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偶是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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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福寿终途

村里死了好多老人,最数马兰花的葬礼气势宏大。院子里,花圈堆的像珠穆朗玛峰,大车小车排得像长龙,孝子孝孙排行列队黑衣白头的一直跪到了村头,听说,二儿子还为她买了口毛主席住的水晶棺材呢。

村子里响了15天的“鼓事”,密密匝匝的锣鼓唢呐声,闹得人心惶惶,就像是活落落的人被扔在一辆啥也没有的空车上,急速行驶在不知通向何方颠簸的路途上。

有些声音你必须忍受,就像有些人有些事情你必须耐受,因为在公用的空间时间里,人不得不为别人而被碾平。村民们只好听着些丧门声。

乡下管丧乐叫“吹鼓事”(或许是吹故事?)。旁人听不出“故事”里的哀伤。也许是旁人本来就没有伤感,和乐调没有共鸣。也许吹“故事”的人根本就不难过,实在制造不出悲伤。旁人只觉得里面有一种焦急,让人联想到“催命鬼”“阎王让你三更走”。

有一刻,有人忽然觉得乐曲很熟悉。仔细一听,笑了——吹的是《康定情歌》和《小芳》。不知道还有什么人听出了丧乐里的快活?懂行的人说人家吹得是喜丧。或者,也许,大家关心的只是排场——死人为大,但要把埋死人的事做得光宗耀祖,这和树立标兵榜样模范一样,是造福子孙后代的工程!

死后必定长眠,活人要的是气派!

乡下死人做法事摆酒席,叫白喜。马兰花的丧宴,摆得阔绰有余,统共做了100席,出的礼金就庄子上的是三五十,其余都是以百上千计算。

吃罢喝完,一群穿长长短短黑袍子的,像电视电影戏里的一样,手执各种乐器,口中念念有词,在他们的带领下,几个雇来的壮汉,胸前拴着一缕红布条,扛着棺材拉着白纤,另一群头上戴白孝袖上缠黑纱的,高举着各种颜色的“番”和花圈,面带戚色,浩浩荡荡,招魂一样,在村子里转来转去转了N圈后,赶赴坟地了。

埋掉死人,活人就不再严肃。从坟地归来的路上,大家的魂也回来了,打手机笑得哗朗朗的,相互打趣说得眉飞色舞的,又跑又跳又叫又嚷的,让乡下人看到了城里人的群魔乱舞。

傍晚,透过窗户,三丫看到公路上有辆车拉着一个缀满彩灯的即非花轿也不似桥梁又像航空母舰的大模型,以为是国庆55周年哪个单位制作的别出心裁的游行花车。可妈说,傻丫头,那是奈何桥!能过去的人,下辈子接着转世成人,要是过不去,就被桥下面等着牛头马面捉去,来世就转成猪啊狗的……

天黑了,奈何桥上的彩灯亮了,红光绿影,繁华闪烁,在乡村的粮场上,人间天堂般的辉煌。

村子里的人,看戏似的,远远近近的围观。

一段录制好的标准哀乐,从奈何桥上传来,呼应着马兰花家的“故事”。之后,又放了一段凄凉的秦腔,一个女声呜咽悲诉。然后,又是熟悉的流行音乐,是邓丽君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和刀郎的《情人》。

星空下的粮场上,灯火闪闪,鼓乐声声,很多人影,披麻带孝,在粮场上晃来晃去,是转“麸子城”,然后人们又列队走出去,“迎魂”后回了家……

“人活一辈子,要能死得这样风光,真是有福气!”

“主要是人家养的儿女有志气,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

“儿女的名气嘛!人都一提起来,说谁谁死了,儿女给花了多少多少,置办地红红朗朗的……”

“唉,说是咽气的时候,跟前连个人也没有,老方子要不是跳进去找芦花鸡还不知道马兰花死了呢……”

“人其实是个鬼东西说走就走了,前几天还活生生的说老了能给娃娃当个炊事员才是福,还吃了我端给的一小碗揪面片子呢……”

村子里年老的浊泪里流淌的是羡慕,年轻的心里在想将来自己的老人走了得怎样,小孩子们拿着抢来的点着蜡烛的泥碗碗,鬼影子样的满庄子乱跑。

凉的夜,热闹的丧乐,究竟长寿是福还是早走早投生,天知地知棺材板里的福星地下有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