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龙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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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梦从这里开始(3)

就那样默默而局促不安地谁也没吱声,谁也没动。彼此谁都说不出一句得体的情话,只感觉有一种即将分别的茫然与惆怅萦绕着他们,搅动着二人那颗年轻而饥渴的心。双方矜持片刻,忽然,杨茂森又把手伸了过来,拉住芳草坐在他的双膝上。这次,鬼使神差芳草没有反抗,羞答答坐在杨茂森腿上,依偎在杨茂森怀里。她听到杨茂森咚咚的心跳声,也听见了自己的心,在猛烈地跳动。一股暖流,涌遍周身,芳草害羞地把脸埋在杨茂森的怀里,不敢抬头。连偷看他一眼的勇气,也没有,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杨茂森迟疑片刻,缓缓低下头,捧起芳草的脸,说了句:“你真好看!”

听了杨茂森的话,有一股青春的潮水,在芳草胸中涌动,一股不可知的力量在迸发,一腔青春的热血在沸腾。

此刻,正像波菲所说:“四片甜蜜的唇瓣,两颗纯洁的灵魂,一份不死的爱念——这便是一个初吻的美丽元素。”

他们热烈地吻着,不忍分开。那一刻,芳草什么也不曾想起,只感觉世间的一切已荡然无存,地球似乎也消失殆尽,只有他们二人,飘飘然上了月空,惬意而安全,眩晕而幸福。胸中,像燃烧了一团火,炽烈灼人,火烧火燎。身体顷刻像气球一样,轻盈盈地飘了起来。接吻,是非常奇妙、非常幸福的事情!那一刻,一切烦恼似乎都从芳草记忆中消失,惟独青春的热情包围着她和他。无限的美好,驱散了20几年的愁楚,芳草第一次品味接吻给情绪带来的激动,品味过分的激动,使身体产生了潮热而晕眩的反应。那“反应”是芳草不曾体会的感觉,是一种美妙、难忘、成仙的感觉。

他们是以此表示爱意么?但,他们彼此并不了解!相爱是有过程的,从相识相知,到相恋相爱,他们没有过程。一双不了解的人,能说相爱么?他们的举止,是否鲁莽?是否轻率?是否浅薄?而他们,却浑然不觉!那一刻,只有两颗心,在激烈地跳动。明月作证,麦田作证,白杨作证,清风作证,无论怎样,他们是真实的。高高的杨树微笑而调皮地俯瞰着他们,皎皎的明月,像阳光般照射着他们。清风拂面,心荡神摇。那个吻,是他的,也是她的第一个吻,是纯真、圣洁、美好的吻。

月光下,杨茂森窥视芳草眼里有晶莹的泪花在闪动,望着芳草的眼睛,他呢喃了一句:“你像电影里的人!”

杨茂森话音很小,芳草却听得清清楚楚。她羞涩地把头埋进他的怀里,没有作声。夜,已经很深了,他们又坐了很久,谁也没有首先说离开。午夜已过,杨茂森缓慢地站起,他把芳草揽在怀里抱了起来,跌跌撞撞,向回家的路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想起,脚上没穿鞋子,鞋子还在坐着的地方。又赶紧放下芳草,回去拿鞋子。芳草站在那儿想刚才的情景,感觉脸在烧,心,在激烈地跳。望着杨茂森赤着一双脚回去拿鞋子,她想笑,又不好意思,而她心里,分明在笑。杨茂森回来了,他们谁也没吭声。他又抱起她,一挪一蹭地往前走去,就像后来他们的人生路一样。芳草实在心跳,脸颊发烧,极其难为情,便挣扎着从杨茂森怀中跳了下来,心里,感觉飘飘然然。这是幸福么?那一刻,她晕晕乎乎的。

不知不觉,杨茂森家到了。几天来,芳草一直和杨茂森的祖父、祖母睡在一个炕上。每天夜里祖父、祖母着装而寝,望着他们,芳草费解,她心想着装就寝多不舒服啊?与白天有所不同,两位老人夜寝身上多了一床脏兮兮的被子,使人见了平添几分夜眠的意思。这儿,就是北京郊区?如果是,大概北京郊区都这样不讲究?她寻思。芳草翻来覆去,不能入眠。她想起那天芳彤说的话:“他们脏,那是他们的事情,与你何干?如果你和杨茂森结婚,就单起炉灶,关起门过自己的日子,他们脏与不脏,与你没有关系!”芳彤不曾想到一个人的生活习惯、卫生习惯会影响未来的婚姻生活。不良的成长环境,会造就一个人不良的生活习惯,也许不良的生活习惯,会影响一个人或一对夫妻一生的生活质量!

对对对,杨茂森若是个非常好的人,我就和他结婚,婚后分家另过。我一定把杨茂森打扮得干干净净,把我的小家收拾得井井有条。我不要挨任何人的打和任何人的骂,我会用自己勤劳的双手,把我的家建设得富裕、温馨、美丽而有情调。他爱我,我爱他,和和美美过我们自己的幸福生活。那夜,芳草如此在心里畅想自己的未来,悄悄咀嚼甜蜜,不禁意乱情迷。想着想着,她进入了梦乡。

拂晓时分,芳草睡着了。朦朦胧胧听见有人在屋中走动,她突然睁开有些发麻的双眼。哦!天已大亮,一缕阳光,从唯一一块像烟盒一样大小的玻璃上射了进来,照在芳草青春爱幻想的脸上。她强迫自己使劲眨了眨双眸,费力地睁开双眼,慌慌张张坐起,急急忙忙穿上衣裳,洗了脸,梳了头,应付差事似的吃了几口饭,便和杨茂森一起上路了。一路上,芳草等待杨茂森开口讲话,杨茂森却金口难开。芳草不禁滋生缠绵失落、灼热惆怅的感情。还有一丝难以言状的离别感伤涌上心头,萦绕脑际。大概,杨茂森也有同样的情怀,缠绕着他的思想,使这个年轻人不知如何开口讲话,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能表达此刻男儿那澎湃的感情。他一路沉默寡言,寂然无声,纵然有长江黄河般深广的情怀,最终,他也未向身边自己喜欢的姑娘表达一句肺腑衷言。分开了,他们相对无言。芳草心里有如火的热情和渴望,她热切盼望杨茂森能和自己说点什么,杨茂森稳如泰山,无动于衷。大概,他认为:婚都订了,还亲了嘴,还有什么好说的?只等有一天与她同床共枕、繁衍后代了。

芳草怀着满腹惆怅和郁闷的沉重心情,兜里掖着杨茂森家给的180元钞票,怅然而返,回到家乡。

这一次和原来那个马青山订婚有所不同,这次,媒人老李问芳草要什么彩礼时,芳草多了个心眼,心想上次和马青山订婚没要彩礼,反而让别人小看了自己。太容易的、太简单的,或许,都不会被人珍视。这次我一定让所有人都重视我,并对我刮目相看!

她望着媒人老李,说:“本来,我也没想要什么,也没想来到这里就订婚。既然订婚都有这样的风俗,那就买一块手表吧。因为,我的时间观念挺强的。”停了停,她又说:“若将来能有一台缝纫机,就更好了!”话一说完,芳草突然感觉自己脸颊火烧火燎的,她默默低下头,感觉心扑通扑通乱跳。一直以来,她认为索取他人财物,是件可耻的事情。况且,芳草眼角的余光,又瞥见杨茂森如乞丐一样的妈妈。她心里,觉得既不惬意,也不舒服。尽管,手表和缝纫机是天大的稀罕物!

老李答应得非常痛快:“可以可以,要买,就买块好表,买罗马牌的!缝纫机家里早给森子买好了。”老李边说,边扭头冲杨茂森的爷爷和爸爸笑了笑,说:“是不是?”

老李好像是杨茂森家的当家人,似乎他什么主意都能拿。

“是是是,你看看,芳草是个过日子人。要一台缝纫机不就是为了过日子么?”杨建仓在一旁不自然地笑着说。话里话外,杨建仓另有其含义:农村人泥里水里下地干活,带块手表,哪儿是过日子人啊?而芳草并未听出杨建仓的弦外之音——年轻,犯晕。

芳草更不知道,当时的西岭子村,无一人带手表。而20世纪70年代中期,芳草的东北老家,已有不少人带上了手表。虽然,芳草家困难,但,她也有一块120元钱买的北京牌手表。她想,既然有了婆婆家,自己那块手表就属于娘家的了。自己要和家乡的姐妹们比试比试,人家有的,自己也要有。她哪里知道,这一决定,竟成了西岭子村的“骆驼”和笑料。单纯的芳草只想不被人轻视,不被家乡的姐妹们小看。毕竟,伙伴们都嫁了工人,自己千里迢迢,找了个农民。况且,自古男婚女嫁,唯有男方多破费,显然,这也是理所应当,天经地义。她,绝不会想到将来会发生什么。回家乡不久,杨茂森来了一封热情洋溢的情书:

“亲爱的芳草妹妹:你好!

不知你是否已经到家,我心中,非常惦记。我非常盼望你的来信。非常希望你详细说说你的情况,说说你每天在做什么,在想什么。

不知这次你和大姐来京,我和我的全家是否使你满意,使大姐满意。如果你满意,大姐也满意,那便是我们一家人莫大的荣幸和快乐!

亲爱的芳草,自你走后,我每晚做梦都梦见你,醒来,就再也睡不着,感觉特别失落。我多么希望我的梦永远不醒啊!虽然,我们才相识几日,而在这短短的几日相处中,我感觉你非常善良,非常美好。你苗条匀称的身材和你动人、灿烂的笑脸,总在我的眼前晃动。你美丽得像花朵般的脸庞,更是让我心潮激荡,兴奋不已,夜不能寐。

亲爱的芳草,还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俩出去散步的情景吗?虽然,我们认识时间不长,我们的言语不多,但彼此却深深地感觉到我们的心在怦怦地跳动,我们的血在沸腾。我感觉和你在一起,非常幸福,非常快乐。我曾好几次去我们一起坐过的地方,我坐在你坐过的地方想你,把你坐过的土,捧在手心里亲吻;把你坐过的草,采摘来放在我的枕头下面。我有时睡醒一觉,就把那缕草从枕头下面拿出来握在手心里,然后再慢慢睡着进入思念你的梦乡。

亲爱的芳草妹妹,我太喜欢你了。

不知道我们下一次什么时候能相聚,和你分别的这些日子,每时每刻、每分每秒我都在盼望能够再次见到你。真的,我太想念你了!我渴盼见到你,就像每顿饭我渴盼碗里有大鱼、大肉一样的心情。

亲爱的芳草,我很庆幸,世界之大,茫茫人海,我居然能遇上你这么好的姑娘。遇上你是我的造化,是我的福分,是我的幸运!

我已经深深、深深地喜欢上了你,我的美丽的妹妹。每天,我食不甘味,觉不香。我心中的姑娘,美丽的妹妹,你千万不要从我的梦中走失!如果你走失了,我的生活就失去了意义!

我这里一切都好,请你放心。希望尽快见到你!

吻你

森子

X年X月X日”

芳草仔仔细细阅读了杨茂森的信。她既激动又好笑,自己捂嘴咯咯咯地偷偷笑了一阵,然后她发现,杨茂森的文笔清丽优美,字迹劲健有力,语言谦恭恳切,词句热情热烈。芳草从未见过如此漂亮的字体,亦未听见过如此热烈而甜蜜的语言表达,她面红耳赤,读完每一个字,她便感觉血脉往上涌,心跳加速,心潮荡漾。她,还能说什么?她还能多想什么?她是女孩,是青春萌动期的女孩!伟大的诗人歌德曾说:“英俊男子哪个不善钟情?妙龄少女谁个不善怀春?”

芳草那颗女儿家爱憧憬的芳心,开始飞,开始骚动,开始憧憬。杨茂森优美漂亮的字体,她打心眼里欣赏。在她看来,杨茂森的文笔也很流畅。她把那封洋溢着无限热情的信,读了一遍又一遍。读着读着,芳草感觉自己体内的血液,到了最高的温度,像开了锅似的。说她此时深深地喜欢上了杨茂森,不如说她喜欢上了那封让她心跳过速的信。因为,杨茂森本人和他写的信,似乎不大一样。她将那封信小心翼翼折好,放在自己胸口上甜甜的睡去。一觉醒来,又偷偷拉开电灯,一字不落地读啊读。转天,芳草按捺住自己喜悦的心情,非常理性地给杨茂森回了信:

“杨茂森:你好!

我已顺利返乡,一切均好,勿念。

我非常高兴的看到了你的来信。感谢你对我的褒奖,也感谢全家人对我和大姐的盛情款待,请你转达我对全家人的美好祝愿和诚挚的敬意,谢谢,谢谢你们的热情。

看了你的信,我高兴的同时,心中,有些忐忑。我认为,你我相识时间甚短,交流甚少,更谈不上彼此了解。对你此封热情洋溢的信件我很难承受。我,没有你夸奖得那样美丽,也没有你说得那么美好。有的,只是人性的诚实、善良和同情心,仅此而已。我觉得去你处一次,匆忙订亲,带回180元现金,像做交易。心中怅然若失,翻江倒海,不敢回味。你把我比作大鱼、大肉,我不明白,也搞不懂。

我感谢你给我写来的信。然而,你的信就像田径运动员赛跑,彼此刚站在起跑线上,“腾”地一步,就到了终点,没有竞赛的过程。

你的字,你的文笔,我很欣赏。但我们缺乏了解和沟通。今后,愿我们书信往来,多联系,多交流,彼此建立真正的友谊和感情,从相识到相知,再从相知到相恋。

请替我向全家人问好!祝全家人身体健康!祝你精神愉快!

芳草

X年X月X日”

那是芳草人生的第一封情书,虽然写信时,她用了非常冷静的笔法,而那一刻她的心,却在激烈地跳动,泪雨随着笔墨一齐倾泻在纸上。是什么使女儿家那颗春心化做了春雨,春雨滋润着她开始萌动的春心?

是杨茂森的信!杨茂森的信给了她无限温暖的感觉,这温暖是芳草人生缺少并需要的。她心底深处,最渴望的,莫过于找个像父亲、像兄长一样怜爱自己的人做丈夫,做自己终生的伴侣,伴她走好人生的旅程。芳草喜不自禁,却不露声色。心里,牢牢记住母亲的话,“女人和男人做任何事情,都不能主动,若主动了,男人就认为那个女人不是好女人。”

芳草以一种理性的手法,给杨茂森回了信。当她站在邮筒前投信的时候,她悄悄把信捧在唇上,深深地吻了吻,心想多幸运的信啊,它能够见到他——梦中的白马王子!

不知杨茂森作何感想,一月有余,他才寥寥数语回一信件:

“芳草:你好!

你的信,我已收到,请放心。

我们这里正在整党、农业学大寨,很忙。我实在没有时间给你写信,请原谅。你那里农活忙吗?身体好吗?你们那儿学不学大寨?家里老人和哥哥、哥哥的孩子都好吗?

我这里一切照常,家里老人经常和我念叨你,问你春节能否来北京?如能来,请提前来信,我去车站接你。如事先来不及写信,就拍电报。切记!祝全家身体健康!

杨茂森

X年X月X日”

收到杨茂森的信,芳草心里有种莫名的失落感,旋绕胸腔,郁闷不已。比起前一封信,杨茂森有明显的收敛。而心中有梦的芳草却认为杨茂森这样才是正常的,因为双方在不太了解的情况下,开始用写信的方式加深了解和增进感情的时候,就应该由浅入深,像潺潺的溪水,缓缓的向前流淌。而非如山洪爆发,一泻千里,来的猛,退的快。甚至,退潮时,连个贝壳都没留下,那样的感情,是不牢固的。芳草骨子里的情感,是深沉、涵蓄、缠绵而柔婉的。尽管,她极其渴望热烈。而杨茂森的热烈,又似乎不那么真实。毕竟他们初次见面,并无感情可言。芳草认为:缓缓的、柔柔的向前行进,才是可靠而真实的感情。

生性敏感的芳草自然知道:一定是自己的信,使杨茂森如火的热情一落千丈!杨茂森并不明白她的心!

杨茂森的信虽然冷淡,而他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思念和家人希望芳草再次前往的意愿,一目了然。从京返乡不久,怎好再次进京?母亲曾说过:“女儿家,要自尊自重。”芳草暗自思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