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沙冷冷的瞅了他一眼,念及之前的好处,微一抱拳侧头拱了一下,算是对两年前赠车的回敬。见识过他的沉默寡言的胡四海,知道他这简单的一鞠,已经算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围观的人群可就不这么认为了,对方是统领水路漕帮的帮主,怎么着也要相同的礼数回敬才是,怎么能如此轻视的随手一拱。
骆秋沙的举动,在他们眼里,过于草率无礼。也有人是想趁机拍一拍胡四海的马屁,议论谴责之声,吩吩而起。
骆秋沙冷着一张脸,目光一一扫过出声之处。
那犀利的寒芒,如一把利剑,带着杀气,疾射而来。强烈的气势,顿时,让人群消了声息。
站在他身后的莫严君,忍不住心底暗自嘀咕。
这个时候的秋,连她都不愿意轻易得罪。旁人惹他,无疑是自寻死路。
他那一双冷目,温度之低,足以冻死十头膘肥体壮的黄牛。被他盯上一眼,就如同寒冬腊月里,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冷水,浑身透骨冰寒。
好在这些人还算颇为实趣,懂得自已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闭紧了各自的嘴巴。否则,便难免有人要挨些苦头了。
四下看了看,不着痕迹的扯了扯骆秋沙的衣袖,莫严君小声的念了句:“秋,我们走。”
再呆下去,只能让事情变得更加的复杂。而眼下,她却半分也不愿再沾惹什么事非。
本就不愿意再留下去,此言正合他意。骆秋沙半分也没有迟疑,转身跟在她身后,就待离去。
“两位,且慢!”
胡四海出声阻止道,迈步走了过来。
两人停了脚步,一齐回过头,看向他。
“胡帮主,唤住我二人,可是还有什么事?”莫严君微一抱拳,平静的口稳问道。
“两位是在下的故人,既然能够在这里再次重逢,怎么着也应该让我尽尽地主之宜,好好款待两位才是啊。”
“胡帮主,狄某早已经说过,我不是你认识的什么君姑娘,你真的是认错人了。”说罢,再度转身。
“等一下……”他抬手欲阻,骆秋沙一记冰冷森寒的目光射来。
胡四海微一苦笑,举起的手臂收了回来。
“秋兄弟,你这又是何必?明知道我是不可能伤害君姑娘的。”
他的语气甚为悲楚,闻者不免有些为之叹然。
骆秋沙冷着一张脸,半分也未动容,只是瞅了他几眼后,静静的开口道:“你莫要再如此的称呼,他已然说过不识得你。”
言外之意,你要是再不识趣,莫怪我不客气。
他本是英俊无比的面相,而这一声又是清冷的嗓音,透彻干净,毫无杂音。如此出色的一名男子,偏偏有着木到不能再木的表情和让人冷到骨髓的眼神。
围观者,尽是为其感到惋惜。
他的一张冷脸并未吓住身为一帮之主的胡四海,蜜色微黑的方脸膛,依旧是让人感到踏实的诚恳状。
闻言,只是神色有些微微黯然的道:“原来秋兄弟也不愿意相认,既然是如此,四海也就不再强求。既然两位能够来到这里,便都是我胡四海的客人。身为主人的我,又哪里有不让客人喝口荼就走的道理?”说罢,回过头对一名站在他身后的堂主低声几句咐吩。
那名堂主领了令,冲着某一处摆了个手势,立时便涌入场中数十号漕帮子弟来。
想是这些人一早便准备好了,只等着上面一声令下,便着手摆办酒席。
胡四海冲着场中的一干人等,抱拳示意道:“诸位来自四面八方的朋友,你们能够拨空前来观礼,我胡四海感到万分荣兴。虽然,这场大婚有了些变数。新娘子不见了,但是,却让我见到了最想见的人,也算是因祸得福了。”他停顿了下,目光投向莫严君,似在发着誓言一般,一字一句,铿锵有力的说道:“不管你承不承认,既然与我拜了天地,便是与我胡某结发之人。不管你是女子也好,男子也罢,终其一生,我都不会再另娶他人。”
他这一番掷地有声的言辞,震摄了在场所有的人。
莫严君在震惊之余,轻皱起眉头,长长的叹了口气:“胡帮主,你这又是何必?”
站在她身旁的骆秋沙,一张千年都不会改变的冷脸,竟然也有些许动容。
众目睽睽之下,对着身份颇为暧昧的男子,有如此豪言壮语,不能不说身为漕帮帮主的他勇气过人。
既便那个人是心中久慕之人,以他的个性,终其一生,也无法做到他这般吧?
相对于他的惺惺相惜之情,几名漕帮堂主则要更多一些担心。
“帮主——!”齐齐唤道。
帮主可知道他这样言辞的背后,所要承担的后果?
身为水路总领,漕帮之主,在自已大婚的当日,公然向来自五湖四海,各门各派的代表,宣扬自已断袖的辟好,而且还是在对方不同意的情形之下。身为帮主的威仪何在?置帮中上下的脸面何存?
不用想,从今日起,会有好长一段时间,漕帮将成为江湖众人议论的核心。
胡四海举起右手,轻易的让几人闭上了嘴。
冲着在场的众人,抱拳道:“诸位宾朋,胡某在偏堂略备薄酒以示心意。诸位,里面请。”比了个向内请的手示。
一干人等,随声开始往偏堂内移去。
胡四海笑容满面的一一和凑近身前的人相互抱拳问候,相谈甚欢的将几名堂主抛在身后。
对于满口满心记挂着的莫严君再也不去看上一眼,仿佛之前那一番话,并不是出自他口中一般。
只是在莫严君和骆秋沙转身离开的那一瞬间,撇去漫不经心的一眼,随即又转回头和众人畅方欢谈。
见他不再纠缠,莫严君乐得轻松自在,步出大堂的脚步也变得轻快起来。
对于她来说,这不过是她不平凡的一生中一段小小的插曲。曲过人散,并未造成她太多的困扰。
既然人家愿意终生不娶,那是人家的事,于她毫无干系。
当然,不能不承认,她也被那样的誓言震撼到了。心中也忍不住涌上几分甜蜜和喜悦。身为小女子的心情,偷偷的占了上风。
但那也只是一时的感动,瞬间的工夫便从心中消失的无踪无迹。
对于这样的深情,她并不陌生,却无力承受更多。
抛却毫无用处的心绪,只想以后的日子过得平稳顺遂,如此,余愿已足。
“咳——咳——”
胸口有些闷意,不觉的发出几声轻咳。
背上落下温热的手掌,不轻不重的叩拍帮她理顺呼吸。
她回过头,冲骆秋沙露出温和的一笑。缩了缩身体,道:“天气冷了,这身子就越发的不中用了。”
骆秋沙沉默着伸出手臂,横过她的肩头,将她揽向自已。脸上有着她看不见的忧虑。
习惯于这样的方式,莫严君靠着他温热的身体,试图以此来驱逐体内涌出的寒意。
被他半搂着前行,吸取着他身上传来的暖意,迷迷糊糊的竟然有了困意。就在她半合着眼皮,神智进入混沌状态,脚步停了下来,搂着她的身躯突然紧绷起来。
“怎么了,秋?”重拾清明,抬头望向一脸寒意的骆秋沙。
跟着,似有所觉的回过头,一道身影站在不远处。
“恩师!”见她望来,李铭宇满脸挂笑的唤了声。
这个死书呆,还真是不死心!
“我说,这位大人,不知道您还有何贵干?”
“没事没事,恩师尽管走就是了。”李铭宇连忙摇了摇头,伸手向前一送道。
莫严君瞅了他一眼,不再多问,任由着他去。在骆秋沙的轻扶下,弯腰上了停在门前的马车。
低垂下车帘的那一瞬间,眼见李铭宇也上了随行的软轿。
一路上无话,马车顺利的到了‘聚香楼’门前。
下了车,莫严君平整了下微起皱褶的衣衫。只这会儿工夫,一直尾随在车后的那顶软轿,便已经跟着到了跟前。
那四名抬轿的轿夫,年纪甚轻,俱是一般的陌生面孔。下盘也都是一般的稳健有力,莫怪脚力惊人。
随行在侧的几名常衣护卫,个个精神抖擞,威武强悍。
许久不见,这书呆子倒是有了一身的官威,表面工夫做了个十之八九!
幸好,他还差上了一分,没有做个十足十。要是他也学着叫人鸣锣开道,那可真真是成了彻头彻尾的‘官’了。
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他弯腰下轿,扶正冠帽,迎面而来。
“恩师,怎么站在这里,不进去吗?”
“大人驾到,又哪里有小人先行的余地?”莫严君不冷不热的回了句。
“大胆!”她淡瞥了一眼的动作,惹恼了随行的几名护卫,当即断喝。
堂堂尚书大人,怎么能受他一个小小酒楼老板的冷嘲热讽。
大人一再的‘委屈求全’,却换得他斜倪的眼神。他不过就是长了一张近似大人恩师的脸孔,便可以傲的连尾巴都翘起来了。
他以为他是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