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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世回眸盼狐归

别绪如丝睡不成,那堪孤枕梦边城。因听紫塞三更雨,却忆红楼半夜灯。书郑重,恨分明,天将愁味酿多情。起来呵手封题处,偏到鸳鸯两字冰。

——纳兰性德

离去。

五月的枣花已落,你冲我吐舌一笑,笑如狐媚,说你走走就来,转身而行。留给我的,是你撒落的花香,淡淡的,不曾远去。我知道,你会来的,就微笑而送。

此后的日日夜夜,年年岁岁,我就在你转身的拐角处等你。等你的时候,我手握自己的前尘,看着自己走过的痕迹。有风起,我说别飘,我在等你,虽然已经看不清你,但我在苍老而疲惫的空隙里却能看得见你的飞舞没有方向,没有目的。我因害怕而眨了下眼,可你就在我眨眼的瞬间落了,消失了。

七百年后的今天,我又来到你转身的拐角处等你。只是那个拐角已经成为一座沙丘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来的时候,总是面南禅坐,在风又移动我和沙丘的时候,我高兴地知道,七百年的时光既然能把那个草窝变成沙堆,也就能把你吹到我久等的沙漠。知道吗?我除了看每天落日的来去,就想在瀚海的尽头,那夕阳漂泊的地方为自己堆出个坟茔,如果你不来的话。

那么你会来吗?

几百年的时光,我知道自己之所以选择单调和落寞,就想让时空在我冷冷地凝视中快速地转换。我不要永恒和凝固,只要你再能到我身边狐媚一笑。如果真有,我千年的失语和荒芜已久的沉默就会在你的一笑里成为岩浆浇铸出的又一个青青的草窝,为你我并躺的草窝。

是的,在守望的日子里我不曾睡觉更不曾死去。不睡是怕你调皮地从我身边溜走,不死是我怕不能回来践你去时的一诺,更怕不能微笑着接受你的撅嘴和甜香的红唇。所以,我就在风干成一棵红柳的时候,也不忘在枯枝中织一蛛网,有风走过的时候,碰断一根蛛丝,我都会惊醒。

那个蛛网在我心的中央,摇曳了七百年的日夜,可你不曾再去碰触。

梦见。

你说你来过,来看我了。你满眼的清泪,如丝般挂着。我很生气,你怎么会来,我日日在等,不曾奢望地在等。

你说你来过,你来的时候,我在那个古寺里正诵读《大藏经》,庄严而超脱。你只不过是在寒风里偶尔想借个遮风的一檐罢了,那时你满身的白雪使你成为我眼里的一只怪异的狐。

你说的时候,眼神幽幽。我听的时候,恍若梦里。我知道什么都没变,除了那个草窝变成沙丘外,你怎么就来了?来了我怎么就看不见呢?

你走了。我无语端坐莲花,在寂然里拾起已碎裂的念珠,一粒透明的泪沾在上边,我知道你是真的来过。

丫头,千年的等待我之所以能坚守,是我知道你就是那个我埋的伤狐啊!我知道你要经历千年的孤苦才能找到久别的我,我也就在近千年的等待里为你更为我在祈祷和超度啊!

你走了。我知道你会来,只因为我们三世的缘未了,疼未断。

那个时候,我在淄博的两间草房里等你,我所有的门都朝南开,日日地想着你会突然地从那拐角窜出,跳到我的身上又撕又咬。

几十年间,因为你,我不敢离开,也就在乡邻的白眼和口水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等着。那一袭青衫已是破旧不堪,我还时时地披着,那一卷残书都倒背如流,我还在苦苦地捏着。

知道吗?那衣那书都是你走时给我的,叫我穿着防冷读着想你。可你呢?

你终于来了。你和你的家人来的,就在我流泪不止的时候,你来了。只是你是以一只狐的形象出现在我面前。看着你们欢快的跳动、回首那一瞬间我是死了。你千年的修炼呢?你说要为我们的相逢而去孤苦的千年呢?我成了一个猎手!用读书的手弯成弓,用你的衣搭成弦,把你射了。你倒地的时候,你知道了我,知道了我们彼此的约定,你挣扎着要我好好地把你埋了,把你守住,别让另一个人把你挖走又深埋。你就想让我埋你而守你啊,你说。你的眼神幽幽,垂泪几许。

我记得你的话,就在我草房的旁边为你结一草庐,天天不离,夜夜不弃。风来过,雪飘了,雨落了,风又起。在轮回的日子里,我看着你看着你的家人。在我无期的岁月里,我写了你,写了很多的你,写了你的笑,写了你的哭,写了你我两世的擦肩而过。

我要找我的第三世,要去找你,我冷我饿,我要去和你拥抱着走过最后的一个尘世。

我走的时候,我把写满你的纸都撕了又烧了,连同你的草庐,连同我的草房。我要你彻底地没有任何回忆地来到我身边。

我去找你的时候,雪雾满天。你能找见我吗?那时候,我姓蒲,很多人都知道的。

零点。

流沙掩埋了历史,流沙过后尽是废墟。我在大漠里无助而清冷。只是在守望记忆的时候,在挖掘废墟的时候,悠悠的羌笛,凄凄的胡笳都曾听过,而与踏燕的汗血马也曾同醉。只是在除了思想什么也没有的沙漠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凸显自己,凸显自己长长的影子,你不在时的长长的想念。

你说你要来的,那我就等着。面朝大海,等你赤足而至,等你用茸茸的毛撩我久以不再的痒。

夜已深,酒已尽。我听到日出刺破地平线时周身沙砾狂喜的吻。

你就来了,我去拐角处接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