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弹打出去之后我就又没事情可干了,悠哉游哉地登上草圣阁,坐在一把椅子上看烟火。烟火在山下黄河边施放,礼花弹打到空中爆炸的高度正好与山齐,灿烂的礼花在眼前绽放,那观赏角度是过去没有见过的,看上去光彩夺目异常美丽。
这天夜里兰州电视台现场直播庆典活动现场实况,转播车上的导播郭宏、小陈以及现场掌控灯光音响搞摄像的大多数哥们几乎都是熟人老朋友,我不免与他们打打招呼、握握手道一声辛苦。有位摄像师名叫胥静的哥们儿居然从怀中摸出一瓶“二锅头”,倒在纸杯子里给我敬酒。虽然那年我身体状况不大好,早已戒酒多时,可是世纪之交在这草圣阁上把酒临风也应该是个吉兆,这样的时间这种地点这件事情,此生只此一回,这就喝了一大杯差不多有二两酒。一杯落肚酒劲上头,就有点晕晕乎乎飘飘欲仙了,云里雾里地世纪之夜就这样过去了。
活动结束后下山路过“博浪”游园,已经是夜里一点多了,欢庆的队伍已经解散,却遇到了与我同住在市委家属大院的西固区委书记陈静女士在园子里流连忘返,意犹未尽。我跟她打了个招呼问了声好,便迎来了21世纪的第一天。
十 畅想中华世纪坛
一
新世纪的到来也使得我走上了新的工作岗位。
2001年春节刚过,市委就决定派我到文联担任副主席兼秘书长。
得知这一消息后,我的心情可谓波澜不惊,十分坦然地接受了这个人生的又一次转折,我在日记里写到:
“……文联是一个人民团体,很像是修身养性的古刹庙廊之类的去处。如果换一个角度,对我而言,恐怕却是歪打正着的一个十分理想的去处,随遇而安的一个去处,或许还是一处求之不得的枫桥夜泊的修养之处。
这就是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规律了。
那就顺其自然吧。
准备一个恬淡的心境,坦然地面对即将要发生的故事,不论故事的结局怎样,就像将一张光盘放入VCD放映机,点上一支香烟,但牌子要好一点,沏上一杯清茶,选在几桶茶叶里最好的碧螺春来沏茶。在沙发上随意地伸展肢体,用遥控器轻轻一点,演出开始了……
我想,人生不过如此。
至于头衔,永远不值得过于计较。何况,计较本来就无济于事,还是观看演出吧。
……
我的人生,仿佛是以十年为一个段落的。以我46岁的生命历程,似乎存在着四次转折:
一、1970年,我参加工作;二、1980年,我读夜大学;三、1990年,调往市委宣传部;四、2000年,面临又一次转折。现在,就要实施了。
6岁就不必说了,那是所有儿童都大同小异的经历,开始上学而已。16岁,参加工作, 26岁,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夜大,从而奠定了后来发展的基础。29岁,被调入文化局机关,36岁,又被调往宣传部,一干就是10年。40岁时,有了一个副县级的职级。而在46岁有了31年的所谓工龄。46岁,面临又一次转折,下一路口,就在30天内或许到达。如果有所谓幸运数字的话,我的幸运数字也许就在其中了。
虽然,十年一个变化似乎长了一点,但,不是有“十年一觉扬州梦”这样的诗句吗?假如,其中“一觉”的“觉”不读作睡觉的觉,而读觉醒的觉,其意思就更准确了。“十年一觉扬州梦”,每次的觉醒,或说觉悟,都是十年磨一剑的结果。古诗说“十年磨一剑,不敢试锋芒”,又有“十年磨一剑,为君不平事”,还有“十年寒窗苦,一跃登龙门”等等以十这个数字归结的不少成语。《易经》以九为盈,有“亢龙有悔”的爻辞,九去十进,就又成了一,乃初始之数,能够逢十进一,是自然规律,符合天道酬勤的原则。我十年一个变化,应该没有什么遗憾的。总结提炼出来,也许值得一读:
让我们试着总结一下。
第一阶段1970年—1980年(16岁—26岁)
在这个阶段,先生初出茅庐,不谙世事,埋头苦练,练得一身好武功。在舞台上跌扑翻打,参加过数百场演出,排练不计其数。踢腿当在百万次以上,可作“朝天蹬”,能在两米高台做“云里翻”,可作“小翻带提”(踺子后手翻接团身后空翻),“飞脚”可一跃齐胸口高之桌面而过,可一口气打46个“旋子”,乃当时同伴中最多者。侧空翻,“虎跳前门”等等筋斗亦十分熟练,以做一优秀京剧演员为追求。扮相英俊,身材健壮。只处于“倒仓”变声期而难以学好高腔,但扮演角色多为二路武生,极少用唱腔,多为台词,尚能应运自如。期间,加入共青团,21岁时加入中共,曾为团支部书记,演员队长。业余时间喜读书,研究“政治经济学”之类专著,似懂非懂,聊以寄托过剩精力而已。在剧团颇有威信,亦被领导看好,在政治上给予特别培养,似乎已露将来转行进入政界之端倪。因政治形势变化,戏曲滑坡,现代戏难以为继,乃发生人生目标追求之转移,终下决心,欲改行写作,走上潜心读书之路,放弃戏曲之追求,成为文学青年。
此期,严格的集体生活和严酷的基本功训练课程,造就强健体魄,磨炼出坚忍不拔的意志品质,外柔内刚,不甘人后,自强自立,坚忍不拔,等等性格特征已渐渐形成。
第二阶段1980年—1990年(26岁—36岁)
在这个阶段,先生各方面渐趋成熟。有三个重要的命运转折点。一是1980年夏天考入夜大学,攻读五载,可谓全身心投入,学业优秀,彻底改变了知识结构,可谓脱胎换骨,由实际上的小学文化程度转而成为掌握大学中文系全部本科课程知识的知识分子,为后来发展奠定了坚实的文化知识和理论基础;二是1984年初调入市文化局机关,完成了由“戏子”到党政干部的身份转换,亦可谓脱胎换骨。曾先后担任局党组秘书,局办公室副主任,社会文化科科长,群众文化处处长等职。工作能力突飞猛进,办事思路清晰准确,运筹策划指挥协调挥洒自如,颇受上司青睐,亦得到下属与同事好评。因文字功力显示于各种文体,被当时主管文教工作的副市长评价为“文化局没文化,有文化的只有一个岳逢春”,引起市委宣传部长黄应寿先生关注,下令调入市委机关任宣传部文教处处长,达成此期第三个转折点。
此期,先生娶妻生子。完成三十而立之古训。亦在工作中积累了丰富的工作经验,独立工作能力很强,举凡大小事情,皆可独当一面。检点历程,几无失误之处。得市直机关优秀党员称号,已在工作圈子范围中产生一定影响。
第三阶段1990年—2000年(36岁—46岁)
此期,先生稳坐宣传部文教处长交椅。镇定自若,颇具大将风度。策划了此期几乎全部全市性的重大节庆活动。从1992年丝路节到2000年世纪庆典,策划文本全部出自先生之手笔,赢得“策划专家”之美誉,在更广阔的范围中产生了更广泛的影响和声誉。许多人知其名却不一定认识先生,往往有“久仰”“幸会”之语扑面而来。不惑之年过后,不断有升迁之闻传来。但,只于1995年委一虚职,所谓“副县级宣传员”是也。先生不以为然,亦不以为不然,坦然待之,一如既往,并未成为“官迷”,视官位极淡,无可无不可,仍以“过程”为乐。品格已成,不卑不亢,不跑不送,不闻不问,坦然处之,随心所欲,举重若轻。人皆以为亏待了先生,然,先生极想得开,并不觉得组织有何亏待自己之处。常言,余以一“戏子”之出身,而居此文教处长之位,乃建国后五十年之唯一,何亏之有!渐进天命之年,先生性情更趋完善,似已参透人生真谛,工作力求完美,凡宏观大局以及细微末节,无不了然于胸,可谓胸有成竹,凡事往往一挥而就。于事,洞穿烛明,看问题入木三分,往往见人之所不能见,文章炉火纯青,无可挑剔,起草的策划书一类文字,已成范本,而被人模仿套用。虽渐近天命之年,仍具青春活力,面无皱纹,身姿矫健,舞刀弄枪,不让少年,舞“九节铁鞭”密不透风,水泼不进,嗓音高亢,声震九重,成为黄河岸边晨练者之一大景观也。先生亦乐而自得,颇有返璞归真之趣味也。
……
先生面临第四阶段2001年— (47岁—)
此期,先生若走上新的岗位,即可称为功德圆满。想必,先生将做以下事情:
将几十年来写下的并且发表了的文章归纳整理一番,或可伺机出版一集子。
将几十年写下的然而没有发表的文字归纳整理一番,做成文章,陆续发表。
将几十年思考,但未形成文字的思绪整理一番,写成文章,陆续发表。
先生人生的第四阶段,可能成为一个散文的阶段,因为将要到来的环境最有利于散文的形成。文联领导干部构成目前以书画家为主,而缺少作家的主体,有一个作家的主席,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
这也是大器晚成的一条路子,说不定也不算晚,尚有几十年时日待我。
“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怎么样,归纳告一段落。还有点意思吧。
——2001年2月25日,我写下的这篇日记总结了此前我46年的人生,看上去还不错。
这种灵魂出窍,跳出躯壳皮囊审视自己的感觉很有点意思,我很有点自我满足的感觉,因而,心态是好的,心情是平静的,心境虽然达不到禅宗六祖慧能“明镜亦非台”的高度,却也与五祖弘忍的大弟子神秀的“时时勤拂扫”有了一点可比性。
我的命运又一次发生转折,但是这次转折是很稳妥的。与前两次转折不同,这次转折不是那种脱胎换骨意义上的大转折,看上去似乎很重要,其实仅仅不过是生活状态和工作状态的一次调整而已。
我的角色转变了,而这个角色转变的契机多少有点戏剧性。后来我闲着没事就用小说笔法戏剧片段的格式描写了一番当时的情景。
二
推开房门的是秘书小马,只探了一下头,笑嘻嘻地说,处座,部长有请。
我正在百无聊赖地翻报纸,丢下报纸问,什么事。小马说,不知道。说完脑袋就缩了回去。我心里嘀咕,部长召见,是不是那事儿有眉目了。刚想了一下,小马又探回头补了一句,好事情。神情是那种高深莫测的神情。我心里嘀咕着,忽然就心跳了起来,定了定神,随手拉开抽屉,找出工作笔记本,又拿了只墨水笔,往部长办公室走去。
这几天老有人问我,是不是快了?我就说,哪有的事情。问话的人往往不依不饶,说,别装了,到时候一定要请客呀。我就说,请什么客啊,八字没有一撇的事情。
去年夏天搞完庆典,有舆论说我要当副部长了,又有消息说要去报社了。省上日报文体部的资深记者老杨也神秘兮兮地问我,是不是要去报社当副总编了?说,都吵红火了,尽人皆知你要去报社,你怎么也不活动活动,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嘛。我只能说,听天由命吧,走到这一步,从来没有活动过谁,没有给谁送过一条香烟半瓶酒,为这个职位破了戒失了身,不划算。说归说,我其实很想去报社,在部里做处长十年了,终归要有个出路,去报社是个理想的选择,我的文字功力很强,部里关于文化工作和文艺工作的大小材料都归我写,什么样的材料都能拿下来,市委全委会的工作报告都写了好几个了,在部里也算是老处长了,报社工资很高,是部里的一倍多,做个副总编的收入一年等于两年,在部里熬到头,也不过是个处级干部,再升一级当个副部长,看来绝对不可能了。
我敲敲部长的门,部长说,进来吧。
看得出来,部长正在思考,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像是刚刚救完了火。
我站在部长宽大的办公桌前,说,部长,您找我?
部长说,坐吧,客气什么。
我就在沙发上坐下,拿出笔记本,作出一副聆听部长布置工作的架式。
部长说,别记了,说说吧,有什么想法。
我说,不好说。
部长说,有什么不好说,直说,就咱俩,直说。
我说,那我就直说了。
部长说,说吧。
我说,听说要派我去报社。
部长说,听谁说的?
我说,说的人多了,听说都吵红火了。
部长说,没有的事,没有这个考虑。
我的心凉了半截,不是谈这事,哪谈什么呢,我没话了。
部长拿出香烟,丢给我一枝,说,说说,想去哪儿?
我摸出打火机,给部长点上,又点燃自己的,出了口气,说,那就文化局吧。
文化局管艺术的副局长刚刚退休,空出个职位,我是从文化局调到部里来的,在部里文艺处长的职位上修炼了十年,现在回去,倒也合适。
部长面露难色,说,文化局不行了,那个职位,书记有考虑了。
部长又说,文联倒有个职位,去不去,考虑一下。
我是个明白人,一下子就明白了,部长看来是征求意见,其实早就考虑好了,去不去都由不着你了。我思忖了一下就说,不用考虑了,那就去吧。什么职位,怎么安排。
部长说,副主席兼秘书长。
我说,行,那就去吧,在部里十年了,也该走了。
——这段文字看上去虽然有点小说风格,却几乎是写实的描写。我来文联任职的决定,看上去程序很复杂,其实就是宣传部长一句话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