死,李泌也被逐出京,李亨可以说是孤立无援。他时时如坐针毡,日夜忧惧自己被害,不久就大量脱发,一年之内两鬓已为斑秃,精神也萎靡不振。一次,他入后宫去向唐玄宗晨省问安,唐玄宗见状十分不悦,又不知是什么原因。他晨省后,唐玄宗就悄悄步入太子宫,想看个究竟。他进入太子宫后,适逢李亨不在,只见宫内无人打扫,案上的瑟也已尘封,左右并不见有侍候太子的女嫔。唐玄宗大惊,黯然神伤,回到后宫就对高力士说:“朕想不到太子宫是这般冷落萧条的光景,你为何不奏报我知!”高力士立即叩头请罪说:“老奴该死,老奴实是不知!”唐玄宗向他命道:“可诏选京兆良家女五人虞侍太子!”高力士嗫嚅着说:“皇爷若在京兆为太子选美女,恐人们误以为皇爷选美而引起舆论大哗,朝臣中定会有人出面谏阻。老奴私意认为不如从掖廷中选取旧时官宦家的女子入侍太子,不知皇爷圣意以为如何?”唐玄宗拈须点头道:“就依卿奏,着卿去办!”高力士领旨叩头退出,就到掖廷选了张良娣及绛桃、翠柳、妙音、婉乐等四名宫女,奏唐玄宗允准入侍太子宫。
前已叙及,张良娣既聪明又有口才,且一切都经观察、猜度李亨的心思,顺其心意行事,因此深得李亨的宠爱。到达灵武后,翠柳、绛桃等也逐渐长大成人。其中绛桃美而慧,因她在掖廷时为宫中歌妓,棋琴诗画样样来得,所以被选中,李亨和张良娣也很看顾她。年已十八岁的绛桃,春心已动,这天在缝战衣时想到,自古以来,都是良人在外征戍,妻子在家缝寒衣。不过,民间的这种日子虽是清苦,却也得天伦之乐,全不似我等这样老于宫中,也难得遣返的日子。今我所缝之衣手泽遍过,却不知得落何人之手,怎得也让他能知道我等的劳作和心思?她想到此,就在房中找了一块素帛,上面戏作五律一首,名为《无题》,诗曰:“沙场征戍客,寒苦若为眠。战袍经手作,知落阿谁边。蓄意多添线,含情更着绵。今生已过也,结取后身缘。”诗写好后,就折叠好夹在自己已缝制好的战衣内。谁知战衣发出后,这套衣服偏偏分发给了史敬奉。他在试穿时,衣中突然掉出一物,旁边的军士捡起打开来看,见是一首诗,于是就互相传看。史敬奉虽也看过,毕竟在这方面不去留心,他本来就和将士们亲密无间,也就由他们去哄闹,其中有个好事者却把这诗交给宫中总管李辅国。李辅国见诗大怒,马上拿它去见张良娣,又去禀报了唐肃宗要在宫中彻查此事。
张良娣见诗,心中大惊,因她认出这是绛桃的笔迹,想来必出她手。这时,唐肃宗也已来到后宫,李辅国更卖力气地把宫女们召集起来怒斥道:“宫中的规矩你们不是不知道,这诗是谁写的?自己站出来,万岁或可免她一死。”绛桃一看这种阵势,恐怕殃及她人,就出列向唐肃宗叩头说:“妾死罪,此乃妾一时戏作,实出无心,望万岁恕罪!”李辅国在一旁狞笑一声说:“实出无心,说得轻巧。万岁爷能赏你个全尸就不错了。”就奏道:“按宫中规矩,宫人有私通外人者一律处死。”当时,关图公主也在缝战衣之列,她听李辅国这样说,心中大怒,就来到唐肃宗面前说:“绛桃固然有罪,但罪不至死。李公公说她私通外人,请问何为私通?一首习作,纵绛桃失于检点,但就凭这将她处死,似不是王者之道,望父王三思!”这时,张良娣也定了定神说:“臣妾也有管教不严之罪,请陛下恕罪!”唐肃宗见女儿如此仗义执言,心中甚喜,就问关图:“以皇儿之见,当如何处置?”关图奏道:“以孩儿之见,绛桃要么留在宫中;如父王不留,令她出去配人,也是我宫中功德一件。”李辅国一听,急忙说:“万岁,绛桃出了这件事怎好再留宫中?此风断不可长。”在一旁围观看热闹的李适也仰脸对李亨说道:“皇爷爷,我看姑姑说得全然有理。”这一说,也把李亨逗笑了,他抚摸着李适的头说:“朕看你说得也有道理。”就传令:“着李辅国去查,此诗是由谁的战衣中所得。”
此事早已在宫中传扬开了,还用查吗?一问就知诗是在史敬奉的战衣中所得,李辅国随即去禀报唐肃宗。唐肃宗一听,心中甚喜,因和绛桃毕竟朝夕相处了近十年,再说她一路劳苦,随自己颠沛流离到塞上来,若说就凭一首戏作诗将她处死,心中甚是不忍,今闻报诗是由史敬奉处得来,不免高兴地叹道:“如将她配史将军,也是一佳归宿,也不枉她在朕宫中辛苦数年。”
由于这种婚配很特殊,唐肃宗认为不宜声张,只用一乘小轿把绛桃送出宫。临行绛桃去拜别张良娣和关图公主,两人各有所赐,并嘱咐她有空可以到宫中走走,所赐衣物绢帛等随后送去,绛桃含泪告别。史敬奉并无父母,只得将绛桃接到清水障去住。当晚,将士们因陋就简,将史敬奉的住室布置成洞房,将士们自发置了酒肉,为他们成婚庆贺。绛桃却因祸得福,婚后男欢女爱。史敬奉本不识得几个字,婚后却以绛桃为师,刻苦学习,绛桃也倾心相教,直使史敬奉粗通文墨。当年十月,绛桃随军,常和关图公主来往。第二年,郭子仪等攻下长安,唐肃宗回京,绛桃也得以入居长安,此也是后话,暂且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