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龙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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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梦从这里开始(13)

不,不不,我要多停留一天,我要让杨茂森好好反省反省。我要让他知道,失去我,对他是多么大的损失。在精神上,也好好折磨折磨他,谁让他不懂感情,竟折磨我!对,就这样。

芳草打定主意。那晚,她像侦探一样悄悄躲在一个不被人发现的树丛中。待游人净场,公园的大门上了锁,芳草孤单单一个人怀着“贼”一样的心态,偷偷滞留在偌大的颐和园。她在双人椅上躺下,双眸俯视月光下银色的昆明湖,眺望藏青色的万寿山,仰望苍穹和亮晶晶的满天星斗。忽然,她感觉自己太藐小、太藐小了。生命是什么?生命到底是什么?是一颗小小的精子和一颗小小的卵子相遇,结合,然后就叫生命?她躺在公园长椅上,望着浩瀚的宇宙苍穹,回想自己经历的一切,她忽然大喊:“不,不是这样,这不是生命!那么,生命到底是什么?芳草头枕大地,身盖穹天,苦思冥想。那一夜,月很亮,天幕清澈见底,偶有梦一样的云,飘过天际。丝丝夜风,袭击着芳草的身体,她蜷曲四肢,抱着膀,思绪划过时空,带她回到久远……

颐和园虽为人作,宛自天开,它既有皇家园林恢弘而富丽的气势,又充满自然之趣。它的造园风格,堪称世界之最。芳草置身在美妙的人造园林中,仿佛置身于宽广、美丽的大自然的怀抱。她的身体,似乎被大自然溶化了。她的心,仿佛飞出了躯体,在自然中自由地翱翔。她有一种心旷神怡的感觉,像嗅着花香,听着曼妙无比的音乐,舒心而自在地遨游在宇宙空间。芳草如同天女,在宇宙间俯瞰静态中生气勃勃的大自然;俯瞰大自然中裸裸的万物。大自然中参天的大树开满五颜六色的鲜花,奇妙盎然,烂漫艳美。树枝和花儿袅袅婷婷,随风摆动。那一刻,“天女”的魂灵无比羡慕人间的万物……

而另一个“天女”透过艳美的鲜花她望见像天柱一样无法揺动的树干却深深地扎根在永恒的土壤里一丝不动。“唉!我若是一棵大树,永永远远与大自然相依,相伴,多好!她想。

夜,出奇地静。芳草连自己的呼吸,也听得一清二楚。天上的繁星眨着明亮的眼睛,像无数只眸子在同时窥视着她——一个孤独寂寞中的女人。她想起自己的前途、命运和女儿,也想起逝去的奶奶婆。仿佛老人的音容宛在,笑貌犹存。芳草的双眸湿润了,心,又回到了从前。奶奶,您若活着,多好。有话,和您说说,心,就敞亮!

或许,身处颐和园的缘故?芳草忽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慈禧,想起了颐和园。慈禧太后为了创建颐和园为自己的颐养之所,不惜挪用海军经费,让后人啐骂。然而,有一失,也有一得,慈禧给后人留下了永远散心、消遣、娱乐的最佳场所。而前人创建了它,却不能永永远远享用它,有谁晓得当年的太后老佛爷心里的遗憾?

人,大概谁都有遗憾?芳草心想:我从未为万寿山和昆明湖,掘过一锨土,栽过一株树。而今,我却在这里,尽情地享受它的优美,享受它的宁静,体会这美丽的景色给自己带来的震撼和惬意的心情,这难道不是幸福么?其实我吃的、穿的、玩的、用的,一切的一切,是多少人的劳动结晶?我个人有多少力量?就连两个女儿,没有杨茂森、我也不会拥有。我有什么了不起?感情是什么东西?它看不见,也摸不着。虽然我为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累得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但,我一定要回去,尽心竭力照顾我的女儿。尽天地之良心,尽女人之责任。我必须坚持婚姻的完整,我不想、也不该伤害我的孩子,她们是我怀胎十月,艰难而生。她们那么幼小,那么柔弱,她们太需要关怀了!有孩子离婚,就是不负责任!我一定要把我的孩子教育好,使她们成人、成才。女人要尽女人的天职,母亲的天职,这是社会的责任,也是做人最起码的道德。如果没了这种道德,两个笔画的“人”就缺了一笔,人,就不能堪称为“人”了。

使命高于一切,责任重于泰山!寂寞的心,傲岸的魂,经过大自然的陶冶和净化,开阔了,明朗了。当初与杨茂森结合,我图什么了?我,什么也没图!亦或许,潜意识里我只图他是个男人。只图有了他,我就有一个“家”的感觉。如今,他还是那个男人,他,没有变,是我变了。我变得更幼稚、更理想化了。芳草的内心,在自责。

经过一次离家出走、独立地思考和反思,芳草对责任和义务的理解,变得更清晰、更成熟了。她感谢大自然,净化了自己游离的魂魄,润泽了自己那颗寂寞的心!

芳草梳理一下寂寞的心绪,傲然挺立不屈的臂膀,毅然踏上了回归的路!

落后的村子·愚昧的人们

那日,芳草回到家,一双女儿扑入怀中,“妈妈、妈妈”叫个不停,晶莹的泪,一串串流下,她们的一切语言,便是泪水。芳草深深地明白,明白两个女儿心中的语言和泪水的分量。她悔自己太注重感情,太注重自己的需求,而忽视了责任的重大。童颜面前,她汗颜,她无地自容!

一定是在永定门火车站睡的那宿,感染了无名菌,芳草长了满身满脸的红疙瘩,奇痒无比,难受异常。医生开药诊治,一个多月,红疙瘩才慢慢消退,使她倍感不适。冥冥之中,像是上天对芳草离家出走把幼小的女儿,扔在家中不管的惩罚!似乎,上天真有一双明亮的眼睛,在注视凡间的一切,默默无言地鞭挞着凡人:人活在世,怜小爱幼,爱人以德,无愧于心,与人为善,天地皆知,人做事,天在看!

这天,芳兰来信了。信中说国家落实政策,全家人的户口除芳草之外全部回城了。城里的3间住房,国家也给了3000元的补偿。这一消息,使芳草倍感兴奋,也倍感惆怅!自己与农民结了婚,而且跨省跨市,户口回城,已不可能,芳草心里,非常遗憾。而倔强的芳草转念便劝自己:中国农村有几亿人口,人家能活,我也能活!无论怎样,国家拨乱反正,时间验证过去的政策错了,错了就改,这不是中华民族自由、民主、公平、公正的良好开端么?中华民族的兴衰崛起,不就是从失败中汲取教训,求实,探索,不断更新,不断完善,不断进步,直至愈来愈强大么!

那一年,西岭子村开始挑选农民去乡里办扫盲补习班。在农村目不识丁的文盲多若牛毛。奇怪,一年一度的扫盲补习,村民主任郝强总会让文化水平较高的妇女,去乡里办班,且年年原班人马。每次补习,上面发给每人10元人民币,算是误工补助。所谓扫盲,其实,就是朗读几段课文,听写一些简单的文字,写一篇短文或请假条之类。每次,芳草都完成得超好。愈如此,每年一度的扫盲活动,村主任愈爱让芳草参加,想推都推不掉。事实上,村里是在敷衍上级,应付差事。有关部门派人到基层抓,村里便派几名文化素质好的人以点代面,证实全村人的文化素质,已达到相当水准。说白了,是在走形式。常有农妇到芳草家嚷嚷:“王芳草,怎么年年扫盲都有你?村主任为什么光找你这样有文化的人,而不找我们?我们才是真正的文盲!”

农妇还不阴不阳地说:“嗨,其实扫盲不扫盲,我才不稀罕,就是给你们那10块钱,让人心理不平衡!10块钱呢,那可不是小数目!”

改革开放不久,芳草便开始做小生意,每天赚几十元钱,是常有的事。农妇的话,芳草听了,心中不免诧异,心想10元钱算什么?我每天赚得比10元钱多多了!为了扫盲,还耽搁了我做生意呢!而她,不好说村里是在弄虚作假,也不可能说别人不如自己有文化。她深知,不是什么事情都可以实话实说。芳草只好做出一副笑脸,不轻不慢地搪塞一番。

西岭子村,实在太热闹了。村里常有人,因丢失一只小鸡或因传闲话,站到自家房顶像演说一样骂街!农妇骂街从不结巴,也不重句,滔滔不绝,本领高超,像演讲一样。村子里谁能骂街,谁是人杰,谁就有威望且无人敢惹!

芳草来到西岭子村,件件事难以入乡随俗——每到夏季,村里已婚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部袒胸露背。不知是天热之故,还是为了节省衣物。男人们赤裸胸脯,倒也见怪不怪。夏天天热,城里的男人光膀的现象也是有的。另人费解的是,这里的女人只要结了婚,不论年长年少,哪怕刚结婚的小媳妇,也会无丝毫羞涩地光着上半身、裸着胸脯在街上有说有笑地聊天、大大方方的去地里干活。那真是一幅吸引男人眼球的西洋景!男人们在干活的间隙,常聚在地头、望着某个女人凹凸不平的胸部调笑、说某某某的乳房如何如何、如何如何……然后,他们哈哈哈、哈哈哈地一阵坏笑。说笑间,男人们的生殖器常常把裤子支了起来。若回到亘古洪荒的原始时代,所有人都无所顾忌地裸露躯体,倒也自然,因为,那是原始时代。而今,人类必定进化了,现代文明已不允许再回到那个时代。西岭子村,似乎在倒退!

20世纪八、九十年代,西岭子村无人烫发,女人们也不穿裙子。而姚玉荣是个前卫的女人。她第一个把直发烫成了卷发。晚饭后,她穿着漂亮的裙子和丈夫一起散步遛弯。白天,姚玉荣却不敢穿裙子见人。可见,她心里有所顾忌。她的顾忌,确有来由——人们暗地,都称姚玉荣是“大鞠流毛”。

可见,人们是不认可现代文明的。多数人的思想意识,还处于“开放”之前的淤滞状态。天气炎热,女人们便将长裤卷起或将旧裤剪下半截当短裤穿,但决不穿裙子。在人们眼里,裸露上半身天经地义。若穿裙子便被认为裸露了下半身,裸露下半身就是放荡,是不正经!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芳草不愿苟同,无论天气多热,她至少穿上吊带背心。而这简单的吊带背心,便成了女人们取笑的话柄。在别人眼里,芳草穿背心是丑陋的、虚伪的。认为她穿背心是伪饰自己,是假正经,袒胸露背才随大溜,才正大光明。女人们说:“谁不知道谁呀,到澡堂子,都一个模样,假惺惺的穿个背心有什么用?白赚一个热!”

芳草则认为:人体的美,是圣洁的美,神秘的美。如果太公开,公开到触目皆是、触手可及,便是失去了人体的尊严美,如同博物馆被展览的人体标本一样。

这个村子,实在是被现代文明遗忘的角落!芳草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她与村里的人,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秋分时节,杨茂森和芳草家后院,新盖起三间住房。房子的主人是一位84岁的老奶奶和一对年过花甲的老年夫妇,这对夫妇有六个子女都另起了炉灶分家单过。杨茂森和芳草称呼这对老年夫妇为周叔,周婶。周婶是地道的农村劳动妇女。而周叔是个现代形的老人。他喜欢唱邓丽君的《小城故事多》喜欢干净,喜欢交际,喜欢追星,对新鲜事物,他好奇、感兴趣。周叔、周婶家,率先买了一台14英寸索尼牌黑白电视机,这在那一片家庭,是独一无二的。3位老人个个善良随和、且热情好客,街坊邻居都愿意聚集他家,去看电视。

琳子和沐子,也时常偷偷溜到他家,去看电视。琳子5岁,沐子2岁。两个不谙世故的孩子求知欲非常强烈。每次,芳草去地里拔草揪菜,都再三叮嘱:“大女儿,你好好哄妹妹,不要惹她哭,啊,在屋里或院里玩都行,但不能走出大门半步,等妈妈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听见了么?”芳草亲切的望着女儿,严厉地说。

琳子很懂事,“妈妈,您走吧,我不惹妹妹哭,好好在家玩。”说完,她懂事地拉着丫丫的小手,俨然是个小大姐。丫丫这时也咿呀咿呀地学姐姐说的话:“我不惹妹妹哭,好好在家玩。”软绵绵的。

“好女儿,好宝贝,好心肝。”芳草十分爱怜的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连连说:“好,好好好,我的小宝贝。”

开始几天还好,女儿很听话,渐渐的就禁不住周叔、周婶家电视机的诱惑了,琳子牵着沐子,开始偷偷溜到周叔家去看电视了。5岁的琳子想趁芳草不在,偷看一会儿电视,估摸芳草该回家时便牵着沐子赶紧溜回家。这样神不知、鬼不觉,电视看了,家也看了,妹妹也哄了,妈妈还不知道,美哉乐哉。她的小如意算盘,计划得天衣无缝,且几次得逞。琳子心里无限地满足。然而,有一次她却失误了。毕竟是孩子,她们被电视里绚丽的色彩,缤纷的画面,曲折的故事,动听的音乐和悠扬的歌声,所深深吸引,竟然把一切,抛到了九霄云外。她们忘了回家,忘了妈妈的嘱咐。芳草到家,把两个不谙世故的女儿一顿训斥,还在每人屁股上重重地拍了几巴掌,并严厉告诫:“如果你们不听话,再出去,还会挨打!”芳草做人有自己的原则,她教育孩子和人讲话必需以“您”相称,无论见到谁,都要呼唤一声,表示尊敬和礼貌。她从不让自己孩子去别人家捣乱,即使和大人一起去了邻家,也不准吃人家东西。她希望自己的女儿,从小养成良好的品质,长大了才会有素质,有修养。知道女儿经常去周叔家看电视,芳草担心孩子小不懂事,若有失控,会淘气,会惹人烦,那便违背了她做人的原则。

芳草虽然拒绝孩子去周叔家玩,心里,却渴望孩子能看到电视。内心,期盼有一天,自己家也能买一台电视,哪怕是9英寸、12英寸的也好。让女儿足不出户,就能享受到无穷的乐趣。

周叔突然来到芳草家,他用责备的口气,说:“芳草,我听你家琳子说,你不让两个孩子到我们那儿看电视?若是这样,你可不对!电视就是看的,人多人少一样看,人多也不多拿一分电钱,你何必这样难为孩子?”芳草含笑不语,周叔接着说:“你这俩孩子,可懂事了,从来也不闹,给东西也不吃,她们不过看看电视而已。光我们几个老人看,也闷得慌,人多看,还热闹呢!”一番诚恳的话语,说得芳草无言以对。她深深感到周叔一家人的热情好客和朴实善良。芳草何尝不愿意女儿看电视呢?只因不是自己家不大仗义、顾虑重重而已。那以后,芳草的顾虑打消了。她想:周叔一家人实在本分,朴实厚道,孩子去他家,也不会有什么事情。看电视对两个女儿有益无害,她们会通过电视的潜移默化拓宽视野,开发智力,增强想象力,知道许多她们不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