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学,下面公布女子100米决赛名单,请这些同学马上到检录处检录……”热闹喧嚣的声浪汇合在体育场上空,象原子弹爆炸时的冲击波一样迅速覆盖到四面八方。今天是我在系里的校运会后勤处值日,趁比赛尚未开始,我仰躺在运动员休息的地铺上,闭着眼睛遐想。不停有人在我身边跑来跑去。我一睁眼,就看见枝杈交错中的秋日的晴空,和送着彩旗的体育场外的雪白的高墙。我一下子坐起身来。
“嗨,你好!”
我一回头,看见一个身穿桔黄色运动衣的小姑娘向我又蹦又跳的挥手,然后,蹬蹬蹬地向我跑来。
“帮我拿一下衣服好吗?我马上就要比赛了……喏,还有手表。”
“成。”
“韩凝!……快,快点!点名了!”
“我就来——”她匆匆忙忙地跑掉了。
我跟着扭头,看见她混进一群和她一样装束的姑娘中间,进了体育场。场内顿时沸腾起来。
“她象一瓶冰过的芬达似的。”我心里一乐。
我重又躺下,并起手指衬着阳光看指缝间殷红殷红的颜色,比划着玩。然后我听到一声枪响,场内蓦地欢声大作。女子100米决赛开始了,我漫不经心地想。
远处体育场出口处突然忽喇喇地闪出一群人,吵吵嚷嚷的,我站起身来望着。这时我听见有人叫我:“吴勉!韩凝受伤了!她的衣服在你这儿吗?”
“谁?韩凝?哦……(原来就是那位芬达一样的小姑娘),在,在我这儿……”
那位女生抱了韩凝的衣服跑回去给她披上,我一低头,看见她的手表,不由自主地跟了过去。
“快!快!送医院!三轮车!”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韩凝扶上去。
“谁会骑三轮车?谁会——”“我!……我会……”我脱口而出。
“好,你去吧,你们女生也跟上两位!”
我努力地蹬着车,故作无意地回头瞥了一眼。血顺着她的小腿流下,染红了白袜。她紧闭着双眼,两位女生焦急地望着她。
周围是面露惊诧驻足观看的行人。
韩凝坐在我对面,腿上扎着绷带。包扎完后她就赶我们走,后来我留下来了。医院后面有个湖,我俩坐在亭子里,我给她买了一只冰激淋,她摇头晃脑地吃着,两条腿在空中荡来荡去,象个长征路上挂了彩的红小鬼。
“别乱晃。你瞧,渗出血了不是?”
她越发晃得厉害。
我闭口不言。她简直象一头犟毛驴,人要往东她偏往西。
“你怎么摔着了?”
“起跑时冲得太急,跑到中间儿失了重心,就……”
吃完冰激淋,她有点情绪不高,靠在亭柱上沉思,一手扯着绷带的线,一手托腮。
天渐渐暗下来,湖面泛着波光,在她脸上闪烁。我感到微微的凉意,不觉打了个喷嚏。
“你……是大二的?”
“嗯。”
“噢,我还比你高一个年级,是你师姐呢。”
她重又显得兴高采烈。
“说点高兴的事儿呗?”
“让我拍你马屁不是?我才不言语呢。”
“说吧!我就爱听别人夸我!”
“不说。”
“说吧……说你爱我吧!……”她突然笑个不停,我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微微一惊。
“瞧,脸红了!呵呵……”
晨跑的时候我在体育场又碰见她。那时候她的伤口已完全愈合,一点疤痕也没留下。她看见我就大声喊:“吴勉!——”我背过身去,同学问我:“你认识?”
我说:“甭理她!”
然后趴在地上使劲做俯卧撑。
那天晚上我请她去看电影。出来的时候下起大雨。同学匀给我们一把伞,我俩就在雨中踩着水向前跑,她大声地唱着孟庭苇的《无声的雨》:“经过多少孤单,从不要你陪伴,谁相信我也那么勇敢。”唱得上气不接下气。雨稍小些,我俩才慢慢地走。
她仰着脸问我:“你说别人会不会觉着我们是一对儿呀?”
我心里又是一惊,这才发现自己其实一直用右手搂着她的肩膀,我假装不在意,继续搂着她。脸上却渐渐有点发烧了。
她笑嘻嘻地歪头瞧我,做鬼脸。我终于还是不好意思,把手挪开了。
她从我伞下跑开,象个孩子似的踩水玩,汽车驶过的时候,便像受惊的鹿群一样逃回来,得意洋洋。
当你试图去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发现,你已经爱上她了。我现在变得那么渴望见到她,陶醉似地看她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走在一块儿的时候,我爱拉着她的手,我愿意别人把我们看作情侣。
我开始变得虚荣,炫耀,兴高采烈,喜气洋洋。
我象一只风筝一样被人放上了天空。
“你瞧,这是我舅舅从新加坡带回来的巧克力,给你!”
“嗯,好吃!”
我俩坐在高高的花坛上,挨得近近的,分享舅舅来看我时带的礼物。我心满意足地望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