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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 挽芳心

外面是秋高气爽、阳光明媚的大好天气,可仅隔了一道墙的破旧屋子里,却是又昏又暗、又阴又冷,仿佛提前进入了寒冷的冬日。

裴夙雪蜷缩在屋子里唯一的床上,双臂环抱着自己,一张小脸无精打采地枕在手臂上,灵动的美眸亦失去了神采,近乎呆滞地望着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门,被人轻轻推开。

简钰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食走进来,看到不动也不说话只是发呆的人时,她幽幽地叹了口气,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这个丫头,从回来就是这个样子,问她怎么了,她不是摇头就是只会回答“没事”这两个字;饭也很少吃,平时能吃一两碗,如今却只吃两口就说饱了;半夜睡觉的时候,还会突然哭着醒过来,然后流泪到天明。

虽然自己不是她亲娘,可也养了她整十年,看到她这个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能不心疼?只是这丫头死活都不肯道出原委,她该怎么做?

站在门口看了片刻,简钰将碗放在缺了一条腿的桌子上,自己则在床边坐下来,用手拢了拢她耳边的散发,柔声道:“雪儿,你几天都没好好吃东西了,钰姨给你熬了粥,你吃点好不好?”

“钰姨,我吃不下。”裴夙雪摇摇头,抱紧自己。

“冷吗?”察觉到她的动作,简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没有发热呀,一定是太久没有吃东西,听话,把粥喝了,喝完就会暖和起来的。”

她边说边端起碗,舀了一勺送上前,裴夙雪推辞不过,只好张口吞下。任由她喂着饮下小半碗才抬手推开,“不吃了。”

闻言,简钰将手中的碗搁在一旁,抚摸着她日渐消瘦的俏脸,“看看你才回来几天,整张脸都陷下去了!雪儿,你告诉钰姨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好不好?”

裴夙雪依然摇头,“没事。”

“雪儿,钰姨什么时候教你说谎了?”见她怎么问都不肯松口,简钰板起脸道,“我养了你十年,你有没有事,难道我看不出来吗?”

“钰姨……”裴夙雪委屈地扁扁嘴,钻进她怀里,“钰姨,雪儿好难过……”

“不难过、不难过。”简钰抱住她,轻抚她的发丝哄着,“你呀,小时候每回被人欺负了,回来只要在钰姨怀里哭上一阵,很快就会忘记了;可这次回来却没有,告诉钰姨,究竟是谁让我的雪儿难过得连饭都吃不下?”

她这么一问,裴夙雪的眼眶又湿了,泪珠子扑簌簌地直往下掉。等她好不容易哭够了,这才边抽泣边将事情从头到尾讲述了一遍。

听完她的话,简钰既欣慰又担忧。

欣慰的是,她的雪儿终于长成大姑娘,还有了心上人;可她同样也担心,以目前的情形看来,这丫头动情已深,如果真如她所说,那个人已经有了家室,她又不肯与人做小,恐怕她很难从中抽身!

“你在他身边待了这几个月,连他有没有妻子都不知道吗?”

“我……”裴夙雪被问得哑口无言,只能摇头再摇头,好不容易收起的眼泪,也再一次地泛滥成灾。

简钰温柔地抹掉她的眼泪,“不哭不哭,钰姨不是怪你,只是觉得凭着你的聪明机灵劲儿,怎么会没有早点发现,他其实是有家有室的人呢?”

“那个女人没有住在长安,前两天才刚刚回来。”裴夙雪微微嘟起红唇,抬眸可怜兮兮地望着她,“钰姨,你说雪儿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你这可真是问住钰姨了!”简钰轻轻抚摸着她的脸,叹息,“虽然你不是什么千金小姐,可也是钰姨的心尖子,钰姨希望你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幸福,开开心心、平平淡淡地过完这辈子,那么钰姨百年之后,也就能跟你爹娘交差了。”

“可是现在这种情形,老天爷似乎故意要刁难咱们,钰姨若说让你从此忘了他,你肯定做不到;但若是让你嫁给他做妾,别说你不乐意,就是愿意,钰姨也绝对不会答应!”

她的态度很坚决,裴夙雪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撒娇地又往她怀里蹭了蹭,抱紧她。

简钰双手环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雪儿,你长这么大,钰姨从来没有逼你做过不愿意的事。可是这次钰姨想劝你一句,不要再想他了,这样,只会让你越来越痛苦。”

“我不是故意要去想他,”脸窝在她怀里的裴夙雪,声音闷闷的,“可是我管不住自己的心……”

“钰姨知道。”简钰了然地点点头,“这事也急不得,慢慢来。不过,你可不能再这样整天闷在屋子里了,等下让生子和憧儿陪你去街上散散心,钰姨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裴夙雪乖巧地点点头,“嗯,谢谢钰姨。”

见她听进了自己的话,简钰悬着的一颗心也就落了地,收紧抱住她的手臂。虽然为了怀里的这个小丫头,她一辈子都没有嫁人,却也懂得这世间最为伤人的,莫过于一个“情”字,如今让这认死理的丫头撞上了,想要痊愈只怕没那么容易!

如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就在两人各怀心事的时候,房门再一次被人推开,只见生子神色匆忙地走进来,“钰姨,雪姐姐,不好了!”

“出了什么事?”

“孙泽那个混蛋来了。”说到这个名字,生子一脸的鄙夷。

他口中的孙泽,是当年让出这座宅子给他们住的大善人——孙赣孙老爷的儿子,也是这前门附近出了名的败家子,游手好闲、不学无术,平日只会逛赌场青楼之地,怎么今天突然到这儿来了?

“他来做什么?”简钰不解地问道。

“除了使坏,他还会干什么正经事?”生子忿忿不平地说道,“他说要收回这座院子,让我们三日内全都搬出去!”

“什么?”裴夙雪柳眉一拧,从床上跳下来,拉开门大步走了出去。果然看见孙泽带着一群家丁气势汹汹地站在院子里,“这个院子,孙老爷可是一早就答应了给我们长住,你凭什么收回去?”

“就凭我是他儿子!”孙泽眯起倒三角眼,一副吊儿郎当的不正经样儿,“实话告诉你们吧,这个破地方原本少爷我也没放在心上,但是既然有人愿意出钱买,能够变废为宝,那少爷我何乐而不为呢?”

有人买?裴夙雪挑高柳眉,“是什么人?”

“这个你们就不用知道了。”孙泽边说边用手指剔了剔牙,“不要说少爷我不讲情面,给你们三天的时间搬家,如果期限到了你们还赖在这里,可就别怪少爷我不客气了!”说完,他便领着手下离开了。

“太过分了,我要去找孙老爷讨个说法!”裴夙雪说着,拔腿欲朝门外走去,可刚走出却被拦住了,“钰姨,为什么不让我去?”

简钰重重地叹了口气,“你前一段不在家,所以不知道,孙老爷半月前染了重病,很多大夫都束手无策,如今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能给你什么说法?再说,这院子本来就是孙家的,他们要收回也是在情理之中,你就别去打扰他老人家的清净了。”

“那我们怎么办?”听她这么一说,裴夙雪又生气又着急,“难道我们真的要搬出去?就算要搬,我们这么多人能搬去哪里呀?”

“别着急。”简钰安抚地拍拍她的手,“总会有办法的,咱们先回屋吧。”

裴夙雪点点头,事情已经走到这一步,光着急也没什么用,还是跟大伙儿好好合计合计,这么一大家子人,今后该何去何从……

傅昊堂从来没有想过,在遇到他之前,她居然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地方:眼前一排低矮破旧的房屋,因为长年失修,斑驳的外墙上已经裂开了几道巨缝,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可能坍塌成一堆断壁残垣。

这样的房子,真的能住人吗?

眼前的景象令他皱眉紧蹙,由于太过专注,他没有注意到有个小人儿怯怯地来到他身边,小手拽了拽他的衣摆,“哥哥,你找谁?”

清脆娇嗲的童声唤回了他的思绪,傅昊堂低下头,眼前是一个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儿,看起来约莫五六岁,身上穿着一件布满补丁又不太合体的男袍,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瞧。

他蹲低身子,大掌抚摸着她的头发,“请问,雪儿在吗?”

“你找雪姐姐呀?”小女孩眨了眨漂亮的大眼睛,摇头,“她不在,跟钰姨还有生哥哥他们一起,出去找房子了。”

“找房子?”傅昊堂不解,“为什么要找房子?”

“因为昨天有个坏蛋来,”小女孩说起这个,小脸儿气得鼓鼓的,“他说要把这里卖了,让我们搬出去。”

傅昊堂闻言眉头又深了一分,没有接话。

见他不再搭理自己,小女孩忽闪着一双大眼睛瞅了他片刻,拉住他的手,“他们应该快回来了,哥哥,你坐下来等吧。”

“好。”傅昊堂点点头,任由她拉着在院子里的矮墩上坐下,低头看着掌心里白嫩的小手,“你叫什么名字?”

“憧儿。”

“真好听!”傅昊堂微微笑着,把她抱上膝头,一边悠闲地与她聊天,一边等着不知何时归来的裴夙雪。

别看两个人的年龄相差了十多岁,却是有着说不完的话题,院子里不时传来憧儿“咯咯咯”的娇笑声,直到门外响起一阵骚动,抬头,正是裴夙雪一行人从外面回来了。

“雪姐姐!”一见到他们,憧儿立刻从傅昊堂腿上跳下来,飞扑着迎上去,“你们怎么才回来呀?有个哥哥来找你,都等很久了!”

“哥哥?什么样的哥哥?”裴夙雪疑惑地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在看到不远处的人时,她的心漏跳了一拍,他来做什么?

傅昊堂站起身,远远地与她凝望对视。

那日发现她离开了之后,他原本想立刻来找她,结果却发现,他竟然连她进府前住在哪里都不知道!这个认知让他觉得心惊,仿佛几个月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做了一场梦,如今她走了,梦也便随着醒了。

在此之前,因为他担心自己无法给她一辈子的幸福,他刻意地疏远、忽视她的感情,希望她能在动情未深之时离开他,免得受到更多的伤害;可依目前的情景看来,真正放不下的那个人,似乎是他。

所以,他来了。

两个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谁也不开口说话,其余的人亦是面面相觑,不知该作何反应,最后还是简钰幽幽地叹了口气,拉拉裴夙雪的衣袖,“雪儿,这位公子是何人?”

“我不认识。”裴夙雪收回眸光,轻拍她的手,“钰姨,大家都累一天了,先进去歇息吧,反正还有一天的时间,我们一定可以找到地方落脚的!”

“你们不用搬。”没等简钰说话,傅昊堂先接了口。

此言一出,在场的人都愣住了,脸上既是欣喜又是难以置信,互相看了对方一眼,开口的仍是裴夙雪,“你说什么?”

“我说,你们明天不用再出去找地方落脚,也不用搬离这里。”傅昊堂缓缓地又将自己的话重复了一遍。

“为什么?”

“因为买下这里的人,就是我。”傅昊堂牵扯了一下唇角,解释给他们听,“我不知道鲁谦究竟是怎么办事的,不过,赶你们走并不是我买下这里的本意。”

就在众人还在为他的话震惊不已时,小憧儿已经满心欢喜地扑到他身上,仰起小脸儿认真地问道:“哥哥,你说的都是真的吗?我们真的不用搬出去了,是不是?”

傅昊堂抬手刮了下她的鼻尖,点头,“是啊。”

“太好了!”得到他肯定的答复,小憧儿开心地跳了起来。不只是她,还有在场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之中,顿时整个院子像炸开了锅一般,热闹极了!

心头的大石总算放下,裴夙雪的神情也轻松了不少,可是她却无法让自己开心起来。眼前这个人的出现,仿佛又在她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痛得她连呼吸都倍觉艰难。所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朝屋子里走去。

“雪儿……”傅昊堂见状正欲追进去,却被一个人拦住了,是简钰。

“公子请留步。”简钰说着,朝他欠了欠身,“公子肯继续收留我们这群人,老身心中十分感激,不过有些话,老身还是不得不说。”

从她刚才与裴夙雪交谈的神情,傅昊堂已经认出来她的身份,所以即使心急如焚,他还是恭敬地颔首,“老人家请讲。”

“如果老身没猜错,公子应该是姓傅吧?”简钰微笑着开口,“雪儿跟老身提起过你,这几个月,谢谢你对她的照顾。”

“老人家言重了!”

简钰脸上的笑容很快就被担心所替代,“你们的事,老身也都知道了。雪儿虽然不是出身名门望族,可这丫头认死理,她不愿与人共侍一夫,老身也舍不得她受丁点儿委屈。所以,老身希望公子今后别再招惹她了,放过她吧。”

与人共侍一夫?傅昊堂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川字,“老人家是不是误会了?傅某并未娶妻呀!”

“没有娶妻?”这次换简钰不解了,“那雪儿为什么会这么说呢?”

她不明白内情,可傅昊堂却很快便明白过来,“老人家,这事恐怕是雪儿误会了,您能不能让我进去亲自跟她解释清楚?”

他俊脸上凝重的神情并不像是作假,简钰思虑了片刻,让开。

“多谢!”傅昊堂颔首道谢后,走进昏暗的屋子里,借着从窗口射入的天光,他看清了裴夙雪所在的位置,“雪儿。”

听到熟悉的声音,裴夙雪微微一颤,不语。

傅昊堂缓步踱到她身边,见她索性转过身子背对着自己,他只好在她身后坐下来,将她最耿耿于怀的实情告知于她,“傲君是我大嫂。”

短短的几个字,却是裴夙雪几日来听到的最为动听的语言,满腹的委屈与忧伤也在瞬间被驱散得无影无踪。原来,是她误会他了,没有问清楚就使起小性子,惹得自己白流了这许多眼泪!

尽管明白了真相,可她嘴上却依然强硬,“她是你什么人,不关我的事!”

“哦?不关你的事呵——”听她这么说,傅昊堂故作没辙地摊开手,“看来我今天是来错了地方,既然如此,我就先回去了。”

他边说边站起身,刚迈出一步,衣摆却被人牢牢抓住了,回头,只见裴夙雪一脸不满地瞪着他,“你一定要这么气我吗?”

“我哪里气你,明明是你不肯理我。”傅昊堂重新坐下来,笑道。

“少贫嘴,我还没有原谅你呢!”松开他的衣摆,裴夙雪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那锦儿姐姐为什么要叫她少夫人?”

“她嫁给了我大哥,不是少夫人是什么?”傅昊堂将问题丢回给她。

没想到他会将问题丢回给自己,裴夙雪张了张嘴巴,却回答不出一个字。是啊,楚傲君嫁给了傅昊廷,是名正言顺的少夫人;可她呢,他从来也没有说过要娶她,她吃的又是哪门子的醋呢?

思及此,她不由得黯然地垂下了眼睑,“你们一个是少爷,一个是少夫人,叫人家怎么能不误会嘛!”

“傻丫头,那你为什么不来问我呢?”傅昊堂叹了口气,大掌轻抚她的长发。

“自从她来了之后,你就整天都陪着她,有空听我说话吗?”心中懊恼不已的裴夙雪用力挥开他,声音有点颤抖,“而且,我也不敢问你。”

“不敢?”

“嗯。”裴夙雪点点头,依然不看他,“从别人口中听到,我已经很伤心了,如果再听你亲口说出来,也许我真的会崩溃!况且,我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去问你,毕竟你从来也没说过要娶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不可闻,娇艳的小脸儿也被失落与沮丧占满,傅昊堂心疼地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轻吻着吻她的发顶,“如果我现在说,应该还不算太晚吧?”

陡然落入他温暖的怀抱里,裴夙雪一时忘记了挣扎,也忘了自己还在跟他生气,乖巧地伏在他胸前,屏住呼吸听他强健有力的心跳。这几日压抑在心中的委屈与思念,也在渐渐与他趋于一致的心跳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久不闻她开口,傅昊堂奇怪地看着怀中安静的人儿,“雪儿?”

裴夙雪这才察觉到自己的处境,赶紧从他怀中离开,俏脸微红,“哎呀,你先不要抱我,这样我就没有办法好好思考啦!”

她说得一本正经,傅昊堂忍住笑:“你要思考什么?”

“思考该不该嫌晚呀!”裴夙雪说着,身子往床里面挪了挪,拉开与他过近的距离,托起小脸儿认真地思考起来。

“怎么样,”约莫过去了小半柱香的时间,见她始终没有反应,傅昊堂忍不住问道,“考虑好了吗?”

“想知道呀?”裴夙雪抬起头,冲他美美地笑了一笑,“你还没说呢!”

傅昊堂怔了一怔,很快便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拉起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