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睛，抬头看他，蹙眉道：“怎么是荒诞的约定呢？三公子对民女情深一片，民女岂能……”
水清摆摆手，不紧不慢地道：“之扬对你的心意，我并不想理会。但我清楚地知道，你心里的那个人，是我。”
我心一颤，踉踉跄跄地退了一步，低头道：“陛下可能弄错了，民女知陛下君临天下，身份显赫无比，对于陛下，心里从不敢有一丝妄想的。”
水清伸手抬起我的下颚，眯着眼道：“你这些话，显然是言不由衷了。你敢看着我的眼睛，重复一遍吗？”
我睁大眼睛，正对上水清的眼眸。那双眸子深邃幽深，且隐约带着一丝情愫，让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其中，无法自拔。我张张嘴，发现自己竟然无言以对。不敢承认，也没法子否认。
不曾苦苦暗恋过的人，不会理解暗恋的苍凉和苦涩。暗恋，是卑微的。所以，我不敢承认。可是，爱了就是爱了，我又怎么能自欺欺人，欺骗自己的心呢？尤其，是在他面前。所以，我无法否认。
水清玩味一笑，自信满满地道：“怎么？不承认吗？我很肯定，你是喜欢我的。而且，不止一天，不止一年，至少也该有两年了。”
我低下头，忆起自己这三年来心灵所经历的痛苦折磨和与万之扬的约定，便沉沉一叹，低声道：“曾经的曾经，雪雁的确对陛下有过妄想。但是，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如今的雪雁，早已经心如止水了。”我说到这里，瞧了水清一眼，继续道：“三公子说，陛下曾经劝过他，说人不能永远活在过去，要珍惜眼前人，这话说得真好。所以，雪雁决定要忘记过往，重新开始。除了与三公子的约定之外，雪雁不会再将其他的任何事情放在心上了。”
水清听了这番话，脸上变色，怔在那里。我勉强展颜一笑，轻声道：“世间任何情缘，都需要缘分来成全。从雪雁与三公子相约的那一刻开始，雪雁与陛下，便注定无缘了，注定要错过了。”
水清苦笑一声，缓缓道：“我生平行事，果断决绝，从不曾后悔，但如今却真是悔不当初了。我若是知道之扬心仪之人是你，绝不会与他说那番话的。”长叹一声，静了一会儿，方才定定地注视着我，皱眉道：“你的心思，我自认还是可以猜出来的。你必定知道之扬的过去，对他很是怜惜。所以，在他向你表白之后，纵然你不情愿，却也不忍心立即拒绝，只说要考虑考虑。恰好舅舅病危的消息传来，之扬不愿前去探望，你只得苦苦相劝，并以自己为例，说自己要放下过去，让他也试着忘记仇恨，并对他许下了承诺。你们之间的约定，便是这样来的，是不是？”
我听了这番话，心中大惊，怔怔地看着他，呆呆道：“你……你怎么……”
水清轻笑一声，缓缓道：“我许你为知己，说你最懂我，难道我竟看不透你的心吗？”说到这儿，叹息一声，望着我道：“林砚，你何必自苦？何必为了之扬，为了一句誓言，放弃自己的幸福？”向前一步，对我伸出手来，柔声道：“人生最难得的，是知己。要在茫茫人海、芸芸众生中，寻找一个知己懂己之人，何其艰难？更何况是红颜知己。林砚，我等待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你。所以，让我牵起你的手，我们在一起，像以前那样自在谈笑，一同看花灯、赏明月、泛轻舟，好不好？”
他的手，近在咫尺，停在离我只有一寸的地方。但这寸许的距离，却已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我向后退了几步，泪水早已打湿了面孔。
水清，你不明白，岁月中添了太多的羁绊。你与我，我们早已回不到从前了。
在去悠然居之前，我虽然知道你身侧有很多很多女子，但我总以为，你为最心爱的人预留了一个位置。你也可以，守着心爱的人到老。所以，我心中对你仍旧存了一丝幻想，无法舍弃。可是，你看见黛玉的画像，轻易地说出自己有意将黛玉收进后宫，让我看清，帝王的爱，何其浅薄！天下间的女子，你都有拥有的权利。想要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随手拈来。既然你可以轻易地爱，轻易地钟情，轻易地拥有，自然也会轻易地抛弃。
太过轻易地拥有，便绝不会懂得珍惜。这，是至理名言。所以，你绝不是懂得珍惜之人。也许你对我真的有几份情，但我想要的，是一辈子呀。以你的身份，绝不能一辈子只爱一个女子。
一旦见弃，我将情何以堪？
到时候，我不但要失去爱情，还会失掉尊严。
这段情，纠结了这么久，我已经不复当初的勇往直前。我终明白，即便为了爱，我也不能牺牲尊严。
既然无法完全拥有，不如全盘舍弃！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还有万之扬，他拥有那样沧桑的过去，我绝不能对不起他，再伤他一次。
所以，今天，我要与你说再见。
泪水涟涟中，我终于认清自己的心。我收了泪，深吸一口气，平复心情，缓缓道：“陛下，不，水公子，请允许我这么唤你吧。”转头看向窗外，见夕阳早已淡去，屋里很是昏沉暗淡，如同我此刻的心情。
我静默良久，叹息一声，含悲道：“在水公子之前，我不曾爱过，所以看不懂爱情。我爱的时候，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在乎。那时年幼，只觉得喜欢一个人，让自己的心有所牵挂，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如今却终于发现，爱有多销魂，便有多伤人。因为，我与水公子之间，其实根本就没有任何可能。水公子身份尊崇，身上有抛不开的责任。我想要的，水公子并不能给我。我生性散漫，无法遵从宫廷繁琐的礼仪，且又是个极自私的女子，心胸狭隘，无法如水公子所希望那样，在后宫云集之地，与其他女子和平相处，以姐妹相称，共同服侍一个夫君。更何况，如今我与水公子中间，已经横隔了三公子。我生平最讨厌的，便是水性杨花的女子。我既已选择了三公子，已经许下承诺，又怎么能朝三暮四、舍他而去呢？我虽然身份卑微，却亦是一诺千金之人。”
水清听了这番话，深黑的眼中透出三分震惊，三分困惑，蹙眉站在原地不动。过了好一会，方才走上前，握着我的手，柔声道：“林砚，你何必说这种话？在我心中，你是极重要的，你若担心日后会有后宫相争，我可以向你保证，我绝对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是帝王，难道凭我之力，还不能护你周全吗？你想要的，我也必定会送与你，绝不会推脱的。至于之扬那边，我必定会给他择一位才貌堪配的女子，你放心吧。”
我苦笑一声，暗自一叹，水清，你还是不明白，我想要的，不过只是一份平淡的幸福罢了。我想要得到的是心仪之人的心，完完整整的一颗心，只爱我，不爱别人。而我的困扰和迟疑，恰恰来自于你的身份和地位。正因为你是帝王，权倾天下，身旁有那么多的女子，君心难测，君心难留，我才没有法子相信，你能让我幸福一生。
我沉吟许久，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民女不美丽不聪明，不活泼也不机灵，身份又低微，配不上陛下，不值得让陛下如此抬爱。陛下拥有三宫六院，个个都是绝色美人，并且均是才貌双全之辈。陛下应该尽力去爱她们，不必以雪雁为念。”
水清挑挑眉，俯身轻抚着我的脸，低声道：“林砚，你能否告诉我，当初，你为何会喜欢我？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否相配？有没有考虑过，这样的苦恋，究竟值不值得？”
我一怔，脸上微红，低头踌躇，却终究无言以对。
“林砚，”良久后，水清温和地道，“爱情，并不是地位、身份、相貌的同等交换，它是一种飘渺玄幻的感觉，是一种莫可名状的悸动。爱一个人时，若是要先掂量一下值不值得爱、相不相配，那说明还不曾真正动情，也就根本不必去爱。所以，我相信，在你爱上我的时候，并不曾掂量。因了片刻心动，便已经动情了，无法忘怀。后来，你得知了我的身份，知道我们之间存在极大的差距，何尝没有迟疑？只是情之一字，苦在难以抑制，你已经情不自禁地喜欢上了，又岂能轻易舍弃？纵然明知不应如此，但情由心生，难以琢磨，无法看透，所以只得一直默默喜欢下去，恋恋难舍。同样的道理，我对你也已然动情动心，又怎么能放弃呢？昨晚你在池畔清唱，那支曲子溶入了你的全部情思，格外婉转动听。当你回头时，我的心一阵狂跳，竟是前所未有的悸动。那时我便知道，今生今世，我都没有法子忘记你了。后宫的那些女子，的确很美，琴棋书画，也样样精通。说起唱曲，技巧、歌喉比你强的人，也大有人在。可是，对她们，我不曾有过这种感觉。”他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目光炯炯地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已情不自禁，所以，此生非你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