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灵泉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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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未了情(尾声)

志武带着云章,坐火车往西南方向行进的时候,凌风正坐在向北的窗前续写族谱。婵婆已经入土,古老的樱花老树旁边,多了一座高峻的坟堆。无论从哪方面看去,都是一个绝妙的点缀。他真没想到,坟垒好之后,还有这样的效果。莫非婵婆早就这样审视好了,否则,她不会在即将仙逝的时候,只身前往,平静躺下。

对于婵婆如何在宗姓族谱中出现,凌风已经想好,并将思路记在草稿上。他想,这一段写出来会很精彩。婵婆其人、其事,一定会和宗姓族谱水乳交融般合在一起。就像此刻远望婵婆的坟堆,与风水宝墩、樱花树丛的和谐共存一样。

可令他久思不决的,却是另一件事。毫无疑问,关于志武在灵泉寨采沙,也是应该记入族谱的。因为从造成的影响来说,它不是一般小事。虽然志武的沙场,从开办到关闭,时间不长。可它从两个方面,对灵泉寨触动颇深。一是地理上,把不少地方翻了个个,以致对地形造成一定影响。不记,则若干年后,找不到某些地形变化的根由。二是心理上,几乎使包括宗姓在内的所有灵泉寨人,都或深或浅、或重或轻地受到波动和影响。还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值得记述的呢?连遭雷殛、火灾、山崩、地裂一类纯自然的事都要记,难道这样让灵泉寨的地域和人心都极受影响的事情,不该记么?

要记,怎么记,显然有一个基本立场和观点的问题。比如,志武在灵泉寨采沙,是对,还是不对?这段时间在灵泉寨发生的种种变化,是好,还是不好?站在志武的角度,肯定说好。而宗姓族人——尤其宗姓长辈们,肯定说不好。至于发生的诸多变化,除了如志全小春婚恋这样明显的事例,其他,也许都不会怎么去想。但在凌风,却不能不想。而且他已不止一次想过。若纯以凌风个人的感受,他则经历了一个“过程”。他是怀着“诗意栖居”的渴盼心理回归灵泉的。开初,他的情调完全具有中国古典意味。但是,志武的出现,机械的日夜轰鸣,玉清的回乡,庭花的远行,志全小春的婚恋等等,一度让他有一点晕头转向。他曾生疑问:心中的“家园”在哪里?难道他所憧憬的东西竟要离他而去了么?但是,事实毕竟是事实,他不能不去认真面对,反复思考,渐渐若有所悟:原来,“家园”也并非一成不变。憧憬如彩云,不可能朝朝如此。这样一来,他就发现了一些新的东西,如奇花一样正在孕育,并使人闻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香气。这难道不是另一种韵味的家园形态么?难道不是更加生机蓬勃的诗意栖居么?

但是,他内心所经历的这些东西,不可能在其他人身上存在。其他人心中,只有对事情本身对与错的简单判定。而由事情展开的复杂变化,怎么能用一两句话就能下结论呢?想来想去,在对志武的沙场及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上,最好最稳妥的办法,便是作中性的记述。而在这方面,恰恰大有可资借鉴的蓝本。比如赫赫有名的《左传》:“十年春,齐师伐我……”“初,郑武公娶于申,曰武姜……”等等。这样处理,将必记之事,都在族谱上记了,多少年后,也不会遗忘。立清等长辈们看了,也不会因观点问题而持有异议。

这样想好之后,凌风不禁高兴起来。他决定将止不住的一些情绪,倾注在另外一些记述上。

正在这时,立清长辈找他来了,凌风赶快从书房出来迎接。

立清说:我想抽个时间,让你定文叔公和立凯叔公都来,大家一起再扯一扯前朝后事,使你了解得更加宽泛一些。

凌风说:这当然好,那就定个时间吧!

他发现立清叔公兴致很高。显然志武的再度出走,沙场的突然关闭,无异给他注入了两针兴奋剂。虽然发生了一点不愉快的事,但从这根本上说,他是胜利者。他已经好长时间没来关照过族谱了,因为他一度沮丧,一筹莫展。现在,他兴高采烈地来了,便说明他心境有多好。

但凌风不能不在心中悬起一个大大的问号:到底胜利和失败的真正标准是什么呢?

这时,立清对凌风说:要不,大家聚在一起的时间就选在明天吧!明天,你定文叔公就回来了。

凌风忙说:明天不行,是不是往后推一推?

立清问:明天你有事?

凌风这才说了,他已联系好城里的工艺品商店,明天将一批绣品送过去。

立清当然没什么意见,并对凌风如此支持宗姓刺绣表示欣赏。

立清走了之后,凌风才去母亲那里,把绣女们交来的绣品一件一件装好。每装一件,几乎都要重新审视一遍。他觉得,最近设计的这些图案花纹,在宗姓刺绣的独特布线与走针的处理下,尤其显出了一种古朴庄重之美。于是突然想到,他还需要写入族谱并大书特书的,就是这宗姓刺绣的重新复活。他立刻就找到倾注情感的东西了。在这些独具魅力的绣品中,在这些绣品成就的过程中,有一种东西——或许他正痴心追求的东西——从来都是存在着的,并将永远存在下去。

——这,难道不是衔接过去家园和今后家园的一根状若游丝的红线吗?

2005年8月20日毕稿于北戴河创作之家

2006年3月31日改定于江村北望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