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独倾君心
清晨,白露极重。
泛红的天间散发着金色的光芒。
山林走来两个一前一后背着竹篓的人。
前面的人,一身白衣,身段玲珑的女子,可是带着遮纱帽。身后乃是一个穿着道士服的老者。
两人步子徐徐,轻巧不厚重,似练功之人,身后的竹篓塞着一些花草,应该是来山上采药的。
沿着山间小路蜿蜒向上。走到一般,身后的道士叫道:“停……停,累了,休息一会。”
前面的女子没有回答,却也停下脚步放下,找了个大石块坐了下来。
道士从腰间的布袋里拿出干粮和水,递给女子。
“等一下要采的药有些难采,先吃点东西,别饿着。”
女子一手接过干粮,一手拿下遮纱帽。
女子皮肤洁白光滑,只是脸上那几道伤痕有些狰狞。若没有那几道伤痕,却是个极美之人。
那道士盯着女子的面容看了又看,然后道:“尾部有消失的迹象,看来这些药草对伤痕愈合很有功效,应该不用多久,你就不用带这个帽子了。”
女子不说话,只是吃了几口干粮,喝了口水,然后呆呆的看着远方。
那道士看了看女子,叹气道:“也不知道,你从哪里来,家里还有些什么人。只是你老看这个方向,莫非,你的家在那边,让我想想,这里过去的话就是涧水镇,在过去的话就是一片大森林了,再过去……恩,要看地图才知道了。”
望着白衣女子无表情的脸,道士继续道:“你也别着急,失忆这种事讲究的是机缘,一时半会也解决不了。”
女子的脸上呈现淡淡的哀伤。她开口道:“这个我知道,强求不得。”她的声音悠远而飘渺。
道士点点头:“知道就好。强求不得啊……”
半晌,女子突然道:“我们没有银子了,等到了镇上,怎么办。”
“啊?”道士突然有些尴尬。这一路走来,本靠给人看病,卖点药草为生,但道士心善,遇见穷人就不收他的钱,免费看病,着一回两回的倒还好,一直都这样,两人哪吃得消,本是拮据的两人,早已一贫如洗,现在身上的干粮还是好心人家给的。
道士‘嘿嘿’笑着,嘴里嘟囔着,“这是还债,还债啊,再说做好事,总是没错的。”
女子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不知我以前是什么样的人。”
道士道:“不知道啊,但以前已经是过去的了,不管你是什么样的人都要活下去,哪怕以前坏事做尽,现在要还债……也要活下去……”
女子脸上有着淡淡的光华,她的目光一直一直都看着那个方向。
第二天早晨,镇江府衙上上下下正为胡庄主的死因而困惑时,又为游龙山庄满门被杀而惊恐。
但是这一切还是个谜,非到谜底揭晓那天,没有人知道真相。
客房内,箫珂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双眼迷离的望着前方,莫名的悲哀一次又一次的撞击着心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这种被悲哀。人世间有太多她无法把握的事,无法把握的情感。
本来只是个单纯快乐的公主,为何不乖乖的只做公主。
她闭上眼睛,就看见胡程辉被杀阴森恐怖的画面,还有那大火弥漫血淋淋的场面。
她好痛,心好痛。
当上官颐把剑指向季燏的心口时,她真怕自己晕过去,季燏没有还手,甚至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一直专注的凝视着珂儿,他用那种让珂儿无法承受的眼神,好像在逼问她,连你也不相信我吗?
珂儿哭了。
她的眼泪让一直高举着剑,一直不说话的上官颐不知所措,为什么当他明明知道对方就是自己苦苦追寻,需要手刃的仇人,他却无法下手。
只为那眼泪。
那个泪流满面的女孩。
门开了,上官颐端着桂圆莲子羹进来。
珂儿仍躺在床上,双手无力的放着,两眼无神的看着,一动不动。
上官颐心疼,却又无可奈何。
他陪着她,他坐在她旁边,双手端着羹汤,关切的凝视着她。
他一动不动。
他要陪她,很早以前答应过的事,无论快乐悲伤,要一直陪伴下去。
晶莹剔透的眼泪从眼睛的两角流出来,滑过绝世容颜,滴在枕头上,侵湿一片。
珂儿道:“颐哥哥,珂儿要喝粥。”
她挣扎一下在坐稳,她并没有生病,但是却没一丝力气。
她睁大秀目,淡淡微笑。
看着那个用不忍的表情关心着自己的男子。
珂儿道:“是颐哥哥做的吗?”
上官颐点点头。
珂儿道:“颐哥哥总是那么厉害。”
上官颐像考虑很久道:“珂儿,我们回宫吧。颐哥哥求你了。”
珂儿摇摇头:“珂儿也想回去,回到宫里,那里有哥哥有保护我的人,那里一直是我生活最快乐的地方。可是,珂儿不可以就这么回去。珂儿已经……珂儿不想让哥哥担心,珂儿不想让哥哥看见珂儿这个样子。所以……哥哥是个好哥哥。”
上官颐叹了口气道:“是啊,他是个好皇帝。”
珂儿道:“我可以对哥哥不讲信用,但是,我不能对他不讲情义。”
珂儿顿了一下,他没有注视任何人,也没有暗示任何人,但是上官颐却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叹了口气,开口道:“珂儿,你能告诉颐哥哥实话,他到底是谁?”
珂儿淡然道:“他是炎刹门门主木龙轩的嫡传弟子,他是被专门训练出来的杀手,他是刺杀丞相的凶手。”
珂儿说得很平静,上官颐也很平静的听完。
对方都早已明了彼此的心思,早已知道真相,只是不想把想法确定为事实。因为,他们都在害怕,害怕明确了结果后,以前会成为悲哀。
上官颐道:“珂儿,你是不是担心我会伤害他,你很在乎他,对吧。”
珂儿猛烈的摇摇头,双手捂着脸,“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上官颐道:“即使他是造成这满门血债的人,你也在乎他,对吧。”
“我不知道。”
“如若有一天,我和他真需要你死我亡时,你会站在那哪一边。”
珂儿惊恐的张开双眼,随即又是一片迷茫,之后确如黑宝石般诱人。
她道:“不会有那一天的,永远都不会,珂儿永远都会选择死在颐哥哥之前。”
上官颐把她拥入怀中,用很温柔的心轻轻的抱着怀中的女孩,他那让人心碎的笑容在脸上荡开。
珂儿,你知道吗,你是让我活下去的唯一存在。
珂儿在他温暖宽厚的怀中低声道:“颐哥哥不要伤害季大哥好吗,季大哥他不是坏人,我相信他。”
季燏又来到醉仙楼。
这一次,他人未到,却已有人在等着他。
她甜美的笑容挂在脸上,有一丝害羞,有一丝崇拜。
季燏喝完第三杯时,桌上已斟好第四杯。这是珍藏了四十年的上好女儿红,久违香醇,但是对于不习惯酒味的季燏,确是一阵哭一阵辣。
至今为止,所有与宝藏相关的事都与他有关系,他不知道这是巧合还是冥冥中注定,心中有太多的疑团没有揭开,而接下来的走的路更是艰难。成为武林的公敌,炎刹门的诅咒正一步步的在被验证。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悲哀。
璎璎眨着那纯洁的眼眸,害羞的,时不时偷看着季燏,看一眼后又难为情的低下头。
季燏道:“你不唱曲子了吗?”
璎璎摇摇头,脸开始发红,她小声道:“暂时不唱了,这几天爷爷的病情加重,我只能偶尔出来一下。”
季燏了解的点点头。
璎璎又道:“如果恩公想听的话,璎璎愿为恩公唱几曲。”
季燏摇摇头,继续喝酒。
璎璎失望的低下头,此刻连耳根都红透了。她心中欢喜的面对这个人,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会让这个纯的不能再纯夫人女孩荡漾心神。总是恨不得付出一切讨他欢笑,他若是不开心,自己也会跟着难过,毕竟从那天起,他已经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璎璎道:“恩公,你不开心吗?”
季燏轻轻的摇了摇头。
璎璎却很坚决的说:“不,你不开心,这个我看得出来,你很难过。”
她说完是,眼中噙着泪水。
季燏看着她,心中突然有一丝感动。
璎璎又道:“恩公,如果你不嫌弃的话,可以跟我说说,虽然我不懂,但是……但是……我还是想帮助恩公。”
季燏突然笑了,他道:“你不用叫我恩公,我叫季燏。”
璎璎一愣,然后甜甜一笑,清脆叫道:“季大哥。”
不知是不是幻想,竟把眼前之人与他一直挂念的姬冰儿重叠在一起。他苦苦一笑,快忘了,我所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她。因为已经有一个人根本不考虑别人的感受,在没有征得同意就一副理所当然的喊道:季大哥。
季燏推开房门,漆黑的房内突然剑光一闪,季燏心中一惊,他竟没有感到有人在放内,也没有感应道任何杀气。
那把剑是把宝剑,它并非像一般的剑所散发的是青蓝之光,而是像珊瑚一样,闪烁着血红的光芒。很耀眼。
季燏并未躲开,剑尖直指心房。
漆黑的夜色并未阻断彼此的视线,剑一出,季燏就知道她是谁,她身上淡淡的梅花香这一刻闻得更清楚。
“你现在马上离开这,回炎刹门去,凭你身上的藏宝图,他们绝不会为难你的。”此刻她威严的话语中更多是关心。
季燏道:“真是把好剑,稀世珍品。”
珂儿急道:“你到底走还是不走,你现在已然是武林公敌,所有武林所谓的名门正派都会光明正大的诛杀你,到时候你插翅难逃,回到炎刹门,也许你还可以……”
季燏打断她道:“可以什么?你以为我真的还可以回到炎刹门吗,先不论他们对叛徒的严酷处罚,就我个人而言,天天面对杀父仇人,我会生不如死。而且我现在不能回去。”
珂儿道:“你要救人我会帮你的,对付一个天水宫我还是有办法,我答应你一定完好无损的把她救出来。”
“不行。”季燏断然拒绝,“我自己的事不需要别人帮忙。”
珂儿愣了一下,她没想到,相处了这么久,他却仍然把她当做外人,她好难过,手中的剑颤抖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我只是想帮你而已,为什么你的自尊会胜过你的命,为什么你的命却远比不上她的命,那么我呢,我在你心里存在过吗?
珂儿的手垂了下来。
她无力的拖着步子,单薄的身子像一下子会垮掉。
季燏看不见她难过的双眼,她不会让他看见,这不值得。
她道:“我再问你一句,你走还是不走。”
季燏转过身,没有回答。进入深秋,夜风是冷的。
珂儿惨淡一笑:“这么说,你非救她不可啰。”
她抬起头,明亮的双眼像把他看透。
她接着道:“以后也许会一直被追杀,明的暗的,这一切你想没有想过,也许你还没有救到姬冰儿就已经丧命,这,你也不后悔吗?”
季燏仍然没有回话,他已把灯点燃,石灯照着她娇美苍白的脸。
她紧闭双唇,眼里忽闪忽闪。季燏心中一凛,她跺跺脚,娇喝道:“好了,不管你了,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气死我了。”
她抬腿跑出门外,头也不回。
季燏叹了口气,暗忖道:“你又怎知我的苦心,我低贱平凡的命又怎么与你至高无上的身份相提并论,既然我已引起武林公愤,又不干委于仇人之下,就只能在这茫茫江湖中寻找可以驻足的地方,你可知,我是不想连累你。”
他反手准备关门,一个人却悄然出现在他面前。
他俊美的面容依旧,温和如春风的神情依旧。
与其四目相对,温柔的目光多了一丝冷峻。
季燏道:“上官兄深夜造访有事吗?”
上官颐道:“季兄,我就与你开门见山的说,你我的事可以暂时放在一旁,珂儿说这些人不是你杀的,我相信,接下来我们一起去救姬冰儿。”
看来珂儿什么都告诉了他,他也很坦然的去接受一切,比起自己,他的确更像君子。
至于一起去救人,他刚要拒绝。
上官颐抬手示意他不要说。
“你该知道,珂儿决定的事,没有人任何人可以改变。”
良久,他点点头。
他道:“你放心,对于你父亲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
上官颐淡然一笑,“我会耐心的等着。”
他转过身抬头看着那一轮冷月,心中升起一丝凄凉。
他柔软的声音再次响起,“珂儿对你……”
他停止住,然后又一笑道:“算了,季兄,你好好休息,我们明天就启程吧。”
夜风,冷月。
上官颐走的时候,季燏心中突然很难过,他觉得很对不起他。
这一夜突然做了一个噩梦。剑指木龙轩喉咙那一刻,手中的剑竟然掉落。
不知为何,手中的剑变得如此沉重,难不成我复仇的心志已不坚定。
不可能,杀父之仇岂可放弃。
我便是堕入万年深渊也不会忘记复仇,决不放弃。
季燏望着手中的利剑。此剑锋利无比,万物可摧。
但正是这把剑,却是木龙轩与季燏之间不可抹灭的一线牵连。
此剑名烈火,木龙轩打制,木龙轩赐名,木龙轩为了它差点毁掉一只手臂。
季燏依旧清楚的记得当年自己获得此剑时的兴奋与激动,因为这把剑非常的合适自己。
剑气寒霜,季燏森然的目光注视着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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