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笔者如此费力提要钩玄,发掘资料,但历代关羽崇拜中究竟还隐藏着中国文化演进的多少秘密,仍然是一个需要众多学人共同努力探究的课题。进入21世纪,中国开始了“和平崛起”。关羽崇拜到底还需不需要保存,以及以什么样的形式保存的议论已经开始,但那是热心建言之策士面临的形而下学问题,已不在本书讨论范围之内。
大体而言,近代中国屡败之余,“保国强种”的目光也开始逐渐西移。民国初立,孙中山先生虽然也提出民族复兴的目标,但是随着日本军国主义的步步进逼,已无暇从容规划实施,而“五四”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又把文化及其价值体系的最后抉择,押在了“西欧化”还是“东欧化”的现成模式之上。“东欧化”的指向一度是“国际化”,即“全世界无产者联合起来”,本土文化似乎已无存续意义,遗址亦经陆续扫荡,几乎一空。不料四十年后,作为东欧化象征和堡垒的苏联,居然也“红旗落地”,联盟解体,重新回复到民族国家(nation-state)的状态,中国发展的东欧化选择,也随之遭遇颠覆。逮至2003年,“民族复兴”的呼声才再一次以官方决议的形式重现于中国。这不禁让我们再一次回味陈寅恪在20世纪30年代对于中华复兴的一段归纳性意见:
“至道教对输入之思想,如佛教摩尼教等,无不尽量吸收,然仍不忘其本来民族之地位。既融成一家之说以后,则坚持夷夏之论,以排斥外来之教义。此种思想上之态度,自六朝时亦已如此。虽似相反,而实足以相成。从来新儒家即继承此种事业而能大成者。窃疑中国自今日以后,即使能忠实输入北美或东欧之思想,其结局当亦等于玄奘惟识之学,在吾国思想史上,既不能居最高之地位,且亦终归于歇绝者。其真能于思想上自成系统,有所创获者,必须一方面吸收输入外来之学说,一方面不忘本来民族之地位。此二种相反而适相成之态度,乃道教之真精神,新儒家之旧途径,而二千年吾民族与他民族思想接触史之所昭示者也。”
民族复兴的确需要经济强国,技术创新,物阜民安,但是也需要自尊自强,不卑不亢,待人以诚。尤其是在市场初兴,商品大潮,追求“快速致富”的过程中,见利忘义的行为越来越普遍,已经到了影响经济正常运行,危害公共安全的程度。价值观念及其体系支持的问题又重新提了桌面上来。2001年南京一名考生在应对主题为“诚信”的高考作文时,“以熟谙的三国故事为基础,编撰了赤兔马为诚信而殒身的感人故事,突现了‘真英雄必讲诚信’的主题”,成为全国的一时热门话题。如何认识和评价关羽信仰,又重新摆在21世纪中国人的面前。看来这还是一个需要持续进行探讨的问题。
近几年来,随着中国综合国力的提升和国际地位的提高,海外华人的“寻根”热潮,与外国商家、民众亟需了解中国历史文化的热情彼此激荡,形成了一波又一波的旅游潮。硕果仅存的几座关帝庙也重新包装上市,日进斗金。各种专家也“趁热铛子”摇笔为文,写出了多少煌煌大着,凄美文章。但是我们究竟对于历时两千年的关羽文化了解多少?对于它在中华民族发展历史上的意义、地位懂得多少?对于是否传承接续这个传统准备了多少?学人论着,每每上接先秦经典,动辄《老子》、《论语》,但是对于古人留下精神遗产的传承、演进、沉淀、汰弃、升华过程,却往往视若不见,尤其是其于民间的流变,更是所知甚少。
孔子在《论语·为政》说:“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国。”既然“民族复兴”的进程已经起步,那么回顾传统价值观念及其体系的构建过程,以便在传承的基础上形成新的道德秩序和价值体系,以极大提升中华民族的凝聚力和自信心,应该是必要的步骤。而关羽信仰就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文化资源,尤其是它何以具有深厚坚实的民间根基,包容四裔的融汇能力、绵延不绝的历史积淀和跨越时空的现实影响,值得认真研究总结,并重新作出现代性的诠释。是为全书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