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蒋介石由陈布雷陪同访问浙大。寒暄之后,竺可桢简明扼要地报告了情况。蒋介石对竺可桢的励精图治深感满意。竺可桢乘机提出调拨经费扩建校舍,并请蒋介石参观学校。蒋介石亲见校内处处屋宇破落,满目苍凉,答应把附近军械库的地址拨给浙大建造校舍。浙大师生人心大快,浙大建校的百年大计终于得到解决。
浙江大学逐步走向正轨,竺可桢的预期目的基本实现了,觉得自己应该离开浙大,专心研究所的工作了。因为当时日寇侵华甚急,浙大和研究所两副重担由竺可桢一肩担,极其辛劳,竺可桢想放下一头。他回南京到教育部报告了浙大接收军械库地盘的经过,顺便向王世杰提出要离开浙大,并推荐人选继任浙大校长职务。王世杰劝他切莫性急,等考虑考虑再说辞职一事。
竺可桢四处奔走,却发现大家都将浙大的希望寄托在自己身上,知道欲离浙大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只好表示先解决经费问题,日后再说辞职之事。
经过竺可桢的多方努力,经费问题渐渐有了眉目。3月底竺可桢跟蒋介石面谈,蒋介石主动答应为浙大解决地址和经费问题。
1937年浙大毕业典礼,竺可桢致词以“有志、有识、有恒”六字为训,勉励同学们为人处世应“只知是非,不计利害。”这正是这位老学者对自己走过的人生旅程的总结。
颠沛西迁
卢沟桥事变激起了全国人民的抗日怒潮,抗日战争全面展开。当时浙大和全国许多大学一样,抗日情绪高涨,开展了许多抗日活动。对这些活动,竺可桢和夫人张侠魂都积极参加或给予鼓励,学生自治会发起给前方将士捐献棉背心的活动,竺可桢就命拨出两间房子作缝制场所,带头捐钱供制作费用,并常和夫人到缝制场鼓励学生的爱国热情。后来学生会又发起捐献活动,竺可桢夫妇首先捐献了他们的结婚戒指。
“八·一三”事变后,日本飞机频繁轰炸南京—上海—杭州铁路沿线。
这不仅给这一带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也引起人们的恐惧不安,扰乱了工作和生活秩序。竺可桢经过深思熟虑,决定将浙大迁到僻静安全的地带。
竺可桢将一年级迁往天目山里的禅源寺,把附设高工和高农搬至萧山县的湘湖,11月中旬又把二、三、四年级迁到建德。
浙大迁往建德后,战局形势急剧变化,1937年11月5日,日军在浙江、江苏交界处的金山卫登陆。国民党军队迅速全线撤离,9日上海陷落。中央政府迁往重庆、武汉。在经费来源断绝的情况下,竺可桢忍痛遣散附设的高工高农两部分师生。而临敌军步步逼近的境况,竺可桢考虑再次西迁。竺可桢听说江西泰和有办学的条件,他就亲自去察看。12月中旬,竺可桢自泰和返建德,当时南京已陷落,杭州处于危急之中,他立即布置迁校。
竺可桢计划的迁校路线是从建德乘船到兰溪,改乘火车到樟树,然后换船南行到吉安或泰和。但战时客车停运,不得已,竺可桢只好命令改变路线,坐船上溯常山,从那里乘汽车到玉山,再乘火车。为全校师生员工的安危,竺可桢克服了重重困难,日夜操劳,深得众人的爱戴和尊敬。
几经波折,浙大终于在1938年2月迁至泰和。浙大师生经过了共同的患难,更加齐心协力,专心致志于教学。当时教育部派人在全国巡察,结果认为浙大是所有大学中教学秩序和教学质量坚持得最好的一所。
竺可桢还为当地兴办一些公益事业。浙大校址坐落在赣江边,几乎年年遭水灾。竺可桢与有关方面商量后由地方出钱,由浙大负责技术工作,修筑了一条长15里的防洪堤。竺可桢还提议招募难民垦荒种地,兴办了沙村垦殖场。竺可桢看到当地小学师资缺乏,就建议浙大和地方合办一个学校,取名澄江学校。
暑假来临,竺可桢领导学生组织慰劳队去抗战前线慰问,捐款购买医药用品送往前方。6月30日一早,竺可桢随慰劳队出发,侠魂夫人为他整好行装,送到车站,目送他远去。
竺可桢由长沙换火车直奔武汉。教育部在战时迁至武汉,部里要求竺可桢增设浙大师范学院,竺可桢表示尽力而为。谈到迁移,竺可桢说:“假若现在不迁移,则永不能移动。不要临时抱佛脚,请授权浙大自己视情况决定。”
航空委员会朱国华来见竺可桢,说湖口确已失陷。如此看来,浙大西迁势在必行,而且必须立刻着手。竺可桢离开武汉前,陈立夫同意浙大西迁,并说:“希望能迁到贵州。”
竺可桢感到事不宜迟,立刻着手迁校的准备工作,正为校址费脑筋之时,却收到家中来电,要他火速回泰和。竺可桢匆忙赶回家,在黄昏落日里迎他归家的是竺梅、竺安、竺宁三个孩子。竺梅安慰心急如焚的父亲:“爸爸,妈妈的病好点了。”竺可桢心情沉重,发觉身边还缺衡儿,竺梅不敢隐瞒,泪水汪出来:“衡儿没得了!”竺可桢一时心痛如绞。回到家中,只见侠魂躺在床上,形容憔悴,欷歔不能言语了。见她双唇蠕动,竺可桢贴近她,听她说:“我怕这辈子再也不能相见”竺可桢握住她的手,守在她床前,等她安睡了,又向医生询问病情。在侠魂夫人病床前,竺可桢百般劝慰,精心照料。1938年8月3日11时,张侠魂与世长辞。竺可桢一时感到生活失去了重心。他将侠魂喜爱的手表和自来水笔放入棺木中让她带去。9月15日葬张侠魂、竺衡于玉华山之阳,地名松山。17日,竺可桢领了梅儿和彬彬到松山张侠魂和衡儿坟前与之告别。浙大再次西迁上路。
西迁路上,竺可桢夜听秋雨潇潇,辗转难眠,忆起侠魂,潸然泪下,作了两首悼亡诗用以寄情:
生别可哀死更哀,何堪凤去只留台;西风萧瑟湘江渡,昔日双飞今独来。
结发相从二十年,澄江话别意缠绵;岂知一病竟难起,客舍梦回又泣然。
浙大的繁忙公务冲淡了竺可桢的丧妻之痛。11月1日,浙江大学在宜山标营厅举行开学典礼,竺可桢对师生发表了《王阳明先生与大学生的典范》
演讲,他推崇“知行合一”。并提出以“求是”二字为浙大校训。后来竺可桢又请马一浮作《浙江大学校歌》,全文如下:
大不自多,海纳江河。惟学无际,际于天地,形上谓道,形下谓器。礼主分别,乐主和同。知其不二兮,尔听斯聪。
国有成均,在浙之滨,昔言求是,实启尔求真。习坎示教,始见经纶。
无曰已是,无曰逐真。靡革匪因,靡因匪新。何以新之,开物前民。嗟尔髦士,尚有其闻。
念哉典学,思睿观通。有文有质,有农有工,兼总条贯,知至知终。成章乃达,若金之在熔。尚亨于野,无吝于宗。树我邦国,天下来同。
浙大在宜山时期,学生为抗战举行义卖募捐,竺可桢捐出侠魂生前的12件物品。自侠魂辞世后,竺可桢省吃俭用,积攒了1000元,他想把这笔钱捐给浙大,设立侠魂纪念奖学金,以周济二、三、四年级女生中家境贫寒而成绩优良者。此事完成后,竺可桢深感宽慰。
迫于时局,宜山也不能久住。在敌军的轰炸中,浙大损失重大,浙大必须再一次西迁。教育部允许浙大迁往贵州。
竺可桢肩负浙大与气象所两副担子,拖着几个孩子,生活艰苦。朋友都劝他与陈汲赶紧把婚事办了,家里好有个照应,竺可桢觉得此事不能太仓促,他决定去嘉定与陈汲长谈。二人同游峨眉山,在千佛顶,二人定下了终身相许的情缘。
11月24日南宁失陷,宜山震动,浙大被迫西迁。浙大师生员工及眷属在西迁中,流离四散,忍饥挨饿,处境艰难。竺可桢四处奔走,争取经费,为迁校操心劳力,历尽磨难,终于到达贵州。
黔北岁月
浙大迁到黔北,分布在遵义城、湄潭县城及所属永兴场三个地方。校本部和文学院、工学院、师范学院文科各系在遵义,理学院、农学院、师范学院理科各系先在遵义,后住湄潭,一年级设在永兴。
遵义地处娄山关以南,乌江以北支流湘江的河谷盆地,是从贵阳到重庆通道上的重要城市。浙大自1940年迁到黔北,直到1946年才返回杭州,在贵州避战时之乱长达六年半之久。在此期间,浙大的教学秩序比较安定有序。
浙大避开战火,生活安定下来。竺可桢处心积虑地想方设法办好浙大。
在黔北的六年半,浙大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有了较大发展。在扩大规模的同时,浙大在教学质量和科学研究上也取得了很大进步。
浙大的发展得益于竺可桢的教育思想和工作作风。在教育思想方面,他一再说明:“大学教育的目的,绝不仅仅是造就多少专家如工程师、医生之类”,而主要是培养“公忠坚毅、能担当大任、主持风云、转移国运的领导人才”。而这种“领导人才”必须具备以下四个条件:一、肯牺牲自己,努力为国,以天下为己任的精神;二、清醒的富有理智的头脑和深思远虑、不肯盲从的习惯;三、明辨是非而不徇利害的气概;四、健全的体格。竺可桢反对读死书,鼓励学生们关心国事、关心民众疾苦和公益事业。竺可桢还强调坚持求是精神,把它作为培养学生的重要内容。为了使浙大具备一个强大的教授阵营,竺可桢费尽心血,多方努力延聘了一大批有真才实学的一流教授。在治校管理方面,竺可桢采取民主办学的工作作风。当时身为一校之长的他完全可以大权独揽,但他认为专制不是好办法,因此成立了校务委员会,由教务、总务、训导三长,永兴部主任、各院院长和由选举产生的其他一些教授组成,共定学校方针大计。竺可桢为了浙大可谓呕心沥血。正是这种求是学风和民主精神的发扬,为浙大赢得了“东方剑桥”和“民主堡垒”的美誉。
浙大一切就绪。1940年2月底竺可桢前往重庆,主要目的是为浙大筹措经费,还有许多其他公务活动,并于3月在重庆与陈汲结为秦晋之好,4月底,夫妻双双同返遵义。同年12月14日生一女,取松为名。
1942年1月16日,浙大学生举行倒孔游行。“倒孔”针对当时行政院长孔祥熙在国难当头的抗战时期营私舞弊、大发国难之财而起。而直接的导火索则是孔夫人在香港沦陷前用专机运送宠物,而许多着名进步人士则因缺乏交通工具而不能脱险引起义愤。消息一经传出,舆论哗然,西南大学学生首先掀起倒孔游行。浙大学生情绪激愤,组织游行示威。作为校长,竺可桢怕学生与军警发生流血冲突,百般劝阻不要上街游行。实在不能阻止,竺可桢就加入学生的队伍并走在队伍前面,以保护游行学生的安全。
“倒孔”游行在竺可桢的努力下没有发生冲突,但是一些政客妄图利用这一事件向蒋介石邀功,蒋介石得知浙大举行“倒孔”游行后勃然大怒,说要严办。竺可桢千方百计保护学生逃离当局的迫害。当局不甘罢休,又制造一系列迫害学生的事件,借口搜出反动标语捕去潘家苏和膝维藻两人。竺可桢领导全校师生展开营救潘、滕的活动。查找证据证实叶道明指控学生私藏反动标语完全是栽赃。竺可桢还前往拘留潘、膝的德园探望二人。直到救二人脱险,竺可桢才欣慰自己尽了师长的责任。
1944年,日军由湘北一路南侵攻入广西境内,11月敌军北犯,12月攻陷贵州,史称“黔南事变”。一时人心大乱,竺可桢肩负全校千余人的安危责任,心急如焚。教育部却函电浙大撤销,合并入中央大学。竺可桢据理力争,终于保住浙大。
伟大的决裂
1946年5月竺可桢在遵义送走了第一批回杭的教职员及家属,16日他怀着眷恋之情告别黔北飞回南京。
内战的阴影冲淡了竺可桢对抗战胜利与和平建设满怀希望的喜悦。他目睹民众衣不蔽体,食难温饱,而地主却锦衣美食,心中一阵黯然神伤。
国统区物价飞涨一时间民不聊生。6月11日,竺可桢返杭,正值浙大教职员为要求生活津贴而罢教。次日,学生自治会代表晋见竺可桢。向他报告13日全杭州市学生即将举行反内战游行。竺可桢仅仅对游行口号提出一些更正意见,而拒绝阻止学生游行示威。国民党当局要求竺可桢交出浙大学生赵槐等7人,竺可桢以“尚需调查”为名托词过去,保护了游行学生。
尽管全国各地反内战运动风起云涌,但是蒋介石却仍旧无动于衷。人民渐渐觉醒了,尤其是青年人,看透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本质。不少爱国青年纷纷与家人“不告而别”,投身到中共领导的人民解放斗争事业中。竺梅与其未婚夫满腔热忱奔赴山东解放区。竺可桢惦念北上的女儿,面对动荡的时局,不由感慨:“故国江山无限好,无如天下不太平啊!”
一日竺可桢翻阅当时美国刊物《气象学报》时,发现自己有多处不解所云,不禁叹息道:“十年校长,已成落伍之气象学家矣!”1946年决意辞去兼了10年之久的气象所所长一职,决心一心一意办好浙大,为祖国培养栋梁之才。
1946年8月,竺可桢出席在巴黎召开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成立大会,一并考察英美。会后,竺可桢参观法国中央气象台、约里奥·居里实验室等科研机构,遍览巴黎名胜古迹。在英国伦敦,竺可桢马不停蹄地参观访问学校、研究机构、图书馆、博物馆等。1947年1月,竺可桢乘船横渡大西洋抵达纽约。漫步街头,竺可桢感到战后的美国,景迁人移,面目全非了。他还参观波士顿等地美术馆、博物馆。这次欧美之旅,收获颇丰。
与此同时,国内却是危机四伏。5月20日沪、苏、杭学生6000余人汇集南京举行示威游行,遭到残酷镇压,伤百余人,20余人被捕,这就是着名的“五·二○”惨案。之后,引起了全国抗议浪潮,全国数十万学生高举“反饥饭,反内战,反迫害”旗帜游行示威,罢课抗议。5月24日浙大学生联合杭州学生数千人游行示威。教育部发电催竺可桢火速归国解决学生罢课问题。竺可桢耳闻目睹国民党的腐败和专制,对国民党的认识越来越深刻,越来越明了。
返校后,竺可桢考虑到学生与学校的安全决定提前放假。这样,学生的长期罢课逐渐结束了。当局要求对学生从严处置,竺可桢坚持“以德服人”,反对动用军警武力迫害。
新学期开始不久,当局寻找借口逮捕了浙大学生自治会主席于子三、农学院学生郦佰瑾、毕业生陈建新、黄世民等人。竺可桢获悉马上进行营救,探听被捕原因及下落。正在浙大师生努力与当局抗争之时,却传来“于子三已用玻璃刺破喉管自尽”的说法。竺可桢赶赴现场,一眼识破了当局的阴谋,指责道:“以刀杀人与以梃杀人有以异乎?”并质问玻璃管自何而来,戳穿事实真相。竺可桢目睹学生于子三被害后的惨状,悲愤交加,晕倒过去。在于子三“自杀”身亡检验证书上,竺可桢拒不签字,而在另一张纸上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