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早早知道会是这样,就该多敛些钱财,贿赂师父他老人家,也省得伤势还没有全愈,就让他给赶了出来。
不过,也难怪他翻脸无情,要是他有徒弟也这样,每天都要吃上万八两银子的补药,他也早早把他赶出家门了。
唉,便是这小小一盎汤饮,便得上万两银子。这病,果然是生不得的。
拿起汤匙搅了搅盛在青白瓷盎里的薄稠状补品,怔怔的有些发呆。
“只要你无恙,那些银子自是不用你操心。”耳边又响起某人冷冷的,背后又藏着暖意的话语。
算了,还是不要多想了。要是自已这皱着眉头,心疼不已的模样,被他看了去,怕又要摆出一张臭脸来了。
轻叹了口气,一匙一匙的将补品吞入腹中。
他走了已经近十日了吧?
两天后漕帮帮主大婚,也不知道他赶不赶得回来?
这次,他走的时候,仍然选在了夜里,没有当面向他辞别。
可能是第一次,在他出门的时候,自已那副哭得稀里哗啦的惨像,吓到了他。让他再也不敢当面和他辞行了。
说句老实话,连他自已都吓了一跳。
曾经那样洒脱淡然的他,在伤重醒来后,竟然变得如此的脆弱和敏感,经不得这小小的别离场面。
也许,正是经历了那样的生死,方才察觉生命是如此的可贵。
呵—,他何时又成了多愁善感,无事呻呤之人,开始悲春伤秋起来了。真是越来越不像自已了!
狄尘独自一乐,摇了摇头,甩掉一脑子有的没的。
叫来‘聚香楼’的伙计,要了两粒‘狮子头’,沏了壶碧螺春,坐在了雅间里,仔细的品尝起来。
这时,已经过了正午,吃饭的客人明显少了许多。
整整的一个二楼,也只剩下那么三两桌还没有离去。楼下喧哗吵闹之声,也远没先前的那般厉害。
伙计“客来”的叫嚷声,听起来分外清明。
‘登-登-登-’一阵脚步声过后,从楼下上来四名捕快。
从他们的衣着打扮来看,走在前面的身份要高上一些。他走到靠近楼梯右侧边的位置上,找了张桌子最先落坐,其余三人才跟着一同坐下。
几人简单的点了几个菜,叫了一壶酒,丝毫不声张的在坐那里,默默的喝酒吃菜。
几人落坐的位置,斜对着狄尘所处的雅间。从他们一上楼,狄尘便开始注意了。
这四人的面孔很生,显然并非此地的捕快。从他们身上沾着的尘土来看,像是赶了很远的路程。
而且,他们并不似其他的捕快,嚣张跋扈,不可一世。那沉稳深敛的气质,并不似一天两天便可以养成的。
这样的气质,对他来说,并不陌生。
京城刑部直属的六扇门捕快,一向以‘沉稳—狠辣—敏捷’之名箸称。由此四人来看,沉稳内敛之名,并不虚假。
视线落在了桌子一角,灰白的包袱,打着死结,状似随意的搁放在那里。
如果稍加留意,便不难发现,四人的眼睛余光,未有一刻稍离。
那里面藏着的,会是怎样的机密?
便在这时,上菜的伙计微微前倾的身体,不小心的碰了下那包袱。
四双眼睛齐刷刷的向他望来,目中的冷光,冻的伙计浑身打了个冷颤,陪上一张笑脸,连忙放下菜肴,勿勿的退离了桌子。
临走下楼梯口时,似仍心有余悸的向后瞥了一眼。收回视线的时候,无意的扫过狄尘所在的雅座间儿。转头,‘登—登—’下了楼梯。
坐在帘后的狄尘,并没有错过那一碰触后,灰白包袱里露出的那一角。
只一眼,他便认出了那赤目的红。
是刑部朱砂印!能劳动刑部人出马亲自送信,想必是出了什么大案子。
这两年龙陵国泰民安,已经很少有案子能够令刑部亲自下朱砂印了。最近的一次,是三年前,缉捕横跨五州府行凶,奸杀数十女子的****鞠雄。
那一次,刑部出动了上百名捕快,用了将近两个月,方将他辑捕归案。
而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情形?
四人坐在那里,慢慢的细酌慢饮,看样子并不是十分的着急。
吃到一半儿的时候,其中一人向那为首的捕快低低的问询了一句。想是问他‘聚香楼’怎么样。
那为首的捕快,站起身走到窗边,向下望了望。
‘聚香楼’正处在最繁华热闹的一条街的中心。来来往往的客流,骆驿不绝。虽是午后,街上已经远没有早上那般热闹,却也丝毫未绝冷清,仍旧有着川流不息的客流。
想是对这些很是满意,那为首的捕快点了点头,走了回来。
见他点头,那问询的捕快唤来店里的伙计。问他‘聚香楼’除了吃食,可还有住宿的地方?
那伙计本就是聪明灵巧之人,笑眯着一双眼,连忙点头称是。却也在后面加上了“不过”两个字。
原来,‘聚香楼’虽是酒楼,专营吃食生意,却也有着几间上房。平日里如非特别有身份的客人,是很少给客人住的。
但是以四人的身份,是完全是有资格入住这几间上房的。
他的一翻仔细又不显夸张的吹捧,让四人很是受用。和颜悦色的问着他的价钱。
这名伙计不慌不忙的报出的房钱,硬是让四人僵在那里,好半晌没能出声来。
每个人二十两银子一晚?明抢吗!
躲在雅间里的狄尘,听见他所报的房钱。嘴里的清荼,差点儿没喷出来。
狄富贵,好小子,可真是有你的!
伙计狄富贵见四人不说话,也不着急,依旧笑眯着眼,弯腰候在那里。肩上搭着的汗巾,连动都没动一下。
他的模样,摆明着是把四人吃的死死的。
那为首的捕快,暗自磨了磨牙,额头上的青筋蹦起的老高,却终是没有发作。
要知道,捕快虽为衙门中人,吃的是公粮。但是出门办差,一切花费银两却是先掏自自已的腰包。
如果案犯辑捕归案,那还好办,上头所奖赏的银子,自然便包含了这一部分。如果案子办砸了,那么上头给付的办差花费,也就少的可怜,多余部分便只得自认倒霉了。
每个人二十两银子一晚的客栈,就是说破天去,也没人会相信,更别提会有哪个衙门肯付这么高的花费。这也就无怪四名捕快惊诧当场了。
“几位爷,其实不是小的愿意要这么高的价钱,我们东家就这么定的。我也没有办法不是?”
狄尘躲在雅间里,不用看,光用想的都知道,现在狄富贵那张小白脸儿,必定笑得像只狐狸似的,让人恨不得一拳揍下去。
当初,他从路边把伤重得快要死了的他捡回来的时候,还不知道自已捡回来的是一只小狐狸。
洗干抹净的他,露出了一张好皮相。白白净净的一张脸,说起话来偶尔还会脸红。那时候的他,真的是要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每次见到他低着头,一副怯怯的模样,他都忍不住凑近前去,捏着他那白白的脸颊,狠狠的捏上几把。
就为了这事儿,某人还跟他生气,三天里没说一句话。还是他连哄带骗的,好不容易才让他那张千年不变的冷脸,有了一丝笑容。
而这位原本可爱单纯的小兄弟,在一身的伤养好了之后,打定了主意跟着他,无论他怎么劝说,就是不肯走。
问他名字,他又不肯说,又不能每天都‘喂,喂’的叫吧?无奈之下,他便给他起了名字,贯了姓。
富贵,大富大贵,土得掉渣儿的名字,他竟然当成了宝,喜不滋儿的,屁颠屁颠的到处跟人去说。
‘聚香楼’开张了以后,他自动请缨,来楼里当伙计。
原以为,以他那腼腆的性子,定然是干不来这些的。不曾想,几天的时间,他便从之前害羞的像个大姑娘似的模样,彻底转变成了一个八面玲珑,舌尖嘴滑酒楼里能干的伙计。
他这才知道,什么叫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聚香楼’能够有今天的局面,有一部分也是因为他这伙计当得相当的好。每个来这里的客人,都被他哄的团团转,腰包里的银子,自然的也就如流水一般的往外掏。
他爱钱,却也擅于让人往外掏钱。懂得察颜观色的他,知道什么人可以掏出多少的银子来。他的这一身本事,‘聚香楼’里,没人比得了。
眼下这四位捕快,显然正是他瞄准的肥羊,等着挨他的宰呢。
看几人的情形,多半儿是要着了他的道儿。
后院的那几间客房,的确如他所说,一般是不让普通的食客留住的。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撒谎。
只是,却并不完全如他所说,只留给身份尊贵的客人。而是给有钱的‘肥羊’们留的。
对了‘肥羊’这个词,是他所说的。他把所有甘愿花出数倍的钱,来博得‘尊贵’头衔的那些人,统一叫做肥羊,寓意为,等着挨宰。
果然,一如她所猜测的那般,那领头的‘肥羊’,哦,不是,是捕快,在一阵脸皮抽筋儿之后,终于还是重重的点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