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六年的最后一天出去,回来时是二〇〇七年的第二天。时间对我而言,只有白昼黑夜之分’而无“今夕是何年”的感觉。是,生活对于人,不过是惯性地催动,那些所谓的节庆不过是偶尔溅起的水花,虽能有片刻的滋润,但无关整个进程。
回来时很晚或很早,所以并不知道是一号还是二号,在去办公室休息的路上,天突然飘起了雪,一片或是两朵落在耳上嘴边很温柔很轻盈,如天籁间的飞吻,不真实却柔软。同事说,不错,去年的干燥甚至是压抑都会随着新年的到来而成为过去。是,过去了的都已经是往事,无论是喜是悲都成为过去的不再,但能成为将来的不再吗?
不知道。同事们都在空旷的街上谈论着对今年的憧憬,而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当现实真切地裸露出本来面目时,我只想在现在保持平稳和安定,而不去企求将来会有什么,或许这有点悲观但无疑是最大的乐观。
办公桌上,放着一堆贺年卡,打开一看,大多都是要想半天甚至是不愿意去想的人的。这些人都在去年和我一样,为家人经历了太多的无常,也在多少个日日夜夜里我们相伴着走了过来。有的真的绝望得没有了退路,有的也和我一样还在幸运地坚持。回来以后,我怕记起他们,怕想起那段不堪的日子,所以有意识地在回避着那时候的人那时候的事。
“那段在江湖般的日子,在苦雨寒风中,你陪我叹息,为我点上一支支香烟。大哥,新年到了,你好吗?”
眼角有些微疼,起身到窗前,雪花已经是铺天而至,滚滚而来。
江湖有风有雪的地方。今夜,我虽然很累,但有个安稳的心态,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床。那些曾经的故人和我在天翻地覆的江湖里挣扎了一年的故人,在今夜,这个有雪的夜里,都好吗?
你们在汽车里、火车上,还是在病床的一角企求奇迹的降临?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江湖本是个变数的组合,今天和风细雨,明天就是血雨腥风。不管是一个人的挣扎还是多个人的奔波,不变的永远是焦虑和寒冷,要不怎么称为江湖?
苏曼殊有诗云:“袈裟点点疑樱瓣,半是脂痕半泪痕。”我想先生必是未进江湖先人禅门,要不怎么还感慨云散风尽处,繁华消泯,烟雨楼空?
江湖中,无多梦但有偏执。千里冰路,万山困倦,只为一个偏执。芦笙起舞处,静夜和家宁。不管是纵横恣意还是平俗坦荡,都是江湖人的梦。在暗夜时偶尔的梦,似乎是不可企及的奢望。墙里墙外,本是―隅之隔,但又是两个世界,两种心境,两为人世。
那些突然不得不要的低声下气,那些如丐般扎堆,在一个个绝望加起来的时候,都希望都学着给对方也给自己希望的场景,就是江湖不变的温暖。这个时候江湖是座破庙,庙里有堆火,总是有着一夜的温暖和热闹。
所以江湖多故人,多有着用你的泪擦我的血的故人,或许不再相遇,不再提及,但偶尔的涌出,必是热浪滚滚。不人江湖,焉得如此故人?火熄,风起,庙倒,就都各走东西虽然有着同样的心路,但找的不是同样的归宿,于是就走。
结伴而行,是片刻的结果,短得甚至都算不了过程,但似乎又只是一个人永远的路程。风起,雪至都是你一个人的江湖。一个人独行的时候,就会想起那么多曾经共在的江湖人,久了也习惯了,也就学会并珍惜彼此间的谎言。或许我们的谎言不美好,更不可能真实,但绝对是真实的“品行”。在都身心倶疲的时候,在都困苦艰难的时候,除了真实的“品行”,我们都没有可给予的,但给予的又都是非江湖之人所不能的。
记得一句话,今日谁与我共生死,那他就是我永远的兄弟。我的兄弟你们可都安好?
因为不堪,因为不忍,但绝不因为遗忘,我在经历了那段时光以后,选择了隐藏。只是在几乎失语的状态下,我才更加想念他们,甚至想念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那些曾经心碎的叹息与哭泣。没有过生死的临界,没有过与命运的拉扯,就不可能知道我们的心境、我们的感慨。所以,我在许多的朋友面前什么都不说,不想说,也无法说。
我真心希望所有的人都不要走人江湖,那是个几乎不归的所在,那些风那些雨虽然都很苦,但不是最折磨人的,最折磨人的是那些无尽的落寞、满心的潮湿、满身的冰凉,夜夜如是,天天如斯。
新年到了,应该在年末岁尾给那些还在江湖或走出江湖的故人说点祝福。祝福只能说,不能许,我知道许了是多么的苍白无力,而说了他们听了,就会一笑,哪怕只是一笑,也是个走路的支撑。但我没有如愿,或许是忙的缘故,或许是知道在命运的无常面前,自己的卑小乃至空无,所以就只能在新的一年给他们也给我说。
更为真实的原因或许是真想割断那些不想回望的事情和心情,只想在新的一年里不再奔波不再流浪,能在晚上有张属于自己的床,有个值得而且能够守望的人。不求一生的幸福但求很累的时候有个遮风的所在。
雪已飘起有风过,满天满地的雪雾。我知道,对于我们,江湖依旧是一个人的江湖,雪也依旧是一个人的雪,但一个人的世界里总会有那么一个或几个人的背影,要不只为自己,我们还漂泊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