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明月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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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番外

荷殇

我是三千丝。

我是人们口中、长安城里、那个颠倒众生、如妖如幻的女人。

我游曳在欢场,夜夜笙歌,醉生梦死。在无数的男人或贪婪或猥琐的眼光里穿梭着,妖娆着。

他们发疯似地散尽家财只为博我一笑,却又拼命地从骨子里鄙视着我。一边丑态百出地涌到我的身边,一边在一旁小声说着:

“看,这可是个天生的婊子。”

多么好笑。

我恣意地笑。

更深露重之时,青楼散尽,繁华落幕,我独自倚在长安城里最高的栏边,风从很远的地方吹来,高高扬起我的衣发,于是心下便知,人生不过如此寂寥罢了……

年少时,阳光总是很明媚地从林间穿透,我喜欢在王府的荷花池里嬉戏,独享炎炎夏日里的那一抹凉意。少女的心事,就在那一段无忧的日子里渐渐蔓延……

安知,当我初见你时,你还是一个安静内敛的孩子,有沉郁的气息从你的身上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你看见我,对我笑了,只是那笑容里没有半点笑意。那时我便想,我一定要让你从这种灰暗里走出来。因为,这么好看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地阴暗沉重的……

而如果没有遇见你,我的人生应该是很平静的吧。只想本本分分地在王府里做满之后找个敦厚的男子,从此嫁人、生子,过最平淡的生活。即使我在府里,只有在看着你的身影时才会静默欢喜,但心下亦知云泥有别,有些人,终究不是属于我的。

而你,却是明白的吧。毕竟当一个少女在田田荷叶中对你露出自发天真的欢喜微笑时,次数多了,路人皆知。

所以,你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接近我的呢?谋算?利用?轻视……

都不重要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当你握着我的手,对我轻声说出“荷儿,你可愿意为我办些事”的时候,我想,就算你要我去死,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去的。

当时的我,却还并不知道,这世上,原本就是有些比死还艰难的事的。

头一晚,我握着你给我的玉佩,坐在天香楼的房间里。红烛摇曳间,我忽地恍惚起来,想起自己自小的心愿,那便是有一位体贴入微的夫君,他会待我好,小心地将我安放收藏,免我颠、免我苦,免我四下流离,从此快快乐乐地生活在一起……

当我被一个肥胖不堪的身子狠狠地压在床上时,我的手,紧紧地抓住那块玉佩,死死地,像是抓住了一样唯一还有着温度的东西,但它却,终是碎了……

我蹲下身,碎成了若干的玉佩和我的心并无不同,一切都碎了,露出了原本的冷冷本质,和你的承诺一样,虚假到无法拼凑。即使你在对着我逸出那只言片语时,眼中依旧是淡淡地了无笑意,我依旧会对着你欢喜地微笑。

泪,终于落了下来,打在一块块的碎玉之上,****了,再也找不回原来的颜色了……

从此,世上少了一个只会对着你一人轻盈浅笑着的丁荷,多了一个颠倒众生、媚视烟行的三千丝。

安知,我在暴露出人类最丑恶欲望的地方沉沦,对着一帮面目模糊的男人露出魅惑的笑意,你在王府有着淡淡花香的院里看着我搜集来的情报,满意地露出微笑……是否,你还会想起那个在田田荷塘间对你露出静默笑意的少女,是否会对现在的我,存有半分怜惜?

怜惜,一个曾在我的心中百转千回过无数次的词语,它是那么地珍贵、那么地干净,干净到现在已经成为我的奢望。我越来越厌恶自己的这具躯体,它早已失却了天生的美,只是一副臭皮囊。所以,当它染上血,会不会很好看?

安知,我累了,那种由内而外的疲惫渐渐吞噬了我,我再也走不动了。我想,我还是过于自信了么?我陪着你走,走到筋疲力尽,你却仍在一条黑暗的道路上前行。安知,是我错了么?

我错了,一开始就错了呵……

那么,就让我的死来作为告别罢。在我倒下的那一刹那,我从你的眼里看见了惊愕,和……疼痛么?

那种淡淡的怜惜的痛……

于是我笑了,满足地笑了。安知,哪怕你的怜惜只有那淡得找不出痕迹的一闪而过,我也能依稀听出那声轻得如若耳语的——荷儿……

那就够了呵……

满足地闭上眼,在我的意识被抽离前,荷儿想对你说——

安知殿下,请你忘记三千丝,因为我想做的,从来都不是三千丝;我想做的,从来都只是一朵只会对着你一人盈盈浅笑着的清丽浅荷,静默而欢喜地,绽放在你的心田……

暗夜

人,本就是寂寞地么?

当我站在皇城高高的城墙之上,眼前的暗夜永无止境,我便会想,如果人一旦死了,还会这么寂寞么?

李安知,这是我的名字。安然而知命,这是父皇给我的期许,可是,他并没有给我更多。

也许在旁人的眼里,我实在是不能再要求些什么了:尊贵的身份、聪颖的天资、完美的外貌……只可惜,这些都并不是我想要的。

有时我情愿做一户普通人家里的孩子,有着温柔的母亲、慈祥的父亲,也许会很贫苦,可是,我会很安心。

年少时我曾游历天下,在一处村落里见到一个场景:一个孩子摔了跤,大哭了起来,他的母亲立刻上前去扶他,脸上带着温柔的微笑;他的父亲则站在身后,严厉地对他说“男人要学会自己站起来”,即便如此,父亲的脸上还是慈祥的。最后,那个孩子嘟囔着自己站了起来,然而他却没有再哭,因为他很满足,我看到他眼里的那种撒娇过后的满足和有恃无恐,满满地,快要溢出来了。

那一瞬间我恍惚了,我忽然很羡慕那个孩子,羡慕到心里一阵阵地抽痛,我知道,这个就叫做嫉妒。

当我还在襁褓里的时候,我就是个不哭的孩子。而我不哭,并不是因为我是个天生有多么乖巧的孩子,人们说婴儿哭之前会转转眼珠看看母亲在不在身边,如果在,便会哭得声嘶力竭,直到母亲过来吟哦安慰,这才不哭。

小的时候,有一次我摔疼了,我哭了,哭得很大声,但是哭了好一会儿,也没有人过来安慰我。四周空荡荡的,既没有母亲来焦急地搀扶我,也没有父亲严厉地呵斥我,无论我哭得多么用力,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从此以后,我就不哭了。

我想,也许生在皇家的孩子没有选择,注定要走上一条孤独而漫长的道路。可是为什么,当我看见父皇对着二弟露出微微的笑,我的心里便滋生出止不住的酸涩,酸涩到,我想撕咬眼前的每一个人……

父皇,如果您觉得李安知是个天生的灾星,那么,您何不让我一开始就去死,不必让我来到这世上;而我来了,您却一直当不存在般地待我;还是,您知道,如此地活着,便是对我最大的惩罚,我天生便要承受的么?

于是,我笑了,我看着您笑了。我对自己说,既然如此,父皇,我们来玩一个游戏,看看最后得到最多的,会不会是我……

我知道自己负过许多人:李暮城、沈明月、丁荷……甚至戊宫,当他们在我面前露出或失望或怒意的眼神时,我会对自己说,是你们错了呵,你们本来就不应该对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索取爱与信任,因为,这些东西,他自己都从未得到过,更遑论给予他人了呵……

自己都嫌不够的东西,又怎么会给别人?天生自私的李安知,心就像一个巨大的黑洞,只知道一味地吸取、再吸取,直到将无边的暗夜填满,直到能从不择手段夺来的事物里获得满足的快感……

于是我笑了,笑得癫狂而寂寞——

你们错了,是你们错了啊……

而最后,我终于成功了,我终于成功地让身边所有我爱的和爱我的人离开了我,我终于达到了自己想要的高度。站在皇城之上,我知道,我的暗夜,将继续入骨地伴随着我,一如既往地黑暗下去,永远也,无法到达尽头……

清月

如果你会因一个人的笑而怔仲,这代表什么?

师父从小便告诫我,若要修道,便要看破世间****,笑看红尘,方可免堕轮回之苦……

彼时的我,尚不能懂“****”是个什么东西,但既然是师父说的,那就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师父的话,一向都是对的。

于是,少时的我,就这样心无旁骛、一心修炼,凭着过人的天资,我早早就拥有了高深的法力,降魔除妖,为民除害,很快便传出了名声,最终有一天,我被赐予了国师一职,从此得享万民敬仰。

意气风发、少年得意……似乎都不能形容我当时的盛况,而每当我俯视着脚下所有人对我如神般的崇拜和狂热时,我的眼中却有疑惑闪过。我想,这一切难道就是我苦苦修炼想要得到的吗?

心,很满,又好像很空……

在宫中的日子里,我常常会闭关,不允许任何人打扰。独处的日子里,我兀自看着宫里的藏书,偶尔会轻抚一曲,月下竹林,清净自在。

“想不到国师还抚得一手好琴……”清淡的女音响起,带着隐隐的笑意,“只不过,好像有些心绪不宁呢……”

我诧异看去,抚琴最难觅知音,谁,能轻易道出我的心思?

一看,原来是月妃。

月光下,她整个人都仿佛是淡淡的,带着股飘飘欲仙的气韵,不同于平日里的端庄娴雅,现在的她,灵动得就像一片云。

一片不该被锁在这重重深宫当中的云……

我笑了,朗声道:

“高山流水,知音难觅,想不到月妃也擅长音律。”

她也笑了:

“伯牙子期,琴瑟和鸣,只要用心,知音也并不是那么难找的。”

尔后,我们相视片刻,笑了。那晚,她吹萧我抚琴,合奏了一曲《高山流水》,配合得天衣无缝。我们还畅谈了整夜,从道法聊到佛法,引据古今,酣畅淋漓,聊得我多日来心中的不快与疑惑一扫而空……不知不觉间,天,便亮了。

我意犹未尽,却也惊诧于她在这些方面的造诣之深,她却淡淡:

“如果我不是进宫做了妃子,现在也恐怕是一名修道之人。”

我哑然,因为她说这话的时候,眉宇间有着寂寥。

接着她又笑了起来,说道:

“但是人总是要随遇而安的,既然当初我为了他,选择了这条路,就不能后悔了呢……”

看着她绽放的笑容,晨露的微光里仿佛有着光芒在闪耀,我低下头,心知她说的是谁,却不禁,渐渐有了一丝艳羡呢……

之后的日子里,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月妃,我依旧做万民敬仰的国师,我们之间,隔着天宇的距离。

可是,我会不自觉地开始注意,注意她在宫中的一切,这些扰乱了我修炼的进度。师父说的没错,情啊欲的,果真向来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而像她这种女人,丝毫不擅心机,居然还能在尔虞我诈的宫里安然地生活这么多年,不用细想,便可得知那个人对她,有着多么深切的用心。没有他对她特别的关照与爱护,以她的性子,恐怕早就做了孤魂野鬼了。

于是我笑了——

莫期问,你身为修道之人,理应断情绝爱,不理红尘俗事,尔今他人琴瑟和鸣、凤凰于飞,你又生了什么妄念,想做什么妄事?

还是一心修你的道罢。

那一瞬间是幡然醒悟后的心如止水,我觉得,自己恐怕真的都能成仙了。

自此便是路见无言的平静,她有她的路,我有我的路,而我们的路,却是永远都不会有关联的。

那时的我,原本以为一生就这样过去了,如果不是因为那件事、那个夜晚,恐怕现在的我们,都还只是陌路……

而那夜,下着大雪,纷纷扬扬的大雪覆盖了整个皇宫,寒冷刺骨。然而再寒冷,还是比不上你心里的寒冷吧……

你跪在雪地里,瑟瑟地打着寒战。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已经在那里跪了十一个时辰!

向来淡泊名利如斯,却也终究难逃这宫中的波云诡谲么?

而这次,他却再也保护不了你了……

我记得,当时的你,已经快要晕了过去,却还倔强地咬着唇,咬出了血也不自知。当你对上我淡淡的关忧的眼神,你笑了,笑得很凄凉,半响,轻轻从嘴里逸出一句、带着万念俱灰般平静的话语:

“莫期问,带我走,离开这里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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