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藏龙山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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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黑色的旋律(4)

“唉!”芳草运足力气,深深地呼出一口闷气。她把一切烦心事搁于脑后,把精力全部集中在做生意和关心女儿的身体及学习上。只要对女儿身体有益的食品、对大脑疲劳及记忆力有促进作用的保健品——忘不了、金蓝鲨、助学胶丸、蜂王精,无论价格多么昂贵,芳草从不吝啬。只要对女儿有利;只要女儿学习好;只要女儿能上大学,付出多少精力、财力和心力,芳草都愿意。

女儿是她的生命;是她的理想;是她的全部!

春天,芳彤来了。她说时间久了,想来看看。姐妹相见,好不热闹。不知不觉,谈到了交通,谈到了房子。芳彤不无抱怨地说:“来你们这里一次真费劲,离火车站远,离汽车站也远,真是个偏僻的山沟沟!”

“谁说不是!我正在想等沐子去市里上学,琳子大学毕业在市里工作,我们还有没有必要,在这里住一辈子。”芳草边织毛衣,边随意地说。

“唉呀呀,你的想法怎不早说?天津市的商品房便宜得很,”芳彤说:“6万元就能买下60平米的两居室住房。”

“有那么便宜么?北京可不行,”杨茂森说:“即使三环路以外,没有20几万也买不下60平米两居室房子。”

“你不信,前些时,我还帮人买下一套呢。”芳彤极其热情,她说:“这样吧,我回去后帮你们打听打听,如果6万元还能买,我给你们来信,好不好?”

“打住打住,我现在只是这样计划,一,我和杨茂森意见不统一。二,我们经济实力不够。三,我们两个女儿将来是在北京就业,要买也在北京买。”望着芳彤和杨茂森,芳草想了想,又说:“将来,北京市区的房子买不起,我们可在郊区买。相对而言,郊区房子比市区便宜,交通也还便利,即使,暂时不那么便利,也要用发展的眼光看未来。”

“这你就错了,郊区就是郊区,郊区多荒凉?天津是大天津市,是中国三大直辖市之一,购物方便,看病方便,副食也便宜。再说,女儿将来可以和天津人结婚,户口顺理成章就落在了天津。这样,咱们姐妹距离近一些,也好有个照应!”芳彤扭过脸冲杨茂森说:“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大姐说得对,还是去天津买房吧!钱不贵,6万元咱还拿得出。再说,你和大姐也是个伴儿!”

杨茂森性格中的实在,总在重大决策时显现。大概他心底深处,也有远离杨建仓的意图。不然,他那么畏缩不前的人,怎会同意远离家乡,去外地买楼房?芳草对此,却很怠慢。因为芳草对方彤缺乏信任感。然而,她却没跟着自己的感觉走,这件事芳草犯了晕。

听了芳彤和杨茂森的话,芳草心里权衡,之后,说道:“6万元不算多,对于平民百姓来说也不算少。在商言商,我们必须考虑6万元资金投出去,会有多大收益。6万元能否像存银行一样,增值而不被贬值?3至5年甚至更长时间不去居住,可否高出6万元卖出抑或高价租赁。如果能,那么将来6万元,就不是简单的6万元了!”

“可以哦,那怎么不可以?如今政策这样开放,可以随意买,自然可以随意卖、随意出租。”芳彤说:“还是芳草有经济头脑。若你们暂时不住,房子一到手,我和你姐夫立刻帮你们找租户,我保你投资增值而不贬值,你尽管放心!”

杨茂森对芳彤的热情十分高兴。芳草心里却犯起嘀咕,辛辛苦苦多年的积蓄,就这样草率决定了?之前尽管有如此愿望,却未料到事情来得如此之快,竟然没有考虑的时间。芳草优柔寡断、顾虑重重。她沉默不语,暗自思忖:离芳彤太近好么?她是天底下最自我的人!

“有大姐在那边,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杨茂森看出芳草在犹豫,他不耐烦地瞪着眸子说。

“她这个人,就是这样优柔寡断,我的妹妹我知道!”这样吧,我回天津,立刻着手帮你们办这事,你们听我好消息吧!”

犹豫半晌,想了想,芳草说:“那就听你们俩的?”

“听我们俩的没错!”芳彤说:“就听我们的吧!”

芳彤走了。没几天,她来信让速携1万元去交楼房定金。芳草问杨茂森:“这楼房咱就这样说买就买了?我总觉得心里不塌实,这钱一花,可就是几万元哦!”

“你不是早就想买楼房,搬出去住么?又说不塌实,有什么不塌实的,大姐吃咸盐也比咱们吃得多,她社会经验丰富,懂得的事情多,若咱俩办这么大的事,才不塌实呢。大姐帮咱买,你就放心,别又想吃又怕烫着,嘀嘀咕咕的!”

芳草内心开始赞赏在自己拿不定主意的关键时刻,杨茂森真正拿起当家人的气派一锤定音,替自己也替这个家做了个主张。芳草不知道这个主意是对,还是错?

确实一遇大事,芳草就没了主张。杨茂森更优柔寡断,遇事没有正确主张。这次不同,这次有个芳彤在,出于对“大姨子”绝对的信任,杨茂森的胆子,便出奇地大了起来。几万元的大手笔,如此轻松便敲定。20世纪90年代中期,几万元绝对是个大数目,尤其农村。

“好吧,那就少数服从多数听你们的。”出于对亲情的绝对信任,芳草把1万元给芳彤送了去。

不想,芳彤又来信说房价有变动,6万元已经不能买两居室60平米房子了,要7万元左右才能买到手。芳彤说开发商承诺,若提前交70%预付款,还可以优惠总房款的5%。“要买,就赶紧送钱来。”芳彤说。

芳草立刻把钱送了过去。因为优惠5%也是个不小的数目,总算起来比开始说的6万元并未多多少钱。

一段时间后,芳彤又来信说:“房价又涨了,60平米两居室住房,需要8万元了。即使这样,也得托人走关系,加上托关系送红包,房子拿下,至少需要9万元了。”

如此消息,杨茂森、芳草二人听后,却未产生任何怀疑。二人对商品房是怎么回事,一概不知。确切说当今社会的人与事,他们什么都不懂。一对农民,土的掉渣的土老帽,9万元钱,与当初说的6万元钱正好多出三分之一。尽管芳草、杨茂森做生意赚了点钱,他们并未发财。若9万元买楼房,就意味着必须借钱。谁手里有几万元让他们借呢?当今社会,借钱,是个敏感的话题。无论关系多好,一提借钱,都要掂量掂量。况且,芳草和杨茂森过日子,再苦再穷,认可挨饿,他们从未向人借过一分钱。日常生活中,他们经常接济邻里他人。开口向人借钱,对于他们来说,却是一件为难的事。

芳草开始嘀咕:“地产商怎么如此不讲信义?定金是什么意思?定金的含义是否意味交了定金,就不允许再有变化了?怎么交了定金房价还一个劲上涨?”

“你又瞎唠叨,大姐不比你明白?她说价格上调了,那就是上调了。她说得求人走关系,那也一定是真的!”

“可我总觉得不踏实。”芳草给芳彤写信:“……照这样,房子由着性儿涨价,不知涨到何时罢休?这样下去,我们没那么多钱……只好退款,房子我们不买了。”

当了好几年的万元户,一说买房,立刻变回了穷光蛋!芳草开始感慨!而自从芳草做生意,方彤便把她当成了富翁。她处处以“富翁”的心态衡量杨茂森和芳草。听说要退款,芳彤立刻来信让芳草火速进津。见了面她和徐立本轮番做芳草的工作,“天津好,天津非常好。你们做生意有钱。天津物价便宜,城市繁华。房产增值……房款不能随便退。房子若不买,1万元定金就变成违约金分文不能退回……”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芳草蒙了,一筹莫展回到家。杨茂森对芳草说:“其实,9万元买60平米两居室,比北京也便宜,不如,想想办法,就按大姐说的办得了!不然,就得损失1万元!”

事已至此,芳草怎肯损失1万元钱!“那就这样吧!”她说。与其说杨茂森、芳草二人坚定不移买天津的商品房,不如说,他们不情愿损失1万元定金,他们根本对商品房一系列事情没有一丝概念。是被芳彤牵着鼻子往前走。二人决定,生意不做了,把手里的货物低价甩卖,换回钱来全力买商品房。这样,凑足了9万元把钱给芳彤送了去。

事实上,芳彤并未把买楼房的钱,及时交给售楼机构,错过了最佳购房时机,房价从每平方米1000元上调到1100、1200再调到1300元每平米时,芳彤才把钱交给地产商。几万元钱失踪了半年多。按芳彤的精明和20世纪90年代中期银行的高利率,芳彤决不会把几万元钱搁在家中,放在银行会是不少的一笔利息。这期间,芳草和杨茂森的婚姻发生了变故。

事情哪有想象的轻松,生意不做了,买了楼房就可以过上幸福生活了!两手空空,吃什么,喝什么,两个女儿上学的开销哪里来?坐吃山空,无所事事,芳草的情绪开始焦灼不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她朝思暮想,如何才能再度复兴?杨茂森没有了一点办法,他每天昏昏沉沉睡大觉,水来张口、饭来伸手,饭饱觉足躺床上看电视。

两个月一晃就庸庸碌碌地消逝了。芳草急了,冲杨茂森大喊:“男子汉大丈夫,要顶天立地,死,也要站着死。乞丐还知道饿肚子去向人乞讨!难道你就这样萎靡不振、昏昏欲睡,一直到老么?”她像多数农村妇女一样牢骚、吼叫:“你是懒猪!好男儿当自强,你是男人,就要拿出男人的点子来,咱们不能这样下去。”

杨茂森无精打采,“赚钱,上哪赚钱去?你说!”

“你用咱家的三轮摩托车去拉客,每天哪怕赚回10元钱也够全家买菜吃的,也比呆在家里强!”

“我不去,我才不干那个呢!”

“不干那个,你干哪个?你说,你想干哪个?芳草气哼哼的。杨茂森无言。芳草厌弃男人没有血性,且缺乏危机感、责任感和事业心。

人生有高潮,也有低谷。那一阶段,是芳草人生的谷底,如果说做生意的几年,算在谷中间晃悠的话。

杨茂森只好把家中的旧手扶拖拉机、家中旧物、废铁一并变卖,维持生计。生活,回到了起点。自芳草做了生意,她手里从未断过钱。再回头过潦倒的日子,无论如何芳草都觉窝囊。为此,她情绪低落,怎么看杨茂森怎么不顺眼。

杨沐正值中考,芳草唯恐家庭不和谐的阴影笼罩家庭,进而影响女儿的中考情绪,她费尽心机,在女儿面前委曲求全假装笑脸,小心翼翼哄女儿开心。她帮助沐子背政治题,协助沐子填报志愿,督促女儿喝蜂王浆、忘不了、金蓝鲨。给女儿做可口的饭菜,让她吃好、喝好、心情好,以优异的成绩迎接中考,迎接人生第一次重大考验。暗地,芳草每天都在和杨茂森叫劲。彼此冷战两个多月。芳草一见杨茂森大白天瘫在床上睡大觉,气就不打一处来。夜深人静,辗转不眠。透过玻璃窗,望着如银球般的明月,想一想家庭没有保障的生活;想一想自己没有寄托的感情,芳草的心就酸酸的,泪水就汩汩地流。表面,芳草似乎很刚强。事实她是个脆弱的女人。遇上过不去的坎儿,她多想依偎在丈夫的肩头,聆听丈夫的大志大勇,感受丈夫无微不至的关怀,就像孩子依偎在父母怀里那样温暖放松,吃喝不愁。内心,芳草太希望杨茂森像父亲、像兄长一样,给自己幸福感、安全感。现实生活恰恰相反,芳草似乎给杨茂森当了10几年的母亲,事事她操心,处处她顶着。生活出现危机,杨茂森不能振作精神、重振旗鼓,给妻儿撑起一片天空。在精神上、生活上,给家人以安慰和依托。反而他情绪消沉,不思进取。芳草忍无可忍,又无计可施。

这天,芳草按捺情绪,严肃地说:“杨茂森,你这样消极以待,总不是办法,为了孩子,日子总得过下去。如果你同意,咱把西岭子的房子卖掉,用这比钱做本金,去市区闯天下。天无绝人之路,去市区做生意,一定能闯出一条血路。沐子去市里读书,咱们去市里做买卖,还能照顾她,不但脱离了农村,我也脱离了你爸爸的“热情”。这样,两全其美,你看如何?如果你不同意卖房,那么你筹集资金,咱们重整旗鼓。我们耽误不起!”

听了芳草一番话,杨茂森说:“房子卖了,我父母住哪儿?”

芳草心想:呵!到底父子情深,血浓于水,父亲如何作为,儿子都不伤心,杨茂森真是个善良厚道的人!芳草说:“他们不是还有两个儿子么?咱这房子造价高,至少能卖4、5万元。如果,你父母不同意去别处,咱可用卖房所得部分资金买一普通宅子,重新装修一下,让他们住啊。”

“听起来,倒也可以。那就听你的,用三分之二的资金做投资从头做起,不成功,便成仁!”

“呸!成功也得成功,不成功也得成功,为什么要‘成仁’?你成仁了,你父母还有两个儿子,可咱们的女儿怎么办?”芳草瞪了杨茂森一眼,撇嘴嘟哝一句:“没志气!”

杨茂森铁板着面孔,脸颊无一丝表情。当芳草抬眼望着杨茂森时,杨茂森嘴角献出一丝苦笑。夫妻间的事情,神仙来了,也难看穿其中消息儿!两个多月的冷战,暂时告一段落了。夜晚,杨茂森像“小日本”一样占有了芳草的那块“领土”,芳草无言无声地默默迎受。心,说不出是什么感受,肯定不是放飞心情的愉悦。冷战数日,肉体早已麻木,没有交心的话语沟通,芳草像面对侵略者入侵一样反感、无耐、委屈!那一刻,她多想借助肉欲的颠峰,征服自己抗拒的灵魂。天知道,她的灵魂,能否被征服!没有爱被占有,是委曲求全;没有爱的给予,多么可怜!芳草闭合双眸,心,苦不堪言。

由于强烈的求全心理促使,芳草提议,携一双女儿,去圆明园、清华大学和清华附中游览,考察。因为,杨沐中考的第一志愿,便是清华附中。熟悉、了解一下女儿未来的学习环境,是芳草由衷的愿望。出去散散心,亦可调试情绪。一切,似乎烟消云散了。与其说他们各自又对生活重新燃起了希望,不如说芳草从未对生活丧失过信心。

夜,静悄悄的。月光从窗外泻进来,在杨茂森和芳草的床头铺上一层淡淡的银色。屋里,只有时钟滴答滴答作响,一切,是那样平静。芳草心里,在默默酝酿自己的生活蓝图,等待杨沐重点高中录取通知书的到来。芳草不愿将“计划”早早说给肖淑艳听,以免肖淑艳提早体会分离的痛苦。毕竟,婆媳之间已建立了深厚感情。暗地,她和杨茂森悄悄做着买卖房屋的准备,只等有一天万事具备,再通知公公、婆婆,想给他们一个惊喜。

不料,隔墙有耳,芳草和杨茂森的计划,不知怎么,被嗅觉灵敏的杨建仓闻了去,他不问青红皂白找来家族亲属一伙人,给杨茂森开了个家族声讨会,严肃勒令杨茂森不许卖房并写下住房“手谕。”

杨建仓的自私、小农意识、家族意识、家长作风,充分而毫不掩饰地显现了。在人生的舞台上,杨建仓是个成功的演员,他能饰演不同的角色并把“角色”饰演得有声有色。正常人的善良、热情、乐观、幽默;城里人的黠慧、圆滑、虚伪、开放;农村人的愚昧、蛮横、自私、倚老卖老,杨建仓样样具备。他是一位多面手,阴阳不缺、“十全十美”。这个人在家庭中从未起到和谐、良性作用。

杨茂森性格懦弱好面子,遇到事情默然不语。他心中虽对其父不满,却不愿伤其以及众亲属的颜面。说好听了是憨厚、老实、有涵养,说难听了便是怯懦、窝囊、没主见。在家族一伙人的压力下,杨茂森虽然阐明了卖房的原因,却胳膊拗不过大腿,只好当众表示永远不卖房,永远不离开西岭子村……”

芳草得知此事,她大吃一惊。自己耗资盖的产权房却无权决定房产的买卖?其他家族成员有权指手画脚么?芳草为杨茂森感到悲哀,对他的懦弱感到愤怒,感到灰心失望!对干涉别人内政的人感到不解和鄙薄!

农村人为了一己私利,常常漠视法律的存在!大哭一场后,芳草果断地对杨茂森说:“咱们到离婚的时候了,你不是我心中的堂堂男儿汉。离婚吧,你住你的西岭子,我走我的独木桥,我们已无法再继续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