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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玉楼锁(尚倾吾)

因持有紫歈的令符,我轻易地混入禁宫之中。

凭着大致的印象,我摸到了太后所住的宁和宫。

正想着该如何摸清门路,黑狼突然从身后窜出来,吓了我一跳。

这个人,非得这样无声无息地行事么?

真是的,再多几次这样的经历,我没病也会被折腾出病了。

“已经找到公子的下落。”黑狼悄声道。

“是么?”我轻笑一下,“那你怎么没将他带出来?”

“公子不肯跟黑狼走。”

我抿起嘴一笑:“原来是乐不思蜀了。”

“请公主劝劝公子!”他压低声音,道。

“如何劝?”我斜起眼看他。

“这……”黑狼颇是为难。

“索性就让他在此地,自生自灭算了。我们回去,不管他了。”我漫不经心道。

“公主人既然来了,何不好人做到底?”黑狼沉声道。

“好人?你从哪里看出倾吾是好人了?”我冷笑一下,“这年头,最不能当的,就是好人。所以,倾吾不当好人的。”

“那公主为何还冒险闯入宫中?”黑狼问。

“因为很闲啊!”我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听你说还以为公子处境有多悲惨呢,所以,忍不住好奇地过来瞧瞧。结果,真是大失所望。人,不是还好好的么?”

“即使是锦衣玉食,如果心不在了,那也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黑狼语气一轻,道。

我闻言微微动容,叹出一口气,笑笑:“那好吧,就去看看我们的玉大公子究竟堕落到何种程度了?”

黑狼闻言一喜,冷峻的神情稍缓:“谢公主!”

我挥了挥手:“别谢得太早,不过是去看看而已。”

黑狼应了声“是”,很主动地为我带路。

经一条长甬道,在尽头处拐入一道侧门,进去是满园的花草,但我的目光却不由被角落的一株梅树所吸引。

都已到了这样的时节,那株梅树上竟还盛开着点点红梅,鲜艳欲滴,犹若鲜血。

我忍不住想,真是不合时宜的一株树。

“那是一处墓穴。”黑狼察觉到我的目光,突然开口道,冷冰冰的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

“哦?这倒稀奇了。”我深感兴趣地追问,“那是谁的墓穴?不会是哪位太妃的吧?”

“是一名宫女。”他迅速地答道。

我心中一动,不由生出一分了然:“原来是霓落的。公子的想法,当真与众不同。”

“公子一次都没来过。”他继续带着路。

离得这么近,都舍不得走几步来看看,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呢!

我边走,心里边想。

“有人来了。”黑狼警觉地向我发出预示。

我笑了一下:“那你先回避一下。”

“公主呢?”

我低眼看了一下身上所着的衣裳,又是一笑:“我本是公子的丫头,自然该去伺候公子了。”

黑狼不再多言,道了声“公主自己小心”便如一阵风掠过,消失无踪了。

不多时,果然有人走了过来。

我偷眼看去,是两名年轻的宫娥与一名年长的姑姑。

那姑姑竟有几分面善,我细细回想了一下,才觉得她与上次从洄溯前往璟州途中一路随行的容姑姑有几分神似,又听其中一名宫娥称呼她“宴姑姑”。我明白了,这就是太后身边的另一名亲信——清宴。

于是,我猛地横刺出去,与她们撞了个满怀。

“何人?”清宴缓了缓神,叱呵一声。

我学着眉心的样子,附下身,战战兢兢道:“奴婢……奴婢是照顾前几日太后带入宫中的那位公子的……”

“那你还不在跟前伺候着?在这做什么?”清宴厉声道。

我声音颤抖道:“奴婢……奴婢不敢……”

“不敢?”清宴声音微微一扬,“听听,这奴婢是怎么调教的?奴婢伺候主子天经地义,还说什么敢不敢。你是谁带出来的,成何体统?回头得让她好好给你一顿教训!”

“姑姑,您就饶了奴婢这回吧!”我连声求饶,“奴婢原本该由同姑姑带的,可入宫没几日,容姑姑就出宫去了,至今仍未见她归来。所以,奴婢一直都没人带。直到近几日,奴婢才被调拨来照顾那位公子。”

“苏容带的?”她微微拧了一下眉,缓了口气,“既然如此,你就好好伺候着白公子,怎么在这偷懒?”

“奴婢没有偷懒……”我迟疑了一下,吞吞吐吐道,“那位公子着实可怕,奴婢险些被他杀了,奴婢觉得害怕!”

“胡闹!我入宫这么多年了,还是第一次遇见丢下主子的奴婢!快回去伺候着!否则,定不轻饶!”清宴厉声道。

我头使劲地摇着,满脸惊惶,死活不肯。

清宴颇为无奈,令身边的那两人架起我,直拖入一间房中。

“奴婢给白公子请安!”

清宴毕恭毕敬地朝里屋喊道。

回答她的是一声“呼”的脆响,应是什么瓷器被击碎了。

认识这么长时间,除了上次得知我私自放走紫歈时,他摔碎了玛瑙盆外,很少见他会摔东西。

他不是一直自诩自己是温文尔雅的么?这样的举动,岂不很损形象?

清宴也不恼,温和道:“白公子,您何需动气呢?主子不也是为您着想?并不是真的要限制您的行动。只是您也清楚的,宫中规矩繁琐,多有不便。您要是有什么气,就尽管往奴婢身上撒。闷在心里,对身体总是不好的。”

我暗自摇头,照清宴的说法,做奴婢的岂不成了那些主子的出气筒了?

我正暗自揣度着,清宴突然看向我,冷着脸道:“还愣着做什么?没瞧见白公子正在气头上么?还不快些过去劝着些?”

“可是……”我干笑一声。

可是,在别人正处于气头上的时候,贸贸然地去惹他,岂不是找死?

我才不要做这么不明智的事!

“可是什么?难道还要我帮你一把么?”清宴的目光逼了过来。

真是差别待遇!对着里面的人水滑就那般客气有礼,对我则是白眼加冷语,真够势利的!

就算我现在扮的是宫女,她也不过是一名老宫女而已。就是资历高了些,何苦与我为难呢?

她不等我回答,已向身边的那两名宫娥使了个眼色。

那两名宫娥会意地上前围住我,一把将我推入里屋。

我趔趄两步,结果绊到裙角,重重地跌了一交。

吃痛一下,我揉了揉膝盖,准备站起身来。

眼前突然出现一只手,细长白皙,如玉般漂亮。

我慢慢地抬起脸,正对上一双含笑的眼。

我挣扎了一下,忍着痛,自己站起来。

他上前一步,扶住我有些摇晃的身子,颇为无奈地笑了一下:“这个时候,逞强什么?偶尔依赖惊一下,又不会怎样?”

我笑得温和:“依赖公子?真的可以么?”

“当然!”

我闻言挣开他扶住我的手,与他面对着面,冷笑一下:“如果倾吾去依赖一个除了说谎,别的什么都不会的骗子,那还不如将性命直接交给别人来得干脆。”

他闻言目光一寒,直直盯着我,怒极反笑:“你这是在责备惊么?那你自己呢?贸贸然地闯入禁宫中,想做什么?这样卤莽欠思虑的举动,跟自杀有什么两样?”

卤莽?

欠思虑?

自杀?

我慢慢地垂下眼帘,暗暗紧了紧手指。然后抬起双眸,笑靥如花:“公子在说什么?倾吾才不是私闯禁宫,而是堂堂正正地走进来的。说起来,倾吾虽在宫中呆了七年,除了秋苑外哪都没去过。所以,今日特地过来参观一番。”

“哦?”他狐疑地将我自上而下地打量了一番,“你这身宫娥打扮,说什么参观禁宫?”

我神色不变地笑着:“做这样的打扮,原本是为了方便在宫中行走。谁料,不小心迷了方向,就被方才的那位姑姑误当成是宫女抓过来,还说要照顾某个难缠的主子。今日真是倒霉透了,早知如此,说什么倾吾也不会来的。”

他闻言面沉如水,沉默了一会,猛地抓起我的手腕,逼问道:“是谁带你进宫的?璟璜派的人,还是那个人?”

我吃痛一下,蹙起眉:“那个人?”

“太后!”他飞速地答道。

我第一次见这个优雅的公子哥有如此紧张的神色,怔了怔,摇了摇头。

他似乎松出一口气,神情陡然一冷:“那你回去!马上回去!”

我闻言一笑:“公子可真像个孩子,说风就是雨的。禁宫又不是倾吾的家,公子以为倾吾可以像公子一样,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么?”

他脸色一黑,冷冰冰地回了我一句:“这个地方,也不是惊的家。”

这个人,总说我任性,自己又何尝不是一样的?和自己的家人,能有怎样的仇恨?有必要记恨那么久么?

我实在无法理解他的心思。

他难道不知道,他身上有我所渴望却又得不到的东西?

不由地,我轻叹出一口气:“公子在赌气……”

“所有的人都这样教训惊,难道连你也想参合进来么?”他一双眸子浸尽寒意。

我“哧”地一下笑出声:“蛮有趣的!”

他怔了一下,眼中寒意更甚:“你看惊赌气,觉得有趣?”

我笃定地颔首,笑道:“非常有趣!是倾吾想都没想过的。不过,这样也不错。倾吾并不觉得跟人赌气有什么不好的,只是不要太经常就行。偶尔任性一下,不见得总是坏事。”

他有些意外地看着我,顿了一下,才低眉浅笑道:“可是,对你而言,任性不是家常便饭的事么?”

我斜睨他一眼,掩袖一笑:“倾吾原本就是如此的,难道不可以么?”

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温然而笑:“现在仔细想想,其实你的任性,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我闻言不觉又是一笑:“那比宁和宫的人,又当如何?”

“那些人,自然无法与你相比。”他笑得风流倜傥。

“既然倾吾不她们所有人都好,难道这还不足以使公子离开这里?”我笑得绝艳。

他闻言怔了一下,然后长叹出一口气,定定看着我:“尚倾吾,惊可是杀人凶手。”

我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介怀当日我对他所说的话。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出来,真没想到他会介怀这样的事。

我以为这个看似温雅,实则残忍的公子哥,是不会因别人的话而受到影响的。可是,我现在才发觉,原来事实并不是那样的。

而那个会影响他的的人,竟还是我。

“你笑什么?”他蹙了一下眉。

我伸手挽住他的手臂,笑道:“倾吾直到今日才算明白,公子说喜欢倾吾这句话,果然不是假的。”

“惊记得自己也说过,喜欢的人很多。”他神色不动道。

“但公子却选择与倾吾一起携手将来,不是么?”我笑着回视着他,“倾吾也想学着,偶尔依赖公子一下,不可以么?”

他闻言倒吸回一口气:“即使惊是杀人凶手?”

“嗯。”我笑着点了一下头,“就算公子是杀人凶手。”

他轻叹一口气:“为何呢?”

“因为,尚倾吾是个任性的女子。”我想了想,答道。

“任性到即使对象是玉秋惊,也无所谓?”他轻呵出一口气,“即使我杀了筠竺,即使我只是一介商贾。”

“总是拘泥于过去,倾吾觉得,果然还是不对的。”我低眉一笑,“公子若真觉得对倾吾有所亏欠的话,以后好好偿还,不就好了?”

“原来,你是怕惊想不开?”他突然笑出声。

我又是一笑:“怎会?倾吾不是怕公子想不开,而是不想让公子被自己讨厌而已。因为我最讨厌那种明明能够活下去,自己却已经不想活的人。”

“那,我就是你所讨厌的那类人!”他轻笑一下,眼神变得很轻很轻,“所以,你不要管我了!”

面对着这样的一个人,我实在有些无话可说。

他突然拽住我的手,使劲将我往外拉,我身不由己地跟着他走。

在见到清宴的时候,他突然一把将我推向她们,目光冰冷道:“把这个宫女撵出宫!这张脸,我不想再在宫中看到了!”

清宴想也没想立即应了一声“是”,另两个人架起我直往宫外拖。

我就那样被人从禁宫的后门丢了出去,仿佛在那些人眼里我并不是个活人,而仅仅是一件随随便便、想丢弃就可丢弃的物品。

真是个没有什么人情的地方!冷冰冰的世界!

这也难怪玉秋惊会是那样的。

只不过,我仍是觉得,玉秋惊实在是无药可救了。

虽然我压根就不觉得自己能够救得了他,因为这个世上,人只能自救,而不能奢求着能够得到某人的救赎。

我当然不会相信那种说着“我来拯救世界,拯救他人”的人,自然也十分讨厌这样的人,那不过是狂妄到了不切实际的论调。

可是,自以为是的人,我也很讨厌。

别人暂且不论,玉秋惊便的个活生生的例子。

什么才是对我最好的?连我都不是很清楚,他凭什么来对我指手画脚的!

他以为这样对我才是最好、最安全的么?

少自以为是了!

我早说过,我只是个无药可救的女子,而他也是那样的无可救药,就像这世上,我唯一的共犯……

我叹出一口气,拍拍身上的泥土,站起身来,笑着看了一眼那黄墙朱瓦。

从今日起,我要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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