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青春恋曲的红色交响:寒春和我们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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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两件小事(1)(2)

另一个故事发生在寒春从北平到延安的路上。记得当时她从北平搭上一辆美式卡车,在来延安的路上过黄河时,一个衣着讲究的人上了卡车,正坐在寒春旁边。他的英语水平非常差,词不达意的错误很多,可还一个劲儿地跟寒春搭讪。寒春觉得这个人在向她卖弄,炫耀自己的才学,于是从内心里非常讨厌,干脆不理他。

后来这个人在途中下了车,寒春就和司机说那个人很讨厌,是个“半瓶醋”。没想到司机不但没有说那个人,反而批评起寒春来,他说:“讨厌是讨厌,可是他也是来参加革命的,他想给人民做些事,想跟你练习说英文,提高英语水平,你用这样的态度对他怎么能帮他提高呢?他的缺点能改进吗?”

这番话让寒春愣住了,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还有帮助别人的责任。回去之后她又想了很久,觉得为什么司机同志会比她想得深呢?虽然只说了几句,却包含了在革命队伍里要互相爱护、相互帮助的精神。寒春再一次感到,参加到革命队伍里来,不但要改造客观世界,还要同时改造自己的主观世界,只有两者实现共同的改造才能真正进步。

寒春认真地讲,我们几个聚精会神地听。这些故事虽平实但深刻,看似普通却直入人心,延安的魅力或许就体现在这些日常小事中,也正是从真实的生活中我们才感受到当时群众的思想觉悟达到了怎样的高度。或许就是解放劳苦人民的伟大目标,是和衷共济的坚定信念,是官兵民众的上下一心,是每个成员的无私奉献,使得物质生活上的艰苦变得无足轻重,使得延安和中国革命具有了不可抗拒的吸引力,并一直吸引着寒春和阳早,让他们心甘情愿留下来。

听着寒春的故事,我不由得联想起这几天在农场里的劳动,想到教我们学会使用锄头、镰刀的兄弟姐妹们,告诉我们怎么让刚生下的小牛喝奶的郭阿姨,反复示范如何挖土引水浇地的张师傅。他们平时话虽不多,但每次一起干活时总能感受到他们身上那股精气神。不管什么时候,总是毫无保留地告诉我们怎样才干得更快更好,耐心地讲,手把手地教,从不嫌弃我们笨手笨脚。也许他们都像寒春遇到的那位卡车司机,是不自觉地把帮助别人当成了自己的责任,并且乐在其中。

以前经常能听到上班族抱怨工作的乏味、无聊,只要有机会就耍小聪明,偷个懒,下班之后迫不及待地奔出办公室,逃跑似的离开单位。在网络中更处处可见发泄工作不满的文章,一不小心就可能被飞来飞去的牢骚帖子砸到。而在这里,每天劳动时大家都你追我赶,不甘落后,干完活扛着锄头、铁铲从地里回来时则有说有笑,开心得很。虽然身上有些疲惫,但看到眼前实实在在的劳动成果,心里还是美滋滋的。那种劳动之后非常纯粹的喜悦感,我在这里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

如果现在有人问我毕业之后想做什么样的工作,我可能给不出确切的回答,但我心里一直有对工作的期待,特别是在知道aqiong的遭遇之后,更加深了我对快乐工作的渴望。不是用金钱,不是要嘉奖,而是自己能真切地感受到一天工作的价值和意义,就像现在每天劳动回来时的那种喜悦,就像看到收获的豆角成堆地放在手推车里那种实实在在的满足。

从这一点看来,都市白领或许与农民之间也没什么太大差别,虽然手拿皮包走出写字楼和扛着锄头走出菜地,是两种不同的笑容,心里一个在想今天完成了企划书的构思,可以继续下一步的方案;另一个在想今天给这片地翻了土,明天就能播种了。同样是自己劳动的成果,同样可以喜悦满怀,而并不在意是否单调是否辛苦,是否可以给自己带来很多回报。

但是,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获得喜悦,得到工作带来的快乐。那么在没完没了重复性的劳动中,哪些人才能成为获得快乐的“幸运儿”呢?我想,牛根说的话应该正是问题的答案:“把自己的工作和伟大的事业联系在一起,才是真正的幸福和快乐”。伟大的事业,在半个世纪前是中国的社会主义革命,是人民的解放,那么在21世纪的当代又是什么呢?

这样想着,觉得自己似乎走到了寒春的故事里,遇到了和他们相似的难题,和他们一样感触颇多。就在自己于空气中神游归来的时候,才发现他们几个和寒春已经进入了另一个话题。

“您觉得当时搞大跃进搞得很好?”铭宇本来就很高的声调又提高了几十分贝,语气中带出一种难以置信。

“对。我们的农场搞得很好,那时候积极性特别高,没有人偷懒,大家都得劝他们才去休息。1958年的时候我们农场定了‘不坏一斤奶’的目标,那年刚好赶上渭河闹洪水,阳早连续几天泡在洪水里打捞抽水机。洪水冲毁了送奶的桥,农场里的几个人就把空汽油桶和床板绑在竹竿上把牛奶运过河。整个汛期,我们都保证把奶送进城,城里人没感觉到什么不一样,婴儿照样能喝到牛奶,病人们照样喝到牛奶,每天中午,托儿所的孩子们也照样得到他们那一份牛奶。我们就完成了全年‘不坏一斤奶’。”寒春给我们描述着当时他们农场的情况,那是她和阳早在西安市郊草滩农场工作的第三年。

“积极性从哪儿来的呢?是不是有很好的激励机制?”铭宇问道。

“那时候人们都不计较自己,一门心思给农场干,不靠物质刺激反而热情高。那时候没有电,没有汽车,没有硬面马路,我们每天夜里用骡车把3吨多鲜奶送到13公里以外的西安城里。那时候大家没什么差别,工人干,领导也干,就有积极性。现在很多领导认为职工生产没有积极性,得用什么办法来刺激,或者不好好干就开除,是用这种方式来压他。因为资本主义没有别的办法,它就是压,人害怕失业才工作。不行或者干不好就不要你了。解雇!”寒春拧着眉毛做出很严厉的表情,接着又说,“我们那时候都是平等的,差别不大,所以他不怕。工人是主人,农场里的事情就是自己的事情,积极性当然高。”

“可是大跃进的时候全国浮夸严重,上报说亩产万斤粮食,还有很多不切实际的现象,那是真的吗?”趁着这个话题,我问起昨天晚上想到的问题。

“也有的,比如那几万只鸭子的事!”

“鸭子的事?”

“你们没听过?是在1959年,因为58年我们搞的‘不坏一斤奶’搞得好,王震就来这里视察,说你们这里有那么多水,可以养几万只鸭子什么的。阳早对领导非常信任,认为他都懂,可是我看光有水不行,那么多鸭子吃什么?后来就真的养了几万只鸭子。鸭子没有吃的,三年困难时期人都没的吃,结果鸭子因为饿得肚皮没有脂肪浮不起来,好多都淹死了。还有的鸭子都可以飞!”说着,寒春举起手比划着鸭子飞的样子,呵呵地笑起来。

“啊?鸭子被淹死,还会飞?真有这事?”大鹏瞪大眼睛惊讶地问。寒春还是呵呵地笑,朝他点点头确认。

我想那些鸭子想必是被逼疯了,等不及漫长的进化过程直接变成能飞的天鹅。如果在天空中看到鸭子扑棱着翅膀飞来飞去的人是达尔文,说不定《进化论》的某些章节也会有所改变。

今天大家听得非常开心,寒春的精神也不错,回忆往事似乎给她带来了很多快乐,让她在连续的讲述中不觉疲惫。每每见到我们有人或睁大眼睛认真倾听,或表现出对历史特别的好奇,或提出自己思考的问题时,寒春都会不经意地露出柔和的笑容,眼中闪着光,像慈祥的老祖母一样满足地看着我们,认真地讲。

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一个多小时,大家担心寒春话说得太多身体吃不消,便约好明天见面的时间后从她家告辞。

从寒春那出来,我们五个人悠闲地在甬道上散步。铭宇和大鹏在最前面,两个人边走边说,你一言我一语聊得带劲。刚哥、我还有玉宁在后面并排走着,刚哥对寒春的故事发着感慨,玉宁则低着头不说话,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下午四点多的天气仍很炎热,加上中午睡得不好,所以感觉有些瞌睡,打不起精神。

就这样我们不知不觉到了临近餐厅的路口,还没到吃饭时间,现在就去餐厅未免太早,于是大家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仿佛在等什么人下一道命令,好知道下一步迈向哪里。

“咱们到那边的小花园坐一会儿吧,聊聊天,我有一个问题,想跟师兄师姐们请教。”

玉宁开口提议,大家一致赞同。我看他表情很是严肃认真,像是要做什么重大决定的架势。这个平时不声不响的小师弟,今天竟然主动建议,这倒激起了我的好奇心,刚才的困倦感顿时不见了踪影。边说着,大家调转方向朝小花园那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