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情与否
和英临走时的一句宣言般的话语,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因她的离去,木晴天反而松了一口气,打发贾管家先回木府后,他才回眸落在一脸漫不经心的弘苦身上,原坐在她身旁的他身子却是悄悄轻移开去,不再似方才那般与她亲昵。
“怎么?戏演完了?”咬着牙,话语从她牙缝里挤了出来。她早该知道,这原本就是利用她演了一场假两情相悦的戏码,进而让和英知难而退。
心中虽是明白,但和英刚踏出雅间,他便即时疏远于她,着实让她恼怒与满满的揪心。
木晴天毕竟是利用了她,心中自然有些愧疚,却也是别无他法。盯着她已完好无损的侧脸,终似是告诫,更似是无奈的叹息,“弘苦,以后不许这么任性了。”
轻吞出葡萄籽,撒下手中成串的葡萄,她不甚满意,起身步开桌旁离他数步,有意地拉开距离,沉默了一会才道,“不许怎样?是杀人呢?还是毁画?晴天,你打我的那一巴掌,我可记下了!”
听着她有些故意的挑衅,看着一身飘逸的蓝凤百褶流仙裙,蓝色的艳丽深深地刻在他的眸底,即使她已渐渐离他越来越远,他却知道,这一抹蓝永远也无法抹去。那么她记下了也好,至少她也不会忘了他,即使以后她嫁作他妇。
“非要这样么?”他起身慢慢靠近她,托起她的右臂缓缓拂去蓝色的宽袖,一条约一指长的深褐色割痕映入眼帘,抚过那已经恢复平滑的皮肤,他心心阵阵刺痛,“这一刀,你说是还我的?”
缓缓点了下头,她别开眼,手臂缩了回去,宽袖落下遮了那丑陋的疤痕。
脸覆上了冰霜,木晴天背过身,沉重地闭上眼,突然觉得很累,“你刺了嫣儿一刀让我失去了她,你划了自已一刀却是还我的。可我不明白,你到底要还我什么?”
“你爱她,而我杀了她,我知道你定会恨我,即使你不动声色,执意照顾着我这个你心里认定的妹妹。”她笑了,笑得有些惨兮兮,再也抑制不住,透明的泪珠不听话地直往下滑落,“真是可笑啊,明明就知道……明明就知道你爱她……”
背对着背,谁也看不到谁的脆弱,只在轻声细语中揣测着对方的极限,小心翼翼保护着自已想要保护的人。
手背粗鲁地抹去脸上的泪花,弘苦缓了缓失落的情绪,转了个身看着他硕长背影,重新扬起一笑,却已不再烂漫欢愉,僵硬地挂在娇容上,“这手臂上的一刀是还你的,也是用来提醒我自已,曾经深深地在你心上划了一刀。你痛,我也痛。就似那一日,你因我毁了她的画像而痛,我也因你那一巴掌而痛。”
“走吧!弘苦……”木晴天蓦地转身,在看到她来不及抹尽的泪痕时,声音嘎止,他的话如鱼刺哽喉硬生生地止住,没再说下去。在这一刻,他多想抱她入怀,就像小时候紧紧地把她圈在怀里哄着,直到她不哭重展笑颜。
有多久他没这么做了?如今他更不能这么做了,不能!
弘苦慌张地低首,欲遮去脸上残留的晶莹,螓首轻摇,一如既往拒绝听他的话。她不想回去,不能回去,至少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离开中原回徊生殿去吧,别再留在南迷城了!”抓住她的双肩,他不由提高了音量,此刻的他已失了平日的冷静与温和,执意要她离开。
螓首停了如捣鼓的摇晃,他的手捏得她的双肩生痛,他语中的坚决让她退了数步,悴然地逃离他双手的钳制,背过身去让他看不到她的神情。他就那么讨厌她么?讨厌到迫不及待地赶她离开。
这样的认知,让她的心如同侵在冰冷的漫漫寒夜,她的身子如同长年累月经四湖的飘泊,冰冷疲倦。
他如何能够明白,她不能走啊!她还没有搞清楚上次在梨园那名刺杀晴天的杀手是谁,还未找到解开干娘盅毒的盅主,这些人与五年前的林嫣儿是否有什么关系?等等这些问题,她均未理出头绪,他的安危还未有保障,她怎么能走?如何走得?
空气在瞬间凝结,忽然沉寂下来的雅间内,安静得只余窗外的风,徐徐拂过,撩动两人心弦,愈发地默默无语,耳旁只闻街下人来人往的喧哗,鼻间不时传来淡淡的清香,细细寻去,热闹往来的人们有一小贩正呦喝着,叫卖着手中一盒又一盒的脂粉,原是用梨花制成的胭脂。
她需要时间冷静,正如他也需要。
是以,他等,等着她给他答案。
许久,蓝凤百褶流仙裙随着她的旋身绽放出一朵千娇百媚的花朵,她抬起眸对上他的视线,已恢复了往日的神采,一展笑厣,宛若寒冬里的春日娇艳温和,“晴天哥哥,我说过只要干娘康复了,弘苦自然会走的。所以别再赶弘苦走了,好么?”
望进她的双眸,他想要从中了解到什么,却发现昔日的小女娃早已长成婷婷玉立芳华正茂的女子,她学会了隐藏,学会了柔情,学会了抓住男子的软肋。这样婉转地周旋,这样低声下气失了骄傲地赖在他的身边,他却看不到她的快乐,似乎暗自承受着什么。
“我不希望你不开心,弘苦能明白么?”
重重地点头,她明白。
就是因为明白,才会为了他杀人,即使他会恨她;就是因为明白,才会无怨无悔地等了他五年,即使那是她一生最宝贵的青春;就是因为明白,才会让她在不爱她的他面前不至于崩溃,即使她永远只能独自黯然神伤。
“我却希望你平平安安地活着,晴天又能明白么?”
看着她,他似乎有瞬间的觉悟,是什么,却快得一闪即逝,他无法抓住。她对他的情,他不是不明白。只是在他心里,他只能把她当作妹妹来疼爱;她对他的好,他也不是冷血,只是嫣儿的那道砍他始终过不去。
寂风拂面,吹起缕缕相思,却是两茫茫。
红颜逝,逐见君憔悴,祭不尽哀愁。
谁也没有再开口,谁也不明白谁的心思,可谁也不愿意破坏这难得的宁静安和。
她与他就这么站着,直到外面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沙沙地细声打破了沉静,她靠近窗台倚着精致的窗棂伸出手,手心向上接着雨丝,愣愣出神。冰凉的触感未能侵她一分一毫,却莫名地打了个冷颤。
蓦地,满怀馨暖,他的儒袍披上了她的肩,“虽是五月,但还是小心些,别着凉了。”
蓝绿儒袍上有他专属的气味,淡淡地有股薰香的味道,她却说不出具体是什么,伸回手臂把冰冷的手心缩到儒袍里暖着,她吃吃地笑着。
他听着,嘴角也随着弯起,“什么事这么开心?”
“没什么,只是想起刚才我吃了和英给你的花果时,她的表情就像是看到妖怪般不可置信。”特别是和英脾气硬憋着不发作,反而故做镇定地问她别的事情,或者说和英真正在乎地是别的事情?她陷入沉思。
“又在想什么了?想得那么入神?”冷不防耳边又飘来他的声音,耳后还残留着他温热的气息,让她不禁脸红,耳根发热。
迅速地转身,原本是想缓和一下暖昧的气氛,却在转身的瞬间,他的唇擦过她的额头,心中一震,什么时候他靠得这么近了?慌张地低下头,额头上刹那间的冰凉触感仍记忆犹新,不受控制的燥热窜满全身。暗骂自已没用,不就是唇擦过额头么?连吻都称不上,至于让身为堂堂徊生殿酒司的她如此失态么!
就在她控制不住小女儿娇态,满面羞赫的同时,木晴天手脚顿时无措,极为不自然地退到窗台的另一端,稍离她远了些。思绪恍惚地想起,在她青丝飞扬之际,光洁的额头擦过他的唇,温润光滑的芳香冲斥着他的鼻间……
突然大雨磅礴,噼哩啪啦作响的大雨点直落九霄,猛然拉回他无法自拔的迷离,他不自在地伸出手接着窗台外雨势渐大的雨点,任由臂膀迅速湿透,他需要冷却一下。
“如果有一日,我也在今日亲手做花果给你吃,你会吃么?”突然的峰回路转,她改了个话题,却一样让他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沉默着,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回答了的时候,他却开口了,“还记得我问过你,梨园是因何而建?”
“记得。”可那时她回答不出来,问他答案他又不说,此时重提,莫非是要告知她了?满心的欣喜让她忘却了方才的尴尬,欢快地急急问道:“晴天可是要告诉我答案了?”
意外地,他竟是摇头,“答案,就埋在梨园最后一棵梨树后的空地之上。”
言下之意,答案由她自已去找。
失望地垂下眸,转首盯着窗外街道,为生计奔波的百姓早已因雨势的渐大而纷纷回家,离家远的也纷纷找地方避雨,宽大的街面空无一人,似乎一切都因这场雨而静止。呼吸着在雨的洗礼下显得格外清新的空气,她放空自已的思绪,盯着地面上如清莲盛开的一朵朵雨花,在街道肆意开放。
即使雨仙子知道,她只拥有在落地后盛开一刹那的美丽,便会四处流散飘零,她却仍是义无反顾,翩然下九霄。抿唇一笑,自嘲的意味颇浓,为了抓住那一瞬间的幸福,她弘苦何尝不是义无反顾?
?——杀了木晴天。
回到胭脂小馆,弘苦从飞令上取下密信,通体乌金不到三寸长的锦丝绣帛在桌上缓缓摊开,取出特制的药水轻轻滴下绣帛均匀刷上,原本一片空白的绣帛上即时浮现出五个龙飞凤舞的字体。
火均均烧着,绣帛瞬间成为一片灰烬。
昏沉林间小道上,碧草连连,梨花飘落,如雪的小花轻覆青丝,她缓缓轻行,心中默默数着。走过十五棵梨树,她停下步伐,眼前便是晴天所说的空地了。在他上一次蹲下的地方站定,她抬首望了望执意躲在云层后的弯月,不觉轻笑了起来,曼妙的笑声如滴下的清泉流淌在夜幕下,清晰而又格外放纵。
须叟,一层层沙土被轻轻拨开,挖了很深很深,足有半米深。弘苦捧起一个锦布包裹得密密实实的盒子,看了一眼塞满沙土的指甲,她嘴里小声地抱怨着,刻意忽略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然,越是如此,不够勇敢的那颗心越是清晰。
她怕,答案不是她所能承受的。
缓缓剥开锦布,她看到一个四四方方的玉盒,用上好的汉白玉制成,隐隐泛着蓝光,其正面雕刻着数朵含苞待放的梨花,如白雪皑皑,其中一朵开出五片素洁小瓣,玉骨冰肌,花蕊中央镶着一棵如尘的绿色小钻,即使在无月的夜里,仍光彩夺目,耀眼地让她有些迷茫。
忽地“噗”的一声,她笑了出来,这玉盒子还真像晴天呐!一样的正经八百,一样的引人注目。
偷偷躲于云层的月儿渐渐露出小脸,也慢慢西移。
梨树下的身影越拉越长,一个时辰过去了,弘苦仍盯着置于手心的玉盒一动不动,风带起青丝,朦胧的月光照着她犹豫不决的侧脸。开与不开也就两个选择,为何她感觉却是那么难?开了,她便能知道晴天真正的心意了,要么把她扔向黑暗的万丈深渊,要么把她捧上九霄云外的蓬莱仙境。
“算了,死就死吧!”她壮言豪语刚下,指尖刚触上玉盒,一支冷箭破空而至,穿过她垂下的乌发,几缕乌丝即时被利箭割断飘落沙土。
没有迟疑,弘苦即时闪至最近的梨树后隐去身形,微眯的眸子向冷箭飞射而来的方向望去,却是什么也没有。莫非走了?抹去额际不觉掺出的冷汗,她此刻的心仍不安地跳动着,在冷箭射来的那一瞬间,她几乎可以看到黑白无常的魅影,正拿着铁链等着拷上她的双腕。
还好,来者无意取她性命,否则她还真对不起主子这么些年的教导,不!她已经辜负主子了。来者居然可以在方圆百米内发出冷箭,而她竟毫无察觉!那人真是可怕。自问除徊生殿的主子与姐妹外,她弘苦在江湖上已鲜有敌手,却在今夜大意到差点踏进鬼门关!
把小盒子收至怀里,弘苦踏出梨树下,在她左侧几米外的院墙上拔下冷箭打量着,不足一米长,箭身全以玄铁制成,箭顶是黑绒羽毛,箭头锋利无比,必定削铁如泥。
敌在暗她在明,始终是她吃亏。
梨园已不安全,她没有理由再停留,轻身一跃出了木府,掠身直往胭脂小馆。
来者即不取她性命,那么射这一箭是何目的?来者从何得知她会在今夜前往木府梨园,是早就知晓还是碰巧遇到?躺在床上的弘苦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脑海里全是疑问。
凉风从窗外吹入,撩起床帐里的薄纱飘扬,迷糊间闻到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是桂花香。她一时想不起来是哪里种的桂花了,似是困了,眼皮渐渐沉重,她索性闭上翻了个身任由自已陷入梦乡。
罢了,明日再想吧。
轻纱撩起,两扇精致的窗棂无声合上,梦幻的淡蓝色薄纱缦不再飘荡,床上的人儿安静地闭着双眼,睡得正香。关好不断吹入冷风的窗台后,他轻轻靠近,脚步放得极轻,缓缓撩起两旁薄纱,坐在床沿凝视着绝美的容颜,睡梦中的她少了一丝锐气一缕妩媚,似乎回到了最初的纯净。
原来,如罗刹般存在的徊生殿酒司醉胭脂,也有这么可人的一面。
小心翼翼地把手伸入她的衣襟摸索着,他努力调节着不自然的呼吸,刻意忽略指尖不小心碰到的柔软,指腹在碰到一个质感冰凉的物什时,他笑了,轻轻取出细看,正是他今夜所要找的。
起身正要离去,他的步伐却因一句不冷不热的话语硬生生地拉住,“我的便宜很好占么?”
心中一震,他迅速回眸正对上已坐起身的弘苦,同时步伐已退了再退,直到抵住内室的屏风,诧异已无法形容他此刻的心情。她的双眸在漆夜里异常的闪亮,半隐于薄纱内的娇容只能看到她微微上扬的唇角。
她在笑,眼底却是冰冻人心的冷。
朱润玉滑的纤手挽起淡蓝薄帐,穿着襟衣的弘苦有些慵懒地下了床榻,及腰的青丝散漫垂下,地面很凉,他却看到她光着脚丫向他走来,不觉轻轻皱起眉峰。今夜的她有点不同,是月色朦胧的关系么?她盛气凌人的气势竟是不消而散,竟是有点——弱不禁风。
她纯白的衣袖随手一拂,内室桌面上的烛火随即亮起,照红了内室的一切,包括不速之客。只见他的乌发高高束起,藏青色的衣袍只是简单的剪裁,却适到好处的显出他修长均匀的身形,给人的感觉干净俐落。看清他背着的物什似乎就是一张弓后,她突然眯起眼,毫不掩饰眸中的愠怒。
是他!那个在梨园暗箭伤她的人!
眸光迅速移上他的容貌,白色的面具完全挡住了他的真面目,“阁下深夜造访,就是为了占小女子的便宜么?”
他摇首,“在下无意如此,只是情非得已。”
听着切冰断雪的声音,竟是与晴天那清淡温和的声音互为两个极端,她勾起唇畔笑得更为灿烂,“好一个情非得已,真是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即吃了豆腐又偷了玉盒。”
面对她的冷嘲热讽,他没有出口反驳,反是目光飘移细细在她身上打量着,娥眉轻扬,朱唇紧抿,一身素净的襟衣让她清雅得轻脱超俗,与平日妩媚娇艳的她判若两人,十指如常藏于宽袖之中,黑眸正想往上移动,一滴暗红色的异光却胶住了他的目光。
是血!在她白净的襟衣上,那右手宽袖里的几滴暗红血迹异常突出,乍看很是诡异。
察觉到他的注视,她眼睑微斜,右手举起,左手状似无意地挽起长又宽的袖子,右手五指摊开至眼前左观右看了好一会,奇道:“小女子这手没什么不妥呀,怎么阁下看得入了神呢?”
“你受伤了。”他平静地陈述着,平如水淡如云的声音却是非常肯定。
心下一凛,她神情虽未有变化,心中被着实被吓了一跳。右手宽袖散开,她低首细看,几滴暗红色的血迹跃入眼里,她即时明了,“咯咯”声地轻笑开来,“我若不是及时用小刀割破自已的手臂,用其痛楚来逼自已清醒,阁下怕是吃干抹净走人了,小女子还睡得昏昏沉沉完全不知晓呢!岂不是冤枉得很?”
忽来桂花的香气,起初她想不起来是谁家种的桂花,随着桂花香的愈发浓烈,她开始觉得不对劲。桂花的季节应是在九月与十月之间,如今只是五月,哪来的桂花开?当下断定,不是桂花飘香,而是有人故放迷香!
然而,她反过应来的时候已经迟了,迷香已被吸入不少。
别无他法,她只好迅速掏出藏于枕下的小刀,当机立断往臂上轻轻一晃,如蝶翼薄的刀刃即时割破皮,说深不深,说浅不浅,也未割到血管。在徊生殿时,她便在贵人那里学到了一些足以令人生不如死的穴位,恰如其分的好处便是下手时如千万只肉蚁咬食着她的肉,又不会伤及她的性命。
幸好,皮肉之苦没白受,不消停的刺痛让她昏昏沉沉的脑袋总算清醒了些,故而,当他轻手蹑脚从外室推门而入时,她便知道不速之客已擅自光临,但全身的乏力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进了内室,为她关窗,撩起纱缦静坐床榻之前。
那时,她正暗自运气想把迷香给逼出体内,却在须叟间她便领教到迷香的历害,心下意识到那股迷香竟随着她的运功而在体内胡乱疾走,窜上窜下,难受地紧。当机立断,她迅速改为把迷香暂逼至一处。
忽地,一只手掌伸入她的衣襟内摸索着,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尽占她的便宜!气极,周身却仍动弹不得,纵是心里把不轨之徒的祖宗十八代给问候了个遍,她也只能忍耐。所幸在他找到玉盒后起身离开之际,她运功锁住迷香之举总算有了功效,周身恢复了一些力气。
割臂?!他浑身的寒气即时降了几分,站在原地不动寸毫。
她的疯狂让他百感交集,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想起她袖口内的血迹已是干涸,应是已止了血。他的眸低垂,解释着:“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受人之托欲取这玉盒罢了。若惊忧了姑娘,在下向姑娘赔不是!”
说着,他当真施了一礼。
听他声音,应是冷情淡漠之人,看他行为,自是不守规圆的唐突男子,此时见他躬身一揖,又似是极为遵礼的书生。这样的人,江湖上有谁呢?挑眉说道:“你这人当真是奇怪,却也有趣。阁下可否摘下面具以真面目一见?与弘苦交交朋友?”
嘴上说着,心中暗下思量,该如何从他怀里把玉盒抢回来。
在梨园那一箭他射得强劲有力,眨眼间又消失得无影无踪,想必他的内力与轻功定然不低,而以她现在的情况来看也只能占占口头便宜,若真动起手来,她定支撑不了多久。
当务之急,她必须速战速决。
心里虽是如此作想,在抬眸时见他摇首拒绝,且在静夜之下还能听到他极力忍住的讪笑,她心中顿时一把火升起,即时横眉怒目,语气不善,低叱:“你笑什么?”
佳人怒火中烧,本应就收敛些,只要是明眼人都是识相地闭嘴。
他虽不是绝顶聪明,却也不是一个笨蛋,故而敛起笑意,谦和说道:“能与徊生殿酒司交上朋友,不仅是在下,怕是整个江湖中的人都会为之感到荣幸,只可惜了……”
“可惜?”顺着他的话问,半会听不到一句完整的话,她心中更加恼怒,若非她中了迷香,力气只恢复了六成,她必先砍了他再说!冷哼一声,眸底满是不屑,“说话这般吞吞吐吐,算什么男子汉?”
对于她刻意的激将法,他一笑置之不以为意,倒是如她所愿地说了下去,“可惜了你要的东西我给不了,我要的东西依然要带走。”
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与他正好就是这种情形。
腿已渐渐开始发软的情况告诉她,她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随时都会昏倒。伸出右掌心,她不再客气,怒斥:“你这胆大妄为的下作小贼!快把玉盒还我!”
说翻脸就翻脸,紧绷着俏脸却丝毫不损她的美貌,他看着她伸出的掌心,洁净白皙,修长柔美,再往上看,臂如玉藕,削肩细腰,因襟衣的轻薄而曲线毕露,更是别有一番风情的绝丽妖娆。
一时之间,他的眼神竟是有些恍惚,却非迷恋,而是迷雾般的疑惑。这样的女子,有人明明唾手可得,却百般舍弃,又是何苦?
“小贼!你看够了没!再看下去小心姑奶奶挖了你一双狗眼!”见他不言不语,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俏脸红一阵青一阵地变幻,恼羞成怒了出口又是一阵怒骂。
如漆的眸倏地变冷,似乎对她的一番言语颇有微词。
弘苦这时已怒火攻心,哪里还跟他扯谈,只见她身形快移,眨眼间已把挂于锦床右上方的弯刀取来紧握在手,旋身一转便直往他站的方向出招。却见他不缓不慢地侧闪,脚下也不知是什么步法,快如闪电般迅速变化,看得她眼花缭乱,心下暗惊。
他时而踏壁而上,时而捏足轻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在不算大的内室里竟是发挥得淋漓尽致,进退自如。反观于她,数十招下来,她已是冷汗淋漓,微喘连连,却是连他的衣角也没碰到!懊恼之余她更是好奇,如此绝妙的步法也不知是何绝学?如若不是她已濒临昏倒边缘,她必定揪着他沙锅问到底!
可惜迷香强劲的药效已渐渐突破她的禁涸,慢慢在她体内发效,身子微微发软,足下逐渐无力,握着弯刀的右手开始显得有些力不从心,而他始终只是左闪右躲与她在内室一追一逐,只守不攻,故意拖延时间,就等她自已昏迷倒下。
她轻咬下唇,直到咬出血丝,执意把眼前人影涣散成了好几个合成一体,好确切他的位置,却努力了半晌仍是徒劳无功,当下娇喝:“小贼!有胆来占姑奶奶的便宜,怎么就没胆接姑奶奶几招?敢情阁下与龟丞相还是一家?”
一刀劈下,左右已是避无可避,他身子凌空一转侧翻落地,她慢半拍回过头来看着他咬牙,他知道她此时必定对他恨得牙痒痒的,连杀他的心都有。
他却反是笑了,隔着面具的抿笑她自然看不到,也不知道他心里此时竟是愉悦得很,对她的骂语更是充耳不闻,脚下步法却是不敢有半丝松懈。她招招直逼他要害,看来徊生殿号称阎王殿也不是没有道理,这招招要人命的冷情与索命阎王又有何异?若不是因迷药的干系使她的刀法有些迟钝,他必定无法闪得这么悠闲。
“这玉盒对你当真那么重要么?值得你以命相拼?”看她步伐一个不稳险些摔下,他心里咯噔一下,眸中异常的光彩一闪即逝。
幸好,她功底不虚,脚下虚晃一招借力使力及时稳住,手撑在案几气喘吁吁地瞪着他,微微回缓一下体力,嘴里仍旧骂道:“卑鄙,无耻,小人!”
半会未听到他的声音,只是静静地领受她的辱骂,依旧气定神闲地站在离她数步之遥。面具下的他是何表情她看不到,但他漠然的模样却教她直想把他砍成两半,居然敢向她下那下三滥的迷香!
转念一想,她已然支撑不了多久,既然以暴制暴行不通,只好利诱了。勉强站直身子,此时她的声音已无初时的娇厉,弱声轻道:“玉盒不是什么宝物,里面也没有什么稀世珍宝。阁下想要什么尽管开口,我必尽力为阁下取来,只望阁下能把玉盒还我。”
“不是什么宝物?也就是说玉盒不重要喽?即是如此,姑娘送与我又有何防?”
听着他一番无赖的说辞,双手十指缓缓握住,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几番复始,她微眯双眸拼命地克制自已,片刻之后才压下心中怒气,声线低落:“玉盒对别人也许是一文不值,但对于我来说却是如同性命般重要。望公子怜惜弘苦,把玉盒还我吧。”
他沉默了下来,状似在考虑她的话,半晌却只是轻叹一声轻摇下脑袋,便没了下文。
“你!”一时怒火攻心,胀得她满脸气极的绯红,纤指指着他骂道:“你这小贼好生不要脸!夜闯女子的香闰占尽便宜还不够,竟然还夺我所爱!快把玉盒还我!不然下次我定把你……”
愤愤的娇声厉斥突然变得微弱,直到没了后文,弘苦的身子整个虚脱靠着案几慢慢下滑,显然迷香已完全入侵了她的神智,控制了她的躯体。
在触及冰冷的地面时,她心中暗自咬牙——
下次,非杀了他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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