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爱是寂寞撒的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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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老校长肝炎没有见好的迹象,幸海和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分担着他的课,实在承受不了,便向水溪镇教委提了几次,教委终于答应招一名代课老师。幸海心里暗盼招个女孩子进来,果然村支书推荐了他的外甥女,名叫蓓儿。

蓓儿来报到那天,幸海正在弹那架五十年代生产的破风琴。

幸海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不发一言地站在那里,有些吃力地提着一只大的柳条篮子,里面装满了前一天在山坡采的鲜艳的野花草,最底下埋着几只煮鸡蛋和一大捧黄透了的杏子。幸海几次要接过去的时候,她总是侧着身子避让。幸海对她的任性感到既可气又可爱。

当时幸海没戴眼镜,也不好再戴上仔细去看蓓儿什么模样儿。只看到她高高的个儿,皮肤很白。她一句话也没说,支书说要好好教课,她点点头,支书说要好好向老师们学习,她也点点头;支书说幸老师是全县有名的业务尖子,要好好跟他学,她还是点点头,并轻轻地嗯了一声,完全是雉声雉气孩子腔。

支书走了后,幸海戴上眼镜,看清了蓓儿的模样儿。蓓儿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瘦瘦的肩,显得很单薄,一张清秀的瓜子脸上嵌着两只乌黑的眼睛,亮亮的眸子一转动,似乎又闪出几丝忧郁,一副柔弱的样子总让人怜惜,并且让人产生想去保护的欲望。

幸海试探着问她:“看你这么小,怎么没去读书?”

蓓儿垂下头,沉默少许,才轻声回答:“我是从离这20多里外的黄羊村里来的,因为家里穷,只念完了初中。”稍稍停顿了一下,她抬起头,轻叹一声又接着说,“我娘很早就去世了,后娘对我不好,我爹身体又不好,还有一个弟弟正在上小学,通过我舅舅介绍,这才找到现在的这份工作。吃住在舅舅家,在这里一个月好歹拿70元钱,也能接济弟弟上学和贴补家用。”

幸海听后,竟然鼻子一酸,眼睛就湿润了。谈着谈着,幸海也把自己家里贫穷,自己是如何如何考上师范,在学校里如何被人瞧不起,自己如何刻苦读书的一些境遇毫无保留地告诉给蓓儿,同是天涯沦落人,他们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沟通。慢慢地,彼此的心也在靠近。

幸海安排她代四年级的数学课。

在蓓儿正式上课那天,幸海以校长的身份当着几位老师的面发表了“重要”讲话。幸海说:“作为人民教师,身上的担子是相当繁重的,不仅有升学率的测验,也有释疑解惑的劳苦功高;不仅有智力的教化,也有德育的支持。于是,这种理论与人格的双重力量,培养了万千学子,为国家输送不尽的人才。这种苦了教师,迎得未来的工人称像当年鲁迅先生说过的‘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的‘老黄牛’精神呵!但仅此来说,是概括不出他们的风采全貌的,应该再补上一句‘三尺讲台,奉献一生’才对。”

几位老师表情麻木,看也不看幸海一眼,只有蓓儿一个人鼓起掌来,别的老师见蓓儿鼓了掌,也就迎合着,三三两两地鼓起掌来,掌声很稀少,就像几个顽皮的孩子扔鞭炮。

幸海见蓓儿如此欣赏自己的这番讲话,越发来了劲,接着说:“作为教师,此乃一生之精力都似乎奉献出来了,不为条件艰苦而愤愤然,不为环境不适而气馁,不为人间嘻戏而悲悯,不为滚滚红尘而心猿意马……教师伟大,职业神圣,知识力无穷。作为科学知识传播与奠基的人们,永远只是一块闪光的基石,没有过份的骄奢与追求,只有默默无闻地呕心沥血与真诚奉献!”

蓓儿向幸海投去了敬佩的,带着一点柔情的目光。

幸海最后大声说:“好!欢迎蓓儿老师正式来我校任教!”说完又率先鼓起掌来,引来下面稀稀拉拉的巴掌声。

两天后,幸海和五年级的数学老师听了蓓儿的课。

蓓儿说话快,声音里带点儿她家乡那边的味儿,作为一个偏远乡村小学教师的整体素质,还是很让他们满意。听完课后李老师先评价。李老师在全镇数学老师中也算小有名气,前不久参加过三个月的民办教师转正培训班,大概是想表现一下他的水平,于是对蓓儿的课列出了许多问题:“表情不自然,不能面对学生;说话太快,与学生的接受能力脱节;板书不规范,没有章法……”说得蓓儿直咬唇。这让幸海默默看在眼里,多少有些于心不忍。

幸海总结时说:“刚才听了李老师的评价,说得很好,我们是小学教师,不懂行的以为小学教师不需要多少文化,其实错了,教小学要教好,需要教师有很高的素质。李老师就是以一个优秀的小学教师来要求你的。当然,你第一次上课就能讲到这样的水平,就算很好了。我记得我们毕业实习时,有许多同学根本达不到你这个水平。你的素质很好,只要上心,好好跟李老师他们学习,就一定能教好。”

幸海的话显然使她信心倍增。和蓓儿关系逐渐亲密后,蓓儿主动来找幸海,开心地说:“这一次评课,我就对你怀了好感。”

她问幸海,“那时你是不是就故意讨好我? ”

那时幸海没有着意去取悦她,但在潜意识里是在取悦她。老师们不在的时候,幸海就以大哥哥一样的语气提醒她要及时扫扫地,烧烧水什么的。

幸海特别喜欢看她与他对视时满脸的飞红和目光躲躲闪闪的样子。

有时幸海会故意喊:“蓓儿,蓓儿。”

连喊几声,她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时,他才慢慢悠悠说:“你看你身后挂下来了一个蜘蛛,蜘蛛下来拔丝,怕是要下雨呢。”

村里有个叫李大新的流氓,幸海第一次上课时就是他把教科书拿了出去。蓓儿上课时他故伎重演,不但拿走了蓓儿的课本,而且当着蓓儿的面扔到垃圾箱里。蓓儿看他叼着烟卷的浪荡相,不敢言语,跑到办公室里哭。大家又是一番惹不起躲得起的话。

幸海有些生老师们的气,赌气去责问李大新,说是责问,其实他的语气是很客气的,几乎是和他商量。可是李大新一下不干了,破口大骂。幸海的怒火腾地一下蹿了起来,气愤地吼道:“你再骂一句试试?”他当然敢骂。幸海恶向胆边生,窜到屋里抓起菜刀就扑向他,老师们一把拉住他。李大新本来要跟到办公室和幸海纠缠,见幸海这般阵势,就吓得扭头蹦了出去,回头又见老师们拉住了幸海,才勉强地骂了几句挽回面子,而且见好就收,被老师们劝就走了。过了一会儿,幸海的火气也下去了,暗暗惊讶自己哪来的胆量。

下午放学时,蓓儿到办公室里说:“你今晚上走吧,别让他给你亏吃。”

幸海嘴上说他敢,其实心里已经虚了。幸海盼着蓓儿能多和他说句话,可是她在办公室里站了站就走了。

幸海继续在跑调动的事,隔一两周就去庞科长家里一趟,为了不使于科长有被冷漠的感觉,个把月也要去他家里一趟。事情一时没有结果,但也没有不行的征兆。他的工资一发到手就花光,而且每月还要花芬兰的工资。

有一天回家,见爹和娘谁也不和谁搭腔,爹不在屋里时娘就向幸海告爹的状,边说边哭。原来娘炒菜时不小心把盛油的罐子打了,里面还有半罐油,爹骂娘“瞎长了两只猪眼”等等,事情已经过去五天了,爹还是还摔摔打打给娘脸色看。

幸海的心象被刀割。爹娘只是为半罐油,顶了天也就是十来块钱,闹得五天谁也不搭谁的腔;而自己进一趟城就要花几百块钱,能买十几罐油!于是幸海问自己:“你值得吗?你从参加工作时就暗暗计划攒了钱帮大哥给他的孩子做白内障手术,可如今你手里一分钱也没有;你二哥抱养了个女孩子,你对自己说将来一定帮二哥扶养她,都三岁了,连一身衣服也没给她买过,而你呢,却成上百上百地拿了钱打水漂!老老实实在村里教学不是很好吗?”

骑着摩托车去郾城,一个人在路上轰轰地跑,总是想算了吧,算了吧。可是已经花了那么多钱,半途而废就真是打了水漂。幸海天天就这样地矛盾着,心疼着钱而又不得不花着钱。

有一天蓓儿问幸海:“你真的要去郾城吗?”

幸海笑笑说:“谁知道能不能去成。我已经跑够了,真是觉得去也没意思。”

她竟然劝幸海说:“在这里教学多好啊。”她顿了顿又说,“你要是不在这里教学了,我也不代课了。”听她这么说,幸海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

那已是初夏,那天蓓儿穿了一身黑色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