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间鬼屋，大人们说得严肃，不像是吓唬。
黑子的好奇心像一张大网。
和村里所有房子没什么两样的一间土屋，旁边长着一棵高大的树——怎么就是鬼屋呢？
也许。谁人心里没有鬼。
有一回，黑子吃饱了晚饭，不想做作业，鬼鬼祟祟偷跑出去玩。转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合适的伙伴。他看到平时黑灯瞎火的鬼屋居然有亮光，就好奇的溜到墙根，准备趴在窗户上看。刚要绕过那棵大树，一阵疾风扫过，不知什么东西砸在黑子的后脑勺上，他吓得魂飞魄散，一趟子颠回了家，喝了瓢凉水才压了惊。
黑子注意到鬼屋的墙上，横七竖八地用彩色漆写着“梧桐”“凤凰”——上小学二年级的黑子查了字典，才认得红的绿的蓝的紫的，都是重复着这两个词。一种树一种传说中的鸟，为什么写这两样呢？黑子一做不出题，就爱啃大拇指，一想不明白就犯困。睡着的黑子做梦梦到鬼，吓得他嘴里喊着“鬼”，直愣愣站到炕上被爹打了一巴掌才趴下。
见到鬼屋里的“鬼”，黑子才真正害怕了。一天中午，他乘人都休息睡午觉，悄悄爬进“老空雷”的菜田，偷了三个西红柿，兜在背心里猛跑，一头撞在了人身上。抬头一看，他激灵打了个摆子，顾不得西红柿都掉到了地上，撒丫子就跑。那个人太可怕了！披头散发不说，一双眼睛瞪得像灯泡，死死的眼神跟钉子似的。
有段时间，鬼屋里的“鬼”像幽灵一样，频频出现在村里，为了避免被狗咬到，他的手里经常握着一根长棍子，打扮的像是丐帮的N代弟子，有时他傻笑别人，有时我们笑他傻，偶尔他又仿佛在笑自己。在满眼正常人的世界里，疯子和傻子最引人注目。所以，只要狗声鼎沸，大家就知道：鬼，回来了。
一段时间以后，鬼屋又空了，里面的鬼又不知到哪里去了。很久以后，他又回来了，俨然一丐帮弟子，然后又不见了。人们都说他冻死了饿死了被人打死了反正是死了，可是总有一天，他又会出现在鬼屋。随着年龄的增长，黑子渐渐明白他不是鬼，只不过是个疯子。
鬼在清醒的时候，也曾是落魄文人，也曾是另类农民，也像高僧，也像流寇……他叫沙自谦，是个上海知青，喜欢上了同在村里的一个杭州女知青。后来，女知青衣衫不整地被人掐死后，扔到了沙窝里。一些人说是沙自谦干的，也没人能证明他没干。这件事传得沸沸扬扬，最后由领导定论，把沙自谦抓了起来。沙自谦进监狱没多久就疯了，家里人想办法把他弄回了上海，可他顺着铁路一边要饭一边曲曲折折地走了回来。
这些都是黑子零零星星，从村里人的嘴里听说的。当他追问，那件事到底是不是沙自谦干的，他们都笑了谁知道呢！你问沙自谦去！
连着几场暴风雨，鬼屋被泡塌了，成了一片废墟。大树却枝叶茂盛继续生长。黑子发现树上结着鸽子蛋那么大的东西，有的是两颗连在一起。这是一棵什么树呢？
一个小孩子的疑问是寂寞，没有人能告诉黑子，沙自谦再也没有回来，黑子只能遵循年龄编自己的鬼故事。
上了大学，黑子看到学校里有好多树，长得和鬼屋旁的一模一样。一问才知道是梧桐，树上结的连在一起的是梧桐子。看了一幅对联“家有梧桐树，自有凤凰来”，他恍惚明白了鬼屋的墙上写的“梧桐”“凤凰”——那些被鬼丰富的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