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秋沙淡淡瞥了他一眼,对着他那张被吓到煞白的脸,轻哼了一记。
李铭宇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上了二楼。在他眼中冰冰冷冷的骆秋沙,以着最轻柔的动作推开了房门,放慢了脚步,走进了屋内。
李铭宇在他回头别具意味的一眼下,会意的也跟着摄手摄脚走了进来。
屋子里很干净,布置的很简章。右侧放着一张书桌和几把木椅,靠着墙壁的位置,停放着朱漆色的木柜。一副长方形的水墨山水画,悬挂在正前方是墙壁上,唯一的点缀。
过大的屋子里,如此简章的陈列,有些过于清冷。
堂堂龙陵的国相,竟然住在如此简朴的地方。
思至此,李铭宇的鼻头竟然有些微微发酸。
“咳——咳——”内室里传来一阵令人揪心的咳嗽声。
咳声渐停,有别于之前低哑的声音响起:“外面是尚书大人吗?”
“嗯,是我,恩师。”知道是骆秋沙先行告诉他来了,李铭宇连忙应答,声音有些沉沉闷闷的。
带着有些复杂的心情,走至内室。
内室里,一张大床上正半依靠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苍白的近乎透明的脸上,挂着招牌似的温和笑容。两眼虽波光流转,却是难掩心力憔悴。干裂无血色的嘴唇,留着残药污渍。
“恩师!”李铭宇奔至床头,半跪于地,满腹心酸涌上鼻间。
半个时辰,就只是半个时辰而已。好好的一个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尚书大人,莫要再叫我恩师了。这样的称谓,我属实是承担不起。”莫严君笑的无力。
“恩师,为什么就不肯与学生相认?你可知道,这两年来学生是如何的思念着恩师吗?漕帮处,乍然知晓恩师并未离世,心中是万分的欢喜。只是,恩师却一再否认自已的身份。这让学生好生难过。学生也知道恩师更换身份,想必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所以,才会单独与恩师相见。只是恩师依旧不肯相认,实在是让学生伤心不已。”说到动情之处,李铭宇已经泪盈满眶。
重逢的欣喜,和眼见恩师现处的境遇,心中涌现的酸楚,一起捣乱着他的心绪。
“狄某只是一平民百姓,又哪里是什么人的恩师。尚书大人,又何必苦苦相逼?”莫严君淡淡的道。
“恩师大人,还是不愿意承认吗?”李铭宇神情有些黯然,深吸了一口气似下了某种决心,道:“看来,学生只有请皇上亲自来此,恩师方才会承认身份吧?”
“不要!”咳莫严君心中一急,再次咳了起来。
死书呆,两年不见,倒学会了拿人家软肋了。
“恩师!”见此情形,李铭宇顿时感到后悔不已。伸出手掌,待要攀上莫严君瘦弱的脊背。
打横伸过来的一支铁臂,将他拦了回去。
一直冷着脸站在旁边的骆秋沙,走过来一把拨拉开蹲跪着的他。弯腰将莫严君的头靠依在他怀里,手掌轻柔和缓的替她顺着背。
莫严君一声紧过一声的咳嗽,让李铭宇后悔的都要哭出来了。“恩师——”两个字里满是哭腔。
好不容易莫严君的咳声算是止住了,低垂到床上的头抬了起来。
久咳不止的压闷着她的胸腔,一张苍白的脸有了憋抑出来的红晕。
就如同一盏上好的白瓷器皿上,多出来的那一道恰到好处的色彩来,吸引着惊艳的目光。
李铭宇瞪大了眼睛,盯着莫严君。好半晌,没有动。只是,他的眼里却见不到这样惊艳绝美的一幕。全副精神都投注在莫严君胸上那淡淡绽开的点点红迹上。
雪白的中衣,因为她的一顿咳声而沾染上了另外一种颜色。刺目的红,灼烧着李铭宇的眼。
“怎么会,怎么会——恩师,怎么会这样?”他瞪大的眼里,满是不信。
曾经温和儒雅,俊秀飘逸的龙陵之相,怎么会得了咳血之症?
在他心目中,恩师宛如圣人一般高高在上,不可攀抵。
只是凡夫俗子才会经历生老病死,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也会看到恩师缠绵病榻的模样。
如果说,恩师的‘死’,让他悲痛不已。那么,此刻恩师虚弱憔悴到咳血的样子,便令他震撼和心酸,中间隐隐夹杂着失望。
看他一脸的震惊和悲痛,深受打击的模样。莫严君平顺了呼吸,长长的叹了口气。
“唉——,铭宇,我这般的模样可是让你失望了吗?”
“恩师?”李铭宇惊愕的猛抬起头,沐浴在她温柔平和的目光里。
“你这书呆子,还是那副固执的脾气。顽固倔强的九头年都拉不回来。为什么偏偏要于我相认呢?唉!”说罢又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
“恩师,你终于肯认我了!学生真的是很高兴,很高兴。”他一连用了两个高兴来表达此刻激动欣喜的心情。
展开的笑容,在见到莫严君苍拍憔悴的脸庞时,慢慢敛了起来。
“恩师,你怎么会病得如此重,竟然咳出血来?还有,这一切到底都是怎么一回事?”莫严君一承认身份,李铭宇心中无数的疑问一齐涌了出来。
既然已经承认了身份,那便该对他有一个交待。只是,刚刚呕出血来,莫严君精神身体都是极度的疲累。
又再度忆起过往种种,胸口郁结的情形变得越加严重。一双长眉不由的深锁。
见此模样的骆秋沙,回过头淡淡的扫了一眼,正眼巴巴等在那里,想要听着解释的李铭宇。
不动声色的一手捞过莫严君身后的软枕,将她轻轻放下。扯过被子,盖在她身上。
他的体贴令莫严君一阵感动。淡淡的对他低声像是叮嘱的言道:“莫要难为了他!”
李铭宇不知她指的是他,犹自等在那里。见骆秋沙扶着莫严君躺下,刚想张嘴询问。一条胳膊被人握住,拽了起来。
“唉——等等,恩师!”
骆秋沙头出不回的,拖起他就往外走。
莫严君对上李铭宇投来的求救眼神,想要说此什么,终是忍住了。太过疲累和病痛的折磨让她力不从心。
看着两人消失在门口,静静的合起眼睛。
解释,就等到睡醒了再说吧。
干燥炎热的沙漠,一辆宽大而舒适的车轿,静静的停在沙丘上。在漫无边际的热浪里,辟出一方清凉的天地。
“君儿,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车轿里,一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轻启嘴唇,无声的说着唇语。
“是!”轿内另外一人仰卧着,印堂隐透着微微的青色,脸色却是苍白若纸,回着同样的语言。
侧转了头,透过车轿四周垂下的纱帐,望向不远处心爱之人的背影,初醒的眼底渐湿。
一场大火,她诈死离朝,已经重重的伤了他一次。她又何其忍心,在他慢慢沉敛了心中的伤痛之际,再次让他经历一场生离死别?
十年相伴,两年的分离,一段兄弟情谊,转化为无法割舍的****。
她爱着子毅,限于男子与女子,非关手足。只可惜,这样的情,她明白的太晚。在离开他的身边,脚踏异国之地,身属外邦之主之际,方才彻底醒悟。
一度以为,昏迷之前,他的身影只是太过的思念而产生的幻觉。
醒来之后,看见轿外他奔行的身影和满面初生的胡子茬儿时,方才真真切切的认识到,他的的确确是来到了她的身边。
只是,这份喜悦还来不及说出口,一道晴天霹雳便将她击入深涧。
“毒性可解,性命堪忧。”
师父他老人家的话,她从未质疑过。
是人,便难免会有一死,只是早晚而已。她并不怕死,只是却怕死在子毅的面前。
她怎么能在他刚刚愈合的伤口上,再插上一刀?
以他的个性,一次悲痛已是极限,断然不会再隐下第二次的离别。既便是他真的可以隐忍下来,心性必然大变。
身为一国的君王,任何的心性的转变都关系着数万黎民的福旨。身为男人,隐忍不了的悲痛,那是之为深情。而之于君王,却是不能轻易尝试这样的情疡。
曾经柔儿的死,让她见识到了,他拥有着怎样的疯狂。
尽管此时的他,沉稳内敛的已非昨日可比。只是,越是这般深不可测的,便越让她无从估量那样的后果。
两年前的诈死,便是想让他断了这样的****。
那时的他,心中虽有爱意,却还念及着同为男子的身份,既便是悲痛,也还留有那一分非关真正情伤的余地。
而这一次,在知晓了她真实身份之后,会是如何,她无从估量。
两年前的她,无从知晓情之一字是如何的伤人至深。深深体会过了那样的刻骨铭心之后,就越发的不能眼见他为她再次情伤。
懂得一个人若是失去爱侣的那份伤痛,是如何的肝肠寸断。
再次见到子毅,才知晓心中也有那柔情万千。身为龙陵国相,这样的柔情从来不曾充许出现在她的心底。它是如此的陌生,却又是如此的甜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