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渡
以前看这间屋子,从未觉得它大。两间房间,一间她和阿大,一间婆婆的。可是,现在就她一个人了,此时的空间却空的出奇。
房中的衣柜里还有婆婆和阿大的衣服,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过。
视线随意一动,门板后稀疏摆放着几个大大小小的地瓜。
她说过要吃地瓜,婆婆就摘了好多放在屋内,以备她随时吃,她眼一瞥,门后的地瓜也所剩不多。
她现在除了叹气,还是叹气,幸好,她还有阿大的血脉,她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
她的肚子不大,虽然已经超过九个月了,对于此,她还是比较担心的,张晓敏每五天来看她一次,每次都带一碗热气腾腾的炖鸡蛋。
本来对于张小敏,她其实是恨的,因为那时她对阿大的袖手旁观,可是,她终究是阿大的青梅竹马,她终究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姑娘家,她的姻缘终究也是她破坏的。本来张小敏和阿大可以一起生活的很好的,本来阿大和婆婆不必要那么早的死去,本来一切都不是现在这样的。
婆婆的床头还有未补好的衣服,是阿大的,她拿起,一针一针的补起来。
边歪了,间隔大了,手指头流出血了,线打结了……
可是,这又如何呢,她已经没有必要做得更好了,因为,这间衣服已经没有人再穿了。
想着,她的泪也滴了下来,以前,婆婆教她时,她一直很用心,但是学不会,心中也有侥幸心理,认为过段时间,她一定就会了,毕竟熟能生巧嘛。可是,还没有等到她生巧,人却都已经没了。
快了,补好了,撑开一看,虽然丑了点,但总算是补好了。
阿大,等会儿就烧给你。
正沉浸在有阿大,有婆婆的回忆之中时,她的肚子开始闹动静了。
剧痛蔓延全身,她虚弱倒在了床上,浑身的汗水早已让内衣湿润,她现在脑中只有一个想法——千万要平安的出生,孩子。
腿部有粘液流过,她知道,她的羊水破了,她想有些动作自救,可是,肚子里的疼痛让她不能做任何事,只能在床上不停蠕动着,剧烈的疼痛让她浑身的汗液越加溢出。
门外有声响,她用尽她所有的力气抬头看,眼睛眨了下,再看,是他。
“快帮我!”
尚真星从门外拿进一个水桶,上面水雾飘飘,是热水。
“西门羽兮,得罪了,我要脱你裤子了。”
“别废话,无论如何,一定要就活我孩子,不要顾及我。”
尚真星把她的两腿拨开,用毛巾为她擦拭,抓住她的手,“用力!”
“我在用力。”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汗水。
“腿出来了,快,再用力点!”
“啊,啊!”
“再用力!”
“你抓疼我了!是你生还是我生啊!”
“别浪费力气在说话上,好,手看见了,再加把劲。”
“你别再烦我了!”她终于体会到世界上最痛的感觉是什么了,就是生孩子。
“羽兮,你不要再咬我的手了,我痛死了!”他被她咬到现在也没对她大喊,她反而嫌他烦了。
她深吸一口大气,再次用力大喊。
“她出来了!”他迅速用剪刀把脐带剪掉,然后用棉布裹住小家伙放进温水里洗身。
她对着空气大口大口的吐气,听到小孩娃娃的哭声时,她移动自己的身子,以便看到尚真星手中的小家伙。
“是个女孩子,很漂亮,像你。”尚真星的手指慢慢划过孩子的小鼻子,小嘴唇,小耳朵。
那是她的孩子,正闭着眼,手指在微微抖动,但是,心中还是有些失望的,因为婆婆说过她想要一个白白胖胖健健康康的大孙子,可是,这仅有的一次机会却错过了。
“把她抱过来。”
尚真星依言抱着孩子放到她的身边,并用手巾为她擦掉面上的汗珠。
“她的鼻子像阿大。”
“你很喜欢你的丈夫,是吗?”
“那自然是,不然我又为何嫁给他。”
“我听说,他死了。”
“听谁说的?”
“柴总管,他还说你把西门府烧了。”
“没错。”
“那你今后作何打算?”
“尚真星,别以为你帮我救了我的孩子,你就可以探听我所有的事。”
“我,我只是关心你。”
她嘲笑,把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往上调了调,“多谢,我不需要。”
“我还听说,你丈夫是你大哥打死的。”
“没错,所以他必定要死。”
“你要杀他?”
“必然。”
“可是,你现在这么虚弱,杀人是需要很多元气的,而且他现在也不知去向。”
“不关你的事!”
“我可以帮你。”
“尚大夫,你是位大夫,难道你能帮我找人,还是能为我杀人?”
“不需要我们出手,自然会有人动手。”
“你以为我需要吗?我就是想亲手杀了他。”
“你声音轻点,宝宝在睡觉。”
“哼!”转头看了眼安静睡觉的宝宝,露出淡淡的笑容。
“我可以帮你找到他,并且完好无损的跪在你面前。”
“你个小小的大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本事了?”
“西门羽兮,我只是不想你太累。”
“多谢你操心,可是,我怀疑你话的真实性。”
“我是榆林社的人。”
“榆林社?你是榆林社的人?”
“正是。”他自嘲一笑,从未想过,自己会主动说出这个身份。
“真看不出来,你竟能入了承然的眼。”
“你认识承然?”
“当然,做生意的有哪几个不知承然大名。”
“他很出名吗?”
“他的生意遍布全国,领域之广,无人能及,而且,他是全国首富。”
“是吗?”他低头沉思,片刻,他看着她,“如果你杀了西门商,然后呢?”
“劳烦你关心,我不需要告诉你。”
“孩子怎么办?”
“张小敏会好好照顾她。”
“你不和她在一起?”
“不关你的事!”
“你忘了吗?你一直渴望母爱,难道你也想让你的孩子没有母爱吗?”
她转了个身,背对着尚真星,泪水流了下来,滴在了女儿的额头上,她立刻擦掉。
“不关你的事!”
“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刚才已经为你把过脉了。”
“既然知晓,何必多问!”
“你以为我会让你就那么死去吗?”
“尚真星,我从未发现你居然这么自信。”
“你也从未真正了解过我。”
“什么意思?”
“你说我忘了你两次,可是,你知道原因吗?”
“不需要知道,我也忘了以前的事了。”
“不,你要知道。你第一次走进我的视线,那么特别,可是,你又以那样的形式消失,我等了你两个月,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想忘了你,可是,不行!”
“后来不是忘了,尚大夫,还是释然的好。”
“你释然了吗?”
“当然,我喜欢阿大,我不再追求你的笑了,我的脑中都是阿大的笑了。”
“你倒是释然了,可是我不能,如果你不告诉我,或许我会永远不会想起来,可是,你偏偏又告诉了我,勾起了我尘封已久的往事。”
“你走吧,过段时间自然会忘了。”心跳,在不断上升,她的手,只是握着怀中婴儿的手。
“你成亲了,我本以为我可以放了你,也放了我,所以,我又吃药了,可是,这次却不行!”
“你吃药?”
“没错,在忘不了的时候,我吃了药,我不想永远沉迷于不止尽的思念中,第一次,我成功了,我忘了你,我开心当我的大夫,继续云游。可是,为什么又让我遇见你?而你又一次以那样特别的方式进入我的视线,我想不通,为什么你每次都能吸引到我的目光!我本来想问你姓名,想知道你的一切,可是,你却不告而别,却落河而亡。第二次,我以为你死了,我很心痛,也恨你占据着我所有的思绪,所以,我又吃药,也成功了,可是,这一次,我的药不再有用了!你让我又如何,我只是单纯的记住你了!我也想忘记,可是,不行了!西门羽兮,如果你的丈夫依然健在,如果你生活的很好,如果你不是一个人了,我不会再来打扰你,就像上次说的,可是,你的丈夫死了!我不是高兴,也没有悲伤,只是我的心告诉我,这次绝不会再放走你了!”
她依然没有回头看他,他也没有要求她回过身子面对他,就这样沉默着,仿佛过了一个季度。
“你还是先沐浴一下比较好。”说着,他抱走她怀里的婴孩,走出门外。
她等到脚步移动的声音,她听到关门的声音,终于,她起身,下床。
木桶里有热气腾腾的水,木桶边有放着一张凳子,凳子上有干净的衣物。他一切都弄好了。
她的鼻息有些堵塞,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慢慢地脱下自己的贴身衣物。
水温正好,不烫不冷,舒逸的感觉立刻蔓延全身,她一次次将这种舒逸感自水瓢中传递,落地的水声让她暂时忘了所有,忘了一切疼痛,忘了她自己。
良久,她终感到一丝凉意,原来,身正湿,水已冷,一切终究是要回归现实的。
她快速穿好衣服,清理了地面。
她听到哭声,不大却不断,她心急,开门,走到另一间房的门前。
她打开门后,孩子的哭声却已经停止,此时正安静地吸允着尚真星的手指。
而尚真星,一丝好奇,一丝兴奋,一丝感动,一丝复杂,凝视着他手中的女婴。
“尚真星,谢谢你今日的帮忙。”她摊开手心,几个铜板,“我现在没有太多的钱,只有这些。”
尚真星眉头一皱,眼神复杂,但身子保持不动,因为他怀里还有个好不容易安静的小东西。
“你想给就给。”
“那我就放进你的包里了。”他的包就在他的右侧,正好对着她,她很方便的把铜板扔了进去。
又是沉默。
尚真星把已经睡着的小女婴放进被窝里,而他不知何时手里多了块方巾,他走近她,为她擦拭湿润的黑发。
“你刚生产,千万不能着凉,否则以后会落下病根的。”
她立在原地,任由他的手在她的发上揉搓。
“你的衣服也穿的太少了,多穿些。自从你成亲后,我发现你不再只穿黑色了。”
她此刻穿得是王氏为她做的衣服,是浅蓝色的,虽然是下等布料,但是样式好看。
“别的颜色更适合你,很漂亮,你并不适合穿黑色,它让你显得无神也难以亲近。”
花边错落有致的长睫毛在阴影处一眨一眨,温润的水唇透着薄薄的光亮。
“孩子还没有名字,你打算取什么名字?”
“王恩霖。”
“原来你的夫家是王姓,名字很好听。”
“尚真星,你是不是该回去了?”
“不急,你的头发还没有干,你的身子还很弱。”他回头看了眼窗外边的天气,嘴角扬起,“外面的雪也很大,我今天也走不了了。”
“你说你是榆林社的人,是真的?”
“千真万确。”
“那么,就帮我最后一次,把西门商带到我面前。”
“两日后。”
“这么快?你有什么条件?”
“没有条件,因为是你的要求。”
她沉默一段时间,开口,“羽容的娘现在生活得不错,如果你想知道她在哪里,可以去问柴总管。”
“不需要。”
“你——”
“羽容已死,我对她尽过了孝道,是她放弃了。”
“羽容,你不想了?”
“羽容已死,而我,却还活着。”
“那么,当初却是那样仇恨地看着我,现在变得倒也快。”
“本来我就不是个很重情感的人,对于羽容,只是觉得她很适合做一名好妻子,然而对着你,我的性子就会变得异常激动,变得不像自己了。”
“真是对不起。”她感觉她的头发好像变重了,“最近,你的笑容好像真的变了不少。”
她突然感觉好困,眼皮沉重,她想摇头,却发现头也异常沉重,她想抓住在她发丝上的手,但是,力气全无。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
“你只是太累了,你要休息。”
“你——”话音为落,人已倒在了尚真星的胸膛。
“我保证,两天之后,你一定会见到你想见的人,我决不食言。”
他把她腾空横抱起,轻扬的长发在空气中来回摆动,走至床边,缓缓放下。
他的指尖一一滑过她的五官,而她身边的小家伙此时确睁开了眼,笑吟吟地看着尚真星。
“王恩霖,你娘她不愿意接受我,我该怎么办?”
很香,很软。
她睁开眼,坐起身,抓着丝绸棉被,警惕地看着眼前之人。
他,一身锦衣华服,头戴玉冠,身挂翡玉,手摇折扇,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你是谁?”
他,沿着床沿坐下,折扇抵住她的下巴,左翻右调,似是很满意的点头。
“长得不错。”声音醇厚,听起来让人很舒服。
她,推开他的折扇,也笑了,手却不知何时探上他的脖颈,“你也不错,不,应该是长得很好。”
“西门羽兮,你的胆识让本王很欣赏。”他不理脖子上的威胁,倾身一步步接近一脸寒霜的她。
“本王?”她放下自己的手,脸上的冷笑发生了变化,“你是承然?”
“正是在下,原来本王还是有一点名气的。”他满意地点点头,折扇瞬间绽放,两行大字立刻跃入她的眼。
不见不知,不知不爱。
“承王爷的大名是无人不晓的,除非那个人不是个正常的人,”
“听到你这句话很大的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可是,有个人就是不知道我,至今仍然是云里雾里的。”
“谁?”
“尚真星。”
“尚真星呢?”她是被他弄昏的,自然定是他把她带到此地。
“他啊。”他突然收起自己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严肃的看着她良久,终开口,“他救了你,他死了。”
“不必糊弄我!”
“本王从不糊弄人,不信,你自己运行一下内力。”
她不反驳,闭眼,双手重合。
“如何?本王没骗你吧。”
她睁眼,死灰一片。
“我昏睡几日?”
“两日。”
“他什么时候?”
“一日前。”
“他的尸身呢?”
“你以为本王还会留着一具尸体吗?早已入土为安了。”
“这么快!”
“本王的办事效率一向是讲求快速,准确。”他用折扇掩住半面,阴影下的唇笑开了花,“更何况他还是本王的朋友。”
“他的墓地呢?”
“暂且搁置,你还有一件事没有解决。”他合扇,嘲弄的表情再现,“尚真星临死之前特地拜托我的,这可不能忘了。”
他转头对着房门,“带进来。”
声音一落,门被推开,一名黑衣人拉着一个被捆绑的人进来,黑衣人脚一蹬,被绑的人立刻跪倒。
“下去吧。”
黑衣人领命,点头隐去。
“这可是你一直想要找的人,你的大哥,西门商。”
她死灰般的眼珠一动不动,直直的凝视着前方,片刻,她起身,从桌上拿起一把水果刀,一步步迈向畏畏缩缩的西门商。
“羽兮,你饶了我吧,好歹我是你大哥。”
“我大哥?你强奸了我。”
“羽兮,原谅我,求求你。”
“原谅你,你打死了我丈夫。”
“那个家伙是你的丈夫?羽兮,你放了我吧,如果我知道我一定不会打他的!”
“西门商,我不会让你死的,放心。”
“真的,太……”话音未落,他的一只手已经脱离他的身体,他疼得在地上翻滚,“羽兮,你,你不杀我,太谢谢你了。”
“对,我不会杀你。”又是一刀,西门商的鲜血溅得她全身都是。
西门商的一只脚也被砍断,剧烈的疼痛让他的青筋暴起,面部扭曲,打滚半时,终于昏死过去。
“啧啧啧,想不到你这个女人这么残忍。”他一边摇头,一边蹲下身子,看着断手断脚,一脸兴奋,“不过,本王很喜欢,但可惜了这件房,不知道要清理多长时间才能祛除这股腥味。”
水果刀落地,她也倒下,手心的血已经纵横交错,她的舌舔着自己的血,视线不知散在哪处,痴痴地笑着。
承然终于看够那副断手断脚,他转身,发觉她的不寻常,神色突变,他抱起她,走到另一间房,床上有个小婴儿,正细细地发出哭声。
她的泪滴落在地毯上,她闭眼,又睁开,挣扎,承然放她下来,她把手心在她的衣服上擦了擦,垫脚看了眼床上的小婴孩,终是没有迈开脚步。
“为什么不看,难道不想要她了?”他的双手抵着她的后背,阻止她的后退。
“她那么小,而我却是满手血腥,我不想让她看到现在的我。”本来,她都计划了,可是,为什么一切的发展都出乎她的意料,为什么,那些人总是让她心疼,总是让她失去生的希望。
“西门羽兮,知道我为什么愿意帮助你吗?”他的脸埋进她的后颈,手已经环住她的腰。
她不动,死灰的眼只是盯着床上的小婴孩。
“因为你和我一样,是被亲娘背叛的人,你和我有相同的味道。”
“西门羽兮,你和我是一样的。”他呼着气,吹在她的皮肤上,迷蒙的雾气妖娆,“你永远和我在一起吧。”
她不语,手掰开环抱住腰的那双手,走开。
“为什么不要?我永远不会背叛你的,我永远不会让你寂寞的。”承然的手停在半空,他的眼,极尽疯狂的渴望,凝视着她。
“同样可怜的人,在一起,会一直这么可怜下去。”她开口,圆润的眼,泪水满面。
“为什么不要,尚真星已经死了,他不会再陪你了!”
“没错,他死了,而我,却也死了。”她的眼闭了闭,试图微笑,但很牵强,看着床上的婴孩,“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位母亲,那个孩子的母亲,我以后唯一的关系也只有她。”
“原来你已经有人陪了,而我呢,我却没有。”他的手收回,优雅一笑,完全没有刚才的疯狂,似乎只是眼睛花了一般,他的眉峰一挑,也看了眼床上的婴儿,“也许我也可以。”
“尚真星的墓地呢?”
“原来你还没忘,我以为你早已忘了。”
“什么时候告诉我?”
“放心,本王一定会带你去的,但在这之前。”他的手一转,折扇一拍,一件衣服突然就出现在她的身上。
对于这神奇的事,她没有多大的兴趣,只是等着她的答案。
“尚真星特别交代,你的身体尚很虚弱,需要调理,并且很相信的把这重大的任务交给本王,本王自然是不会辜负他的。”
“需要多长时间?”
“将近半年。”
她不语,径直抱起床上的婴孩,打算就这样出去。
“别这样嘛,一个月便可。”
她盯住脚步,转身又把孩子放下,便立刻晕厥过去。
“她很倔强,她很残忍,她很可怜,她很让人心疼,你一定要好好待她。”
尚真星,你的女人果然是这样的人,本王很喜欢她。
这条河已经结成冰,上面还盖着一些杂草和小动物的小尸体。
河的岸边有两个坟,一个是新的,一个比较旧的,碑牌都已经干裂了。
“这个是?”她隐约有些感觉,这个旧坟与她有些关系。
碑牌上没有任何一个字,却留了一个掌印。
“谁知道呢,他说死了就葬在这儿。”承然这次终于没有带着折扇,他全身雪白,头上还戴了顶绒毛帽子。
她蹲下,手抚在碑牌上,上下,左右,随后把背靠在上面,闭眼,回想。
这里是那年她最初杀人,最初自杀的地方,这里是与他第二次离别的地方,这里是她很久的记忆了。
手伸向另一块碑,尚真星三个字逐渐浮现在心,他,就这样真的走了。
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脸上很冰,她笑,这是她最熟悉的接触,她最熟悉的感觉。
一切又是回到原点,她依然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你不冷吗?”承然也跟着她席地而坐,但冰凉的触感立刻让他站起身子,他跳了跳,然后把自己的白色大衣脱下盖在她的身上,“本王是第一次为女人盖衣。”
她不理他,抬头看着天空,一颗颗纷纷下坠的白色小点迷了她的眼,眶内含珠,久久不落。
“西门,心中苦吗?”
“苦,不苦,有区别吗?”
“呵呵,有区别吗?”他坐下搂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其实,我也是被娘抛弃的孩子。”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一生中有两个男人,五个子女,而我,就是她最想遗忘的部分。”
搁在她腰间的手勒紧,吐出的气息变得频繁。
“承然,她们到底是什么想法?”
“不知道啊,她离开我时我只有六岁,而我二十岁站在她面前时,她也只是陌生的看着我,好像已经完全抹掉那部分记忆了。”
“我现在也是母亲,我知道生孩子的痛苦,那是怎样的疼,任何言语也无法表达。但,那么辛苦的生出来,难道就是为了遗弃,为了打骂的吗?”
承然抬头,露出鄙夷的微笑,收回那一刻的柔弱,站起,背对着她,“所有说,女人是最恶毒的动物。”
“不错,女人就是恶毒的动物。”她也跟着嘲笑,一个侧身,抱住尚真星的碑,“可是,为什么还是有人要为女人而死呢?”
“西门,他死了,你伤心吗?”
“不知道,或许伤心久了,麻木了,都不知道什么叫做伤心了。当初你告诉我时,只是觉得眼前一片蓝色,能听到海水的声音,能闻到鸟语的声音,但,感受到大地的声音。”
“听起来,感觉你是很高兴。”承然摸了下自己的下巴,居高临下的看着一脸迷离的西门羽兮。
“高兴吗?也许是想到,这世无法相爱,死了也好,至少不会是别人的了。”
“果然还是最毒妇人心,想不到你西门真是女人中的典范。”
他的名字就在她的眼前,他的身体就在她的身下,她吐着气,飘在他的字上。
“承然,你是个寂寞的人。”
“本王是个什么样的人,本王自己也不清楚,你倒是知道?”
“承然,你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多谢太爱,本王自然是说一不二的人。”
“那么,能否答应我一件事?”
“讲。”
“对我女儿好点。”
“本王很不高兴了,虽然这几天我经常捏她的脸蛋,但是,本王可是把仅有的疼爱都给她了。”
“好,谢谢。”她转头,看着他,真诚的,“能否回避一下,我想和他说几句话。”
承然凝视她良久,双眼眯了下,点头,离开。
“好了,闲杂人等走了,我们好好谈谈吧,理理我对你情感。”
“我一生之中最大的关注都给了王清丽,所以,我最爱的是王清丽。”
“虽然她一再伤害我,一再让我落入地狱,但是,对你,对我,我不想再欺骗,我心底最强烈的渴望还是她。”
“所以,当阿大和婆婆走进我的圈中,我紧紧抓住。”
“你上次问我是不是很喜欢阿大,没错,就像上次所讲的,我非常喜欢他,所以当听到他死亡的消息时,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漆黑,我的世界是静默一片。”
“当你说喜欢我时,我的心,像花儿般开放。可是,我知道,你是那种纯净无暇的月亮,而我是烂泥地上的臭鼠,我们是永远不可能的。”
“当听闻你死时,没错,我的感觉就像刚才所述的,觉得世界都变亮了。这是第二次,第二次觉得我的天空也是蓝色的,第二次觉得我的世界是美好的。”
“我的许多第一次都是你给的,第一次被人关心,第一次被人保护,第一次被人喜欢,第一次……”
“而我,却给你很多伤害,我就是个坏女人,对阿大,对你,我就是个坏女人。”
“今天,我做了一个决定,一个跟王清丽一样坏的决定,一个不负责任的决定,一个或许让我永世内疚的决定!”
“爱王清丽,恨王清丽,喜欢阿大,心殇阿大,喜欢婆婆,悲凉婆婆。我已经没有精力去照顾那个孩子了,我真的累了。”
“其实,我是一直害怕死亡的,因为,那就是永无止尽的黑暗,冰冷,但,因为你,你在我身边,我不怕了,我想永久就这样和你在一起。”
她擦掉仍然含在眼眶的湿润,对着墓碑,露出此生最纯真的笑,随后,把手探向腰间,然,却不见了。
“你以为本王是那么容易受别人糊弄的吗?”不知何时,承然笑眯眯的站在了墓碑的后面。
她哼了一声,站起,直面着他,“什么时候?”
“在本王述说悲催遭遇时。”
“假的?”
“你以为呢?”他头歪倒一边,饶有兴致的看着她,“本王说过会好好照顾你一个月,就一定要做到。”
“什么味道……”她缓缓倒下,跌落在他的怀抱。
“看来,你这个女人很不简单。”他的手指在她的眼睛周围画圈,“倔强之外,残酷之外,可怜之外,复杂之外,竟然还让本王开尊口对你倾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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