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沐偏爱读书，小学五年级视力检查，沐子的双眼，近视高达370度。得知这一情况，芳草委实震惊不小。那以后，她开始限制沐子看书的时间。一天，沐子刚还在屋里，转眼不见了。屋里屋外，不见沐子的踪影。哪儿去了呢？芳草在生产队的麦田里，发现了手上正拿着一本厚书阅读的沐子。沐子见芳草铁青着脸，瞪着凶巴巴的眼睛，委屈的哭了，她嘟哝：“看书也要被妈妈凶，妈妈是母老虎！”她撇着嘴，一副要哭的样子。沐子说得是，芳草确实当过“母老虎”。那是沐子3岁的时候，她带女儿去天津芳彤家。望见同楼的孩子骑儿童自行车玩，沐子哭着喊着也要骑自行车，如何哄她都不行。儿童自行车当时只有17元钱，而芳草却没钱给女儿买！沐子哭得汗流浃背、不依不饶。芳彤当着邻居面，说道：“农村的孩子，就是这样不听话，看见什么要什么！”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芳草难过极了。或许，她过于敏感过于自尊。她不能接受别人在自己面前贬低农村人如何如何，农村的孩子怎样怎样。芳草一直坚信：农村人绝不比城里人差！农村的孩子，也不比城里的孩子傻！只是社会，没给农村人应有的社会地位而已。因为，自己是农村人，所以，芳草抵触芳彤的话。她未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当着芳彤和邻居，噼里啪啦把沐子一顿狠打。她气孩子不给自己争脸，也气芳彤说的话。那以后，沐子只要看见有小孩骑自行车，就像见到瘟神一样，躲得远远的，连看都不敢看一眼。望着女儿哽哽咽咽硬把哭声往回憋的可怜相，芳草心里暗暗发誓：将来，一定给女儿买一辆最好的自行车！
杨琳上小学二年级时，芳草去责任田施肥，临出家门嘱咐杨琳：“妈妈去地里干活，琳琳你和妹妹看家，等妈妈回来给你们做好吃的啊。”
“唉，知道了。”琳子爽快地答应。中午，芳草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两个女儿却不见了。房前屋后，前找后寻，也不见女儿的踪影。去哪儿了？芳草纳闷。半晌，琳子领着沐子扭扭搭搭、若无其事地回家了。姐妹俩的嘴唇是黑紫色的，芳草一看便知，她们去摘桑葚了。
距芳草家3000米远处，有3棵老桑树。每年春夏季节，树上结出许多白色和绿色的桑葚。到五、六月份果子熟了，桑葚就变了颜色。有黑色和紫红色的，很好吃。但未等果子成熟，就被孩子们摘没了，只剩树梢上零零星星孩子们够不到的地方，有黑紫色又大又甜的桑葚挂在上面，招得孩子们流口水。有胆子大的，不怕把衣服刮坏皮肉刮破，甚至冒着从树上掉下来的危险，登高上树，才能吃到又大又甜的桑葚。芳草眼望两个女儿黑紫色的嘴唇，心里一阵难过，不由得想起自己记忆深处那久远、难忘的往事——8年前，芳草怀上琳子，杨茂森家贫困潦倒。在队里干活，去沟中小解，无意中芳草发现沟边桑树上有桑葚挂在上面，便不顾一切地往树上爬。由于身子笨重，没摘到几个桑葚却把裤子刮个口子，腿也刮流血了。晚上，杨茂森望见芳草腿上的伤，他问：“你腿怎么了？”
芳草害羞，支支吾吾地说：“我上树够桑葚来的，刮的。”
如今，女儿也去了那里。莫非，当初怀她没吃上桑葚之故？如今她还在馋那玩意儿？芳草心想将来一定让女儿天天有水果吃，再不用上树摘那几个微不足道的桑葚了！芳草怜爱地望着女儿，说：“我知道你们去哪儿了，就这一次，以后不许再去了。老桑树那么高，倘若从树上摔下来怎么得了。再说，离家那么远，你们是女孩家，碰上坏人怎么办？”
琳子和沐子站在一边不尴不尬，不卑不亢，不吭不哈，脸上洋溢着因吃到桑葚而满足的样子。似乎，脸上还洋溢着天使般灿烂的光芒。她们没有一丝因挨批评，而沮丧的表情。
“下午妈妈还去地里干活，你们俩老老实实在家。琳子你看看书，背诵背诵课文，练练字或教妹妹认认字，都可以，听见没有？”
“听见了。”二人齐声答。
未料，晚上芳草从地里回来，发现两个女儿又去老桑树上摘桑葚了。她们觉得中午妈妈没有生气，也没罚站，胆子便大了起来。芳草同情女儿，也生气女儿没听她的话。心想不让你们去，你们又去，出了事就晚了。她脑子一热，一股火气上来，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把琳子一顿痛打。琳子两只手不停地遮挡，并大喊：“别打了——！别打了——！”
“不打，不打你就不听话！你们这么小的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碰上坏人怎么办？告诉你不许再去了，你就是不听！以后听话不？”芳草边打，边问，边数落。
“我听话——，我听话——”琳子拉着长声哭着大喊。
芳草似乎打上了瘾，愈打愈来劲，双手不停地在琳子的屁股上挥舞。
“我不跟你叫妈了——！我不给你当女儿了——！我不在这个家呆着了——！”琳子大哭，并不停地连声大喊。
芳草举起的手，停在了半空。听到琳子撕心裂肺喊出来的话，芳草的心一下子揪紧了！女儿那最本质、最愤怒、最搏动人心弦的话语，还有女儿的声音以及表情和她凄惨的哭声，都像晴天霹雷“咣当”一声在芳草的头顶炸响。她被女儿的喊声震颤了！芳草条件反射一般，赶紧缩回了自己那双罪恶的手，捂住脸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女儿的话，使芳草立刻醒悟：自己教育孩子的方法不对头！怎么这样糊涂，居然像母亲当年一样用暴力教育孩子？这样下去，孩子多伤心？如果，不转变教育方法，自己不但痛失女儿的心，还可能把女儿“教育”成畸形的孩子。芳草意识到暴力背后隐伏的严重后果。自己怎么了？怎这么混蛋！她开始责骂自己，恨自己。眼望女儿被打得通红的屁股，芳草非常心疼，非常自责。想当初，自己不也曾经上过那棵老桑树么？何况，女儿这么小的年纪，她们怎可能抑制住自己的欲望？
5岁的沐子吓得站在一旁，颤巍巍地哭泣着说：“妈妈，您不要打姐姐，是我想吃桑葚的，是我叫姐姐带我去的，您不要打姐姐不要打姐姐！”那一刻，两个女儿肯定恨极了眼前这个“母老虎”妈妈！
那以后，芳草再没舍得打过女儿。以后的岁月，芳草在心里无数遍向女儿忏悔：亲爱的女儿，身为母亲，我有很多不足有待在长期的实践中，逐步改正。边当妈妈，边总结经验，完善自我。请你们原谅、理解妈妈那次的冲动。妈妈希望你们忘了那次打，永永远远地忘记。打在你们身上，痛在妈妈的心里。妈妈是怕你们遇见坏人。但妈妈的方法不对，妈妈明白了！芳草心里在乞求，乞求女儿的原谅。从此，她告别了“母老虎”，不停地寻求和思索教育孩子的有效方法，不断总结教育孩子的经验，完善自己的人格修养和人身素质。
日后，杨琳曾多次提起那次挨打。上初中时，每次提起，她都声泪俱下，道不完的委屈，流不尽的泪水。上大学了，重提往事，她一改过去的态度，豁达而豪爽地说：“那次怪我，是我不听您的话，到大野地去摘桑葚。不怪您，您打我，是为我好！”
时间能改变一切，包括人的思想。时间的确是医治创伤的最好良药，芳草慨叹！女儿的话使芳草欣慰，也使她愧疚。那是一次用尽全身力气，在向自己柔弱的女儿实施暴力。几十年过去了，芳草一直在后悔，内疚。没钱给女儿买水果，有什么资格责怪女儿自己寻找“水果”吃？
寒来暑往，冬去春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与孩子的共同生活中，在与杨茂森的摩擦中，芳草不断完善自我。也帮助琳子、沐子克服缺点，发扬优点，完善她们的人格素养。杨琳和杨沐在如此氛围中健康蓬勃、积极向上地成长着。沐子年纪小，她天真、心宽，不知“愁”是啥滋味。每天，她带着无限的求知欲，高高兴兴上学去。晚上乘着歌声的翅膀，快快乐乐回家来。她朝气蓬勃，无忧无虑。就像家里的小闹钟，准时准点唱着《世上只有妈妈好》、《小鸟在前边带路》、《小芳》、《小草》、《妈妈的吻》歌曲回家来。只要听到女儿悦耳的歌声，芳草便赶紧有条不紊地加快做饭的速度，兴高采烈地迎接女儿回家吃饭。和女儿在一起，芳草开心而舒畅。然而，与幸福和谐的家庭相比较，琳子和沐子肯定有来自家庭的忧愁和烦恼不断困扰着她们。琳子个性斯文，是个典雅文静的姑娘。她大沐子3岁，思考的问题自然多于沐子。偶尔，杨琳会心事重重，郁闷不乐。芳草明白，女儿这个样子肯定源自家庭。尽管，杨琳在学习上，掩藏起内心的不快和忧郁，十分认真而刻苦地完成每一门课程。
8月，一封“祝贺你，选择了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的祝贺信，和一张大学录取通知书，飞到了芳草手中。琳子以优异成绩，考上了首都师范大学。这在农村，确实是个不小的震动。芳草高兴得几夜不曾合眼。沐子已上初三。芳草写了8个大字——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送给沐子，以此鞭策她要努力学习，要超过姐姐。不幸的是，由于芳草和杨茂森错位的婚姻，常有来自父母的阴风侵袭而来。尽管，芳草在两个女儿面前，尽力克制自己。却也时不时地干扰着女儿的思想和情绪。杨琳在大学住宿，不常回家，她却不望父母的摩擦，经常往家写信：
“亲爱的爸爸妈妈妹妹：您们好！
星期日我回校很顺利，但我的裤子在公交车上刮了个三角口子，您说这一路，我可怎么过？这么大的姑娘，穿一条露肉的裤子。幸亏公交车拥挤，没人注意我的裤子。这两周，学校各种活动很多。好几门功课，也要进行阶段测试，非常忙，每天下课都要复习功课。爸爸妈妈的工作也很忙碌，千万要注意身体。我感冒已经好了，望爸妈不要挂念。妹妹再有半年，就要中考了。希望妹妹一定努力，争取考上重点高中，不辜负爸爸、妈妈的殷切希望，姐姐在这里为你加油！
爸爸，您在很久前便夸下海口，说妈妈进货，您就做家务。我回到家也确实看到您在做饭、炒菜。可吃完饭，却盆朝天碗朝地，乱糟糟一片，您就什么也不管了。您不是不知道，妈妈是个爱整洁、爱干净的人，这一点，您做得不太好。既然承诺做家务，就应该有始有终。说过的话，要一诺千金，要用行动证明，您是个诚信的人，不是一时冲动。诚实守信，我这个18岁的人，都懂这个道理，您更应该懂？
上次回家，妹妹对我说，因妈妈去外地进货回来很累，让您把炉子生着。您不但不生，反而口出不逊，还要动手打妈妈。为这件事，您们多日冷战。回家我问起，您支支吾吾搪塞，这说明您自知理亏，不敢面对事实承认错误。既然如此，何必当初？再说，错了，事后向妈妈认个错，妈妈也就不会生气了。如果妈妈不肯原谅您，是妈妈不对。不过我想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人，只是有时比较较真而已。希望爸爸您少做亏理事，您是大男人，大度一些又何妨？犯了错误，敢于承认，改了就是好同志嘛！死要面子，就得活受罪！
妈妈一周要进好几次货，甚至今天回来，明天又走，多辛苦啊？她一定很累，您不关心她，谁关心她呢？我希望您做个好丈夫，做个好爸爸，给我和妹妹树立一个好的榜样！女儿相信您！
祝：顺利健康
女儿琳子
X年X月X日”
“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
刚到学校，就往家写信，您们不会感到惊奇吧？我写信是想告诉您，沐子星期日参加完市里举行的数学竞赛，若结束的早，让她到我宿舍来看看。说实话，我非常愿意把妹妹介绍给我的同学。我想，妹妹那么优秀，我宿舍的同学，一定非常喜欢她。另外，我们期中的考试成绩，估计本周四结果就能出来。一旦出来，我立刻写信，向妈妈您汇报。希望妈妈不要心急，耐心等待。如果，成绩达不到妈妈的要求，您一定要保持情绪的冷静，女儿定会努力，请妈妈放心、安心做好生意。
另外，这封信我最想说的，就是您们目前的状况。在我的印象中，我周末回家的几天里，您们除了工作中必须说的一两句话外，没彼此说过一句话。望着您们这种情形，我心里很难过，却又束手无策，我不知道如何调节您们这种关系。我曾问过我妹妹你们为什么这样子，但她也说不上所以然来。我想，你们一定又为一点小事吵翻了，彼此都不愉快。因此，小孩子似的谁也不理谁。
其实，生活中，夫妻俩拌拌嘴也是常有的，又何必放心上呢？您们虽然彼此不说话，事实上，也是藕断丝连。我看得出，您们彼此还是关心和牵挂着的。譬如：那天妈妈去提货，爸爸夜里11点多钟去火车站接您，回来说您那趟车没回来，并说凌晨3点还有一趟火车，到时他再去接。可谁知您从另一个火车站下的车，自己骑自行车回来的呢！夜里爸爸听到大门一响，就赶紧出去了。
妈妈，您说，爸爸不是很关心您吗？您应该知道，爸爸关心体贴您，是深埋在心里的。这一点，当然爸爸做得不好。他关心您，在语言上却从不表达，说话总是硬邦邦的。尤其在两个人闹了意见后，每句话，都像从冰窖蹦出来的，什么解气，就说什么。
在我印象中，妈妈也很关心爸爸。每次生气，爸爸都拒绝吃饭，拒绝干活，躺在床上不起来。妈妈怕您饿坏了身体，总会偷偷地让我央求您起来吃饭。爸爸您说，妈妈多关心您啊？妈妈说话一般都是心平气和的，除非特别生气才会喊几句。而且每次纠纷都是因为爸爸您做事缺乏思考，妈妈嚷您几句泄泄心中怨气，泄完就完了，您不必计较，因为您是大男人！可是爸爸您总不能面对事实承认过失，直到无法收场，几天甚至更长的时间不说话。这么多年了，妈妈的脾气您是知道的，她就是不愿成为失败者，您若忍一忍，不就过去了吗？所爱之人，世间难得，天长地久，忍为上策！不知我的这些话，能否使您们互相理解、互相体谅一些。每天工作回家，心平气和地过一晚上，还是回家大战一场，哪个更好？我想您们是知道的，我就不多说了。真心希望您们少吵架，多友好！互相担待，求同存异。我们四口人，都快快乐乐的，多好！
我学习很忙，就写到这里吧。祝爸爸妈妈工作顺利！
女儿琳子敬上
X年X月X日”
“亲爱的爸妈：
这次回学校很顺利，没堵车，不到5点就到校了，请放心。其中考试成绩出来了，妈妈最关心我的成绩了。这次我考得不错，五科总分452分，班里排名第一。不过妈妈您可不要高兴，我比第二名只多2分，很微弱的优势。别人没考好，我又发挥得不错。我不会骄傲，会继续努力的，妈妈您尽管放心。
爸妈是不是又为不值得的小事吵架了？您们应该多站对方立场想一想，不要总是不找自己的缺点，要多反省自己。工作方面，也应放宽心，服装生意本来就有淡旺季，这很正常。若长年都是旺季，还不把爸妈的嘴都累歪了，那多恐怖哦！还是有几个月淡季好，也好歇一歇。
最后，提醒您们，注意身体，不要总和爷爷奶奶玩牌而夜里不得休息。我知道妈妈的本意是哄奶奶开心，减少奶奶一个人一天在家的寂寞和孤独。可这样常此下去，对您们的身体是非常不利的，对吧？
祝好女儿琳子
X年X月X日”
“亲爱的爸爸妈妈您们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