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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我们的孩子

某杂志登载了如下的一段对话,一位记者与一个山里放羊娃之间的对话。

放羊干什么?剪羊毛。

剪羊毛干什么?娶媳妇。

娶媳妇干什么?生娃娃。

生娃娃干什么?放羊。

一段孩童绕口令似的对话,竟画出了一个无始无终的圆圈,一个使人灵魂打战的对话。小小的孩子,一生的希望、追求所滋生出的内涵竟是如此简单而又复杂。一如冬日里河滩上冰冷的石头,使人不敢触摸。

我也曾下过乡扶过贫,跟在大大小小的领导屁股后面望着一张张红彤彤的小脸机械的嘴巴里吐出机械的话语:长大了要扎根家乡建设家乡。在领导们满意的一串串笑声的背面,一种冷彻骨髓的感觉如丝般缠紧了我,压迫着我。

孩子过早的艰辛与困苦,带来的应该是一种不屈向上、渴望走向外界、渴望锻造自己的信念,而非麻木、呆滞乃至自小就认命的悲观。孩子,你难道就真的没想过有朝一日走出大山去看一看外面的世界,走到山外的世界给贫瘠千年的故土带来一丝惠风吗?

真的,真的不想听从孩子们嘴里吐出的所谓豪言壮语。我怕的不是他们过早的成熟,不是他们在童年时期已经背负了过早降临的沉重,怕的是豪言壮语背后掩饰的一种麻木、一种浅薄和单纯,一种坐井观天式的满足。

下过乡后的一段日子,我时常在想:希望工程到底应该是仅仅立足于使孩子们上几年学,认几个字而已,还是真正给孩子们以一种向往,一种精神,或者说是给他们一份躁动与不安分呢?

重要的应该是希望,一种改变自身生存环境,并由此改变故土群体生活环境的希望,有了这种希望,即使是失学也不可怕。可怕的倒是孩子们以感恩不尽的心态坐在教室里,学上几年如风般的东西后又毫无怨言、毫无向往、毫无挣扎地跟在先人的屁股后面皆皆度曰。真不敢去想,等这些孩子长大成人,等到他们也有了孩子,难道还得去等着希望工程来解救吗?

山里的孩子们,面对衣衫褴楼的你们企盼的眼神,我希望看到的是你们冲动、焦渴的眼神,而不是感恩满足,甚至是漠然。

与山里的孩子相比,城市的孩子便无所谓希望工程,也很少尝到世间的艰辛与苦难。但是,前几年对城市孩子有了一个一改中国人缺乏幽默感的别称“小皇帝”。坦率地说,这是一个令人憎恶、恶心的称谓。

记得有这样的一个报道:某年的中日夏令营活动中,我们的“小皇帝”“小公主”们在同龄的日本人面前,竟上演了当年国军的全线大溃退。

看了这篇文章,我的第一个动作是撕了那份报纸。

莫非中国的孩子们物质享受太好了而应验了贫贱立志、豪门堕落的古训?这个结论其实是说不过去的。再怎么着今天的日本在经济上、物质生活上要比中国富。可是结论又是对的,我们的孩子的确活得要比人家舒服、适意得多,以至于孩子们竟有了那位正德皇帝的思维:没粮食吃干吗不去吃猪肉?

我也不知道别国的孩子是否有咱们般的早熟乃至聪慧,但是咱们孩子打小就有的等级观以及分门别类的交际观,我敢说真的鲜有对手。有一次我听着几个五六岁孩童争论并阐明书记、部长、主任之间官衔的高低以及作用大小的论述,竟使我这个步人官场好几年的人有了黄钟大吕般的感觉。一贯混沌不开窍的我才明白了官位有如此微妙的区分与妙用。

一种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早熟与世故降临到孩子们身上时,纯真与率直已过早地随风而去。

电视上每每有说话逻辑严密、四平八稳的孩子出现时,在爱女“啧啧”的赞叹声中,我却更多地想到孩提时的自己。玩泥巴、捉蝈蝈、过家家之类的游戏在今天孩子们的眼里是不屑一顾的。这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孩子们今天所处的年代无论从哪方面而言与过去是不能相提并论的。但是孩子应该有的那份率直、单纯应该不是进化过程中必须舍弃的东西。孩子就得像个孩子。

可是今天我们的孩子呢?新闻媒介曾做过这样的报道:

一九九六年厦门流行大日本皇军帽,于是一帮头顶皇军帽、腰挎东洋刀的孩子们甜甜的笑容竟成了厦门夏日的一大景致……

反法西斯战争胜利五十周年刚刚过去。这算是健忘与背叛吗?与此同时,共和国开国元勋毛泽东、周恩来、刘少奇、朱德等伟人在中学生心目中的位置远远比不上什么“四大天王”。当然,唱不全国歌就不再使人惊奇……

在一个歇斯底里状态下的夜晚我蜷缩在被窝里翻看着一本《白轮船》,俄罗斯艾特玛托夫着。

一个七岁的孩童在水晶般的想象中看见素未谋面的父亲是白轮船上的水手,而他成了跟着白轮船漫游的鱼儿。在“你好,白轮船,是我”的纯净中,他在想象的世界里同父亲抱在了一起。可是当这个七岁的孩子知道他痴爱的长角母鹿竟是一直崇拜的爷爷开枪打死的时候,孩子的世界幻灭了。他毅然跳进了海里,游进了自己素洁的童话世界中。

一个孩子想象的力量就这样撕裂开了成人世界里浓浓的黑雾。是大人,是亲人击碎了孩子纯净的水瓶。可供孩子选择的竟是如此的少,要么过早地被这个黑雾弥漫的世界所同化要么永远地在这个世界上消失去找寻自己的童话世界。

孩子是无辜的,大人才是可怕的。当我们醉心于钩心斗角,蝇营狗苟,抛弃一切信义、道德与准则,陷人一个发臭、发霉的世界时,你能指望给孩子们一份纯真、一份认真、一个准则吗?当我们唯利是图,为了金钱,为了享受可以出卖人格、尊严、肉体乃至祖宗的时候,你能指望孩子有一份报国之心、图强之志吗?

有调查数据说664%的孩子的价值观受到父母的影响。我们如果不想给孩子们只留下废墟与虚无的话,我们就该先走出废墟。但是走出废墟又何其艰难,何等不易啊!

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广岛、长崎原子弹爆炸下形成的悲剧,今曰的日本是念念不忘,对孩子们年年讲,月月讲,日日讲。南京大屠杀,日本人从三十多万中国人的尸骨上昂扬欢笑而过。可是我们的孩子今天竟顶上了皇军帽,挎上了东洋刀。一九九四年日本法务大臣永野茂门对他的国人、他的孩子们严肃认真地说,南京大屠杀是捏造出来的,大东亚战争并非是侵略战争,而是日本为生存、为解放殖民地及建立大东亚共荣圈而认真思考的产物。而在这之前,德国元首勃兰特缓慢而又沉重地跪倒在波兰犹太人死难者的碑前,深深忏悔着希特勒法西斯的战争罪行。

我不知道,当永野茂门,当勃兰特都神情严肃地做着自认为是最得体的行为时,他们的背后有多少孩子的眼睛在大睁着。但我相信,日本的孩子们在未来的岁月里是军国主义的皇军是合乎逻辑的,反之则是笑话。我又不能不佩服那个产生过许多哲学家与思想家的德国,她的孩子们是幸运的。

还得说到自己头上。前几年为数不多的革命遗址、纪念馆、烈士馆门前萧条……一些报纸以艳羡的笔调极尽细致地诉说着大款一条狗值三十万的新闻,孩子们眼前还能有什么?!

我并不绝望。红岩英烈事迹展览,从四川到北京,从北京到其他都市,一路上伴随着孩子们的泪雨高潮迭起。我默默地对自己说,孩子们是幸运的,大人们也变得懂事了。而中共中央《关于加强精神文明建设的决议》,就更加体现了一个执政党、一个国家的气度、胸襟与决心。

其实,我们并不奢望产生莫扎特八岁时写出的第一部交响曲已辉煌了七个多世纪的奇迹,我们只愿能给孩子们一个健康、适度的环境,使孩子成为正常的人就足矣。

我们常说“跨世纪”这个词。在穿越本世纪最后一个隧道以后,辉煌更应该让今天的孩子们去铸就。

保重吧,孩子!未来是属于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