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连贞来说，周薇也是个可怜人。
不说今生，上辈子的周薇从未在连贞面前出现过，未尝不是她默默地眼瞎了苦果，选择了消失。
“陈太太，”周薇走上前来在连贞面前站定。她微微低着头，声音中还带着一点哭过后的鼻音，可是却已经镇定下来：“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连贞扭过头去，对连华伸出手：“哥，我们走吧。”
她没有搭理周薇。
刚走出一步，周薇就站到了她面前，挡住了她的去路，抬头凝视她。这个时候的周薇虽然没有了最开始那股气势，可是眼角眉梢之间，都有了下定决心后的沉稳：“陈太太，只是一些小事，并不会占用你太多时间的。”
连贞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连华见状连忙上前，扶住连贞的肩膀：“贞贞，先出去再说吧。”他对周薇使了个眼色，后者在两人举步向前之后，连忙跟了上去。
连贞觉得自己和周薇其实没有什么可以说的，可是她一路走出来，周薇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不管周围的人用改什么样的目光来看她，她都没有放弃。
连贞在心中又叹了一声，在连华去开车的时候，猛地转身，与周薇面对面：“你想说什么？”她问周薇，“我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周薇脸上没有笑容，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盖住了肚子，仿佛豁出去一般，对连贞说：“陈太太，请问你和陈良结婚之后，有孩子了吗？”
连贞眯了眯眼，有点猜不透她想干什么了。
“没有，”她说，声音冷淡，“可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她伸出手，指尖点上周薇的肩膀：“不管我有没有陈良的孩子，我都是他的妻子。这是改变不了的呃事实。”
周薇轻声说：“我知道。”
她站在那里，身形有些瘦削，可是神色却异常坚定：“我并不是想说这个。”停了一停，她轻声说：“我肚子里有陈良的孩子了。”
脸上带着慈爱之色，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抬起头又是一派坚定：“我想生下这个孩子。”
连贞站在那里，看着周薇的表情，那一瞬将仿佛看到了上辈子的自己。
那个时侯，自己也是这样一往无前地做下决定，要让陈良的血脉传承下去而决定生下孩子的。但是后来的日子……
是，那些日子确实是难以忘怀的回忆，可是其中的艰辛，也只有自己才知道。
她扭过头去，心情复杂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连华开着车过来了，看见妹妹与周薇两人站在那里默默无语，他在心中踌躇了一下，才开口叫连贞上车。
等到连贞上了车之后，他一边发动车辆，一边问连贞：“怎么回事？”
连贞靠在椅背上觉得疲倦忽然就涌了上来，让她的心情低落了下去。
“没什么。”她说。
过了好一会儿，连华以为事情就这样过去的时候，连贞低低地问：“哥，我觉得，周薇就是我的上辈子。”
连华扭头看了她一下：“怎么说？”
“上辈子我也是这样根本就不听任何人的劝告就决定生下孩子，完全不去管以后的生活要怎么过。”她捏紧了手中的手袋，“现在看到她，就仿佛看到过去的自己。那种眼神，我太熟悉了。”
“以前我在镜子里看到过很多次。”
车厢内忽然间安静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连华轻声说：“放心，这辈子不会这样了。”
连贞勾了勾嘴角，撑着头叹了一声：“是啊……”
“但是，总觉得，这样一来，周薇就会代替我的命运一样的感觉。”连贞这样说，疲惫地揉了揉脸：“哥，你说我要不要提醒一下周薇？”
连华笑了笑：“我知道贞贞你是个心善的。不过，点到为止就好。”他的笑容很温暖：“如果劝一次不听，就算了。”
连贞点头说好，两人沉默地离开去航空公司。
航空公司已经决定将空难受害者的亲属都送到A国去，大家都是心急如焚，只是事情一时半会却记不得。定下了时间之后，连华带着连贞去宾馆住下，轻声问连贞：“要吃点什么？”
连贞摇了摇头。
躺下来不过片刻，手机就响了起来，陌生的号码跳动着。
接起来才发现是周薇，两人说了两句，连贞还是决定去见她一面。
周薇就在连贞居住的宾馆附近，事实上她一直都跟着连贞。两人在宾馆附近的一个咖啡厅坐下来，连贞却只点了一杯抹茶牛奶。
原本准备点咖啡的周薇听到连贞的选择之后，转而点了牛奶。等到服务员离开，她轻声道：“陈太太很注重养生。”
连贞抬眼，笑了笑。
“我叫连贞，陈太太……”她勾了勾唇角，“还是别叫了。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真恨不得我没和他结婚。”
周薇心里面一沉，轻声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明白连贞的感触。一个女人忽然间知道自己的男人在外面有女人，还是婚前就有的，那种恨不得事情从来没发生过的强烈愿望，周薇也曾经有过。
只不过，她没有连贞那样难堪而已。
只是不管怎么样，都是难堪。
服务生过来上牛奶，等到人走后，周薇说：“连小姐，我想跟着你一起去一趟A国，去送他最后一程。”
连贞不说话，周薇鼓足了勇气继续说下去：“我知道这个要求有点太不讲道理，只是……我还是放不下他。”
她的眼圈又红了，连贞抿了一口牛奶，舔干净唇边的一圈浮沫。
“他有什么好，值得你这样对他？”连贞压低了声音问，仿佛只是在自言自语，“一个脚踩两条船的男人，就算有再多好处，根子也是坏的。”
周薇的笑容发苦：“我明白啊……可是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我知道他不是个好男人，可是我放不下，不管怎么都放不下。”
她垂下眼帘，手指捏在牛奶杯上，紧紧地，甚至捏得手指发白：“知道他死讯的时候，我就想着，我要去送他最后一程，我要替他生下他的孩子，好歹让他在人间有个念想。”
“后来忽然就知道，原来他在骗我的时候，我最开始觉得天都塌了。但是……等我回过神来，却还是想这样做。那个时侯问连小姐，知道连小姐没有怀孕的时候，我真的有点不合时宜的高兴……”周薇的声音很低，似乎只是在对自己说，根本就没想说给连贞听，“那样一来，我肚子里这个孩子，就是唯一了。”
连贞凝视窗外，并不算太认真地听着周薇说话。
这样的心情，和上辈子的自己如出一辙。就像是在听自己说话一样。
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玻璃杯与桌面磕碰的声音打断了周薇的话。
抬起头，周薇的样子仿佛忽然被切断了电源的机器人一样，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色微微发白：“对不起，连小姐。”
连贞垂下眼帘：“不，没什么。”她舔了舔嘴唇，问周薇：“你想过你日后的日子怎么过吗？如果你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你的人生可能都会被毁掉。”
周薇摸了摸肚子，表情坚定：“我能想象，但是我已经下定了决心。”
连贞的心情陡然间差了：“想象和真的生活是两回事。你知道吗，你的孩子会是因为你的一个念头成为非婚生子，你的工作也可能因为这个原因丢了，你的父母也不一定会理解你，你的朋友看你的时候也会带上有色眼光……”
“如果只是听我说，可能觉得没什么，可是日子过起来，你就知道其中的滋味了。”
周薇沉默了很久。
在连贞以为她不准备说话的时候，她轻声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连贞凝视她，古怪地笑了笑：“既然你下定了决心，我再劝你什么，也只会惹人讨厌。”所以，她不劝了。
“你既然想去，那就去吧。”她说，“反正，和我没关系。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周薇脸上闪过一丝喜意，连贞却在她说话之前，抬手拍了一张纸币在桌上，说：“应该够付我的帐了，那么，再见。”
她大步地走出去，决定将这件事就此终结。
第二天，她就和连华一起去了A国。
在A国呆了半个月之后，连贞与连华一同回来。这个时侯，纵然是搜救工作仍然在继续，可是谁都知道，也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的时候了。
那一飞机的人，大概都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