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夜傍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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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第五十章  追前尘(施明然)

斜阳独倚西楼,遥山恰对帘钩。望一江春水,依旧东流。

那被四周高墙围起的洄溯,即使处于高地之上却依旧不知阑珊之处是谁家灯火。

这个原本该是我成长之地的所在,毕竟跟我无缘。

我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回到这个陌生的地方来。

所以,即使现下身处其中,仍有种荒唐的感觉。

“施明然!”

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我不觉笑了一下,施施然地转过身。

那个金刚努目的女子,无论是从手中提的那把过于夸张的大刀来看,还是身上所散发出的气势而言,都找不到半分能够证明她是一名女子的证据。

但是,在这样的一个夜晚,看着这样的一个女子,我心里竟莫名产生一丝感动。

“把事情的情况给我说明一下!”

从来都是这种不容置疑的野蛮口气,总是一副自我为中心的模样。

我在心里苦笑不已,叹出一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她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你想杀夏侯淳,为什么不雇我?”

“哈?”我闻言愣了一下。

原本还以为她会问些别的事呢,结果竟是问这样的问题。

她将我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又从下到上地端详了一遍,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你这副弱不经风的样子,也想去杀人?别笑死人了!有现成的雇佣兵,不懂得用么?你雇我,我还可以念在你我有些交情,少收你点钱!明明看起来一脸的聪明样,谁知道,原来是个笨得要命的人!”

我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我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没要杀她——嘿?”她惊异地睁大眼睛,一脸的不信,“没要杀她,你干吗朝她放箭?骗鬼啊!”

“我真的没想要杀她。”我刻意将“真的”二字咬得极重。

“哼!”她冷哼一声,“你总不会是闲得没事干吧?闲得没事干,跟我讲啊!我给你找点事做做。跑来放夏侯淳冷箭?很好玩吗?还是很刺激?嫌命长,是不是?”

这女人骂起人来,很凶的,我会怕。

我轻叹一口气:“不过是想弄清楚一些事罢了——关于我母亲的事。”

“我认识你的时候,可不知道你还有母亲。”她道。

“真是不会说话,我当然是有母亲的。只是认识你的时候,母亲已经去世了。现在住的那间房间,也是以前母亲住过的。”我有些哭笑不得。

“难怪那屋子不知补过多少回了,你还是死活不肯从那间破屋里搬出来。”她恍然大悟道。

我不由白了她一眼:“屋子会补那么多次,还不是因为谁!”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是你母亲留下的。如果知道的话,我一定不会那么用力。”她几乎想都没想地向我道歉,绝对没有任何假装的意思。

我怔了怔,继而一笑:“你的力气用得再小,还是足以破坏掉那屋里所有的东西。对于这一点,我是从不怀疑的。”

“施明然!”她开始张牙舞爪起来。

“是!”我笑笑。

她板起一张脸:“是不是许久没给你松松筋骨,你欠揍,哈?”

“你这暴力狂!”我笑骂道。

这个女人很凶,可是跟她在一起总觉得很轻松。

我喜欢这种感觉,越来越喜欢了,怎么办?

“呐,明然。”她突然安静下来,很认真地看着我,“你是怎样的出身,是皇亲贵族,或是草莽农民,这些,我统统不管。我只知道你是我所认识的施明然,是我兄弟。我一定会挺你,不会让人伤你一根寒毛。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我看着她这副拍胸脯、信誓旦旦的模样,忍俊不禁:“一般这话,不是应该出自男子之口么?果然……”

“嗯?”

“你果然不像女子。”我慢悠悠道。

“嘿——?!”

她声音大得震得我耳朵微微发疼。

我掏了掏耳朵,不满道:“你干吗这么大声地在我耳边大呼小叫?我耳朵聋了怎么办?”

“你自找的!”她皱了皱眉头,“我跟你说认真的!”

“我知道。”我轻声道,“可是,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什么?你的意思是,我多管闲事了,哈?”她神色一变,眼睛开始发绿,“好!以后你再出什么状况,就是拿钱请我,我也不管了!”

说着,人已气鼓鼓将大刀一挥,扛在身上,转身朝屋里走。

幸好我闪躲及时,否则被她的大刀扫到,只怕当场就给打趴下,爬都爬不起来。

这个女人,变脸比变什么都来得快,真的怕了她。

可是,可是……还是喜欢多一点点的。

那是个会给人温暖的女子,让我忍不住希望,自己不仅仅是她的兄弟。

可是,我也比谁都清楚,她只当我是兄弟。

这样的话语说多了,其实也是会伤人的。

只是,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自觉。心里想什么,就会说什么——这是她难能可贵之处。

所以,我不会告诉她,她说的话有时候会让我觉得难受。

因为这样,她会有所顾忌而失去她珍贵的地方。

我最最不想的,就是失去这样的她。

所以,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想让她知道。

这就是,我保护她的方式。

庑廊上栏杆蜿蜒曲折,微风轻拂,送来阵阵馥郁的花香。

她坐在栏杆的长椅,独自微笑。

那笑有些微妙,竟似少女那般轻启朱唇时那种不染尘埃的笑——遥远、美丽,却也有着一种她这个年纪该有的优雅、沉静——那是很有韵味的一个笑容。

突然,她的目光一下落到我身上。

我不禁猛吸了一口气。

那是一双似乎暗藏着什么的黑色眸子,在与我目光相接时里面似乎传递出一股邪恶的力量。但只有一瞬后,那种邪恶的感觉便迅速退去,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定了定神,走上前去,跟她打了个招呼。

她微微颔首,沉静地微笑着。

若不是我方才看得分明,实在很难想象,那种邪恶的感觉会出现在眼前这样一个人的眼中。

“嗯?”她带着询问的神情看着一脸沉默的我。

我沉吟一下,开口道:“见过夏侯淳了,她跟我说,母亲在燎州的时候,最后见到她的人是你。”

她闻言笑了一下:“那又怎样?”

问这话,就等于是承认了夏侯淳所言属实了。

我不由皱了一下眉头:“母亲为何会离开侯府?”

“你现在为何问我这些?”她不答反问。

“我从不觉得邵王那个位子有什么好的,更不会去妄想着如果母亲当时没有离开侯府现在在那处高位的人会不会是我。关于这点,请你放心。”我垂着眉,诚恳道,“我只想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也许这样,我会推测出母亲引火****的原因。”

十岁那年的一天,我在山间和伙伴们嬉戏时,隔壁的赵大叔突然神色慌张地赶来找我。他说母亲疯了,拿着火把在村口要烧掉村子。

等我赶过去的时候,火舌已吞噬了母亲的整个身子。

村里的人试图救她,她却似发了狂一般用手中的火把烧向那些要去救她的人。甚至,有几个人已被她烧伤了。

我当时太过震惊了,竭尽了全力,却始终无法救她。

母亲向来都是很有能耐的女子,能做很繁重的活计。我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的母亲,会去自杀。

况且,在她被火烧得不成人形、奄奄一息的时候,拼尽了最后一口气,跟我说,不许我踏上仕途为官。

一定有什么原因,母亲才会说那样的话,做那样的事。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的一个心结。

无论如何,都想了解事情的真相!

“你那日,跟我母亲说了什么?”我继续追问着。

她一笑如莲,目光柔和地望着我:“我跟你母亲说,你那样的性子,无论如何也斗不过下。即使是为了你的孩子,也不要往里面卷。那个位子,是不可轻易碰得的。”

“你说什么?”我无比惊讶地看着她。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她所说的那个位子是指邵王的王座,而不仅仅是燎州侯爷的侯位。

真的这样的话,那她岂不是一早就料到璟璜将成为九州的王?

这么荒谬的事,怎么可能?

“你母亲和我,都是那种信命的人。”她柔声道。

“你劝我母亲离开的?”我问。

她摇了摇头:“你母亲那么聪慧的人,又何需我劝?她自己稍微想想,自然就明白该怎么做了。”

可是这样的解释是那么的荒唐,我不能接受!

因为相信着夏侯淳的孩子将来一定会是九州的王,所以选择早早地避难?

我是不相信努力能够换来奇迹,但……

我沉吟片刻,不紧不慢道:“你刻意跟我母亲讲那话,到底有何目的?不要告诉我,你是想帮我母亲。”

她突地笑出声:“自然不是。”

“那便是夏侯淳了,你们毕竟有同门之谊。”我道,“你在帮她将障碍早日移走。”

“下那样的人,又何需我的帮忙?”她顿了一下,目带悲色地瞥了我一眼,“只是轮到下出手,你们母子未必能毫发无伤地离开。对,我既不是站在雪姬一边,也不是站在下那一边。我只是在顺应天命,尽紫家长媳的责任罢了。说这些,你未必能明白。但我并不觉得,当时我的这个决定是错的。”

我仍是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顿了一下,我道:“我母亲****的事,你……”

“雪姬既然要躲的话,自然就不会让人知道她的下落。”她道,“况且,我也觉得没必要再去找她。不知道她的任何消息,反而对她好些。”

她话说到这份上了,反倒让我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是。

沉默片刻,她突然开口道:“明然,你刺杀下的目的,是不是要我和她相互猜忌?”

她的声音很柔和,不带任何感情,更没有责备的意思。

我闻言怔了怔:“你怎么这么想?”

“你很中意公输家的那孩子,对不对?”她温和一笑,“其实,我也挺喜欢的。我那个傻女儿似乎在离岛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我代她向你们道歉。所以,别跟她计较那么多,可以么?”

我对上她那对明察秋毫的眸子,觉得再搪塞下去实在没什么必要了,索性承认道:“对,你说得没错。我认为言麒是有资格跟如今的邵王竞争的。”

她闻言慢慢地抿嘴一笑,带着难以言明的古怪,却是什么话也没说,态度更是模棱两可。

我一直琢磨着她那个笑容背后的深意,以至连她何时离开都没发觉。

直到一阵细细琐琐的摩擦声将我惊过神来,我才发现铅素正站在不远处。

此时,她脸上有种快要发出火来的沉闷,煞气极重。

我觉得此刻不宜去招惹她,故意装作没看到她的样子,转身准备离开。

“施明然!”

她眼明手快。随着这一声音的逼近,我觉得后背被一股大大的力量猛推了一下,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前趔趄数步,险些栽了个大跟斗。

好不容易站稳了,她已欺上身来,抓住我胸前的衣襟,恶狠狠地瞪住我:“走!”

“去哪?”我被她勒得难受,动了动身子。

“把那个女人抓回来啊!你不是还有话要问她?”她边提着我,脚步不停地向前疾走。

“你,跟踪我?”我有些意外,声音莫名有些冷有些沉。

她可从不会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

她似乎没想到我会用这样的口气说话,愣了愣,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干笑了两声,带着掩饰地望了望天:“呵呵,今晚的天,可真好啊!一颗星星都没有……”

“郄铅素!”我真的有些生气了。

“做什么?”她用更大的声音吼了回来。

“不是说不多管闲事的么?这算什么?不信任我,是不是?觉得我会像上次在郄峰那样,背着你跟别人合作,是不是?”我大声道。

她闻言满脸通红,随即变得煞白,隐忍地咬了一下唇:“我没想到,你是这样想我的。”

认识她这么久,第一次见她这副要发作却隐忍下来的样子,也是第一次她对我说话的时候没有大小声。

那样难得的平静下,有着不能忽略的失望。

我硬下心肠,将脸别到一旁:“你别总这么任性,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忍受的。”

她怒极反笑:“好!不要你忍受了!哼!”

等我回头,她早已拂袖而去。

这样比较好,这女人没脑的,又很容易冲动。只要是她想做的事,任谁也拉不回。所以,还是提前将她支开比较好。

接下来……

我打了个哈欠,望了望四周,在长椅上直直躺下,好好地闭起眼睛。

都这么晚了,当然得好好睡觉了。总是紧张兮兮的,对身体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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