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雁翔红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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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7章

黛玉蹙起眉,正要解释时,一个清灵甜美的声音缓缓传来:“二哥哥不必疑心,的确是我自愿的。”话音刚落,珠帘轻轻响起。我转头看时,就见探春带着侍书,款款走了进来。

探春缓缓步到床榻处站定,看着宝玉,低声道:“几月不见,二哥哥清减了。”说着,便叹了一口气,神色中透出一丝凄婉。

宝玉眼望着探春,口中问:“三妹妹,你素来聪慧,应该明白和亲的苦楚,为什么要选这条路呢?”

探春淡淡一笑,目光清澈如水,轻声道:“做了女子,迟早都要出门的。以我现在的身份,能得到如今这样的归宿,已经是极好的了。以前我常恨自己不是一个男子,不能建功立业,不能为父母解忧,不能保护姐妹兄弟。如今大老爷、二老爷遇难,家境败落,现在既然有这个机会,我自然要为家族出些力儿。我若是嫁往高丽,便是在为国分忧。也许圣上会念在我的份上,赦免我的亲人,让他们安安稳稳地过完下半生。更何况,我相信,我可以凭借自己的能力,在另一个地方闯出一番事业来,光耀门楣。”

宝玉低垂着眼睛,默然不语。探春叹息一声,又道:“二哥哥,你们现在住的地方,是林姐姐置办的。林姐姐自然不会计较什么,但是,你也该振作一些才是呀。人生在世,享受与责任是并重的。以前,我们享受了住在荣国府的一切好处,衣食住行都有丫鬟婆子服侍,生活无忧无虑。如今贾家落难,好在我们都长大了,就应该要承担起振兴家族的责任。”

我想了想,也上前道:“宝二爷,三姑娘一个女子,尚且有如此志气,如此担当,你是她的兄长,怎能继续消沉下去呢?你忘不了我们姑娘,没有关系,你可以继续将她放在心上。只是我希望,你在沉迷于感情之时,仍旧不要忘记自己身上的责任。你若是不能承担,也没有关系,毕竟你才刚刚从那个地方走出来,不能立刻便成长起来。但是,好歹你该保养好自己的身体,别再让你的亲人为你操心才是。”

黛玉轻叹一声,低声道:“表哥,老太太平日里最疼你,如今她年事已高,还在为你忧心不已,你于心何忍?你把以前那些小孩子的脾性都改改吧。你瞧瞧环儿,如今每日里用心读书,孝敬母亲,可不是跟小时候判若两人了?表哥不喜欢功名,这我早就知道的。这地方尚算安宁,你就安心住在这儿,所有的用度,我自会让人打点清楚的。你休养一段时间,就到城里去看看舅母和老太太她们,尽尽孝道,好让她们安心。闲暇时你也看看书,消遣一下,将来或许能开个私塾什么的,清清净净地过日子,可好?”

宝玉听了这番话,神情怔怔,默然低头。良久后,他才抬起头来,看着黛玉,脉脉含情道:“妹妹的话,我从来都不敢违逆的。”说着,便站起身来,朝黛玉长身一揖。转头望了探春一眼,低声道:“林妹妹,三妹妹,你们放心吧,我会振作起来的。”

黛玉听了,点了点头,与探春相视一笑,显然都很是高兴。黛玉回望着宝玉,含笑道:“如此,老太太便能放心了。”回头看了看探春,低声道:“表哥,三妹妹不久即将远行,你们兄妹两人叙叙话吧。”说完,带着我与紫鹃,缓步退出厢房。

出了大院,迎面走来一群花枝招展、神清气爽的女孩。我细细看时,认出是上次见过的那些女孩,便笑了一笑,忙将黛玉引见给她们。众人忙见了礼,团团围住黛玉,脸上大多是感激与喜悦,连声道谢,叽叽喳喳地谈笑。

我笑吟吟地看了一会儿,独自步出人群,在桃源里漫步。我一边走,一边欣赏山庄的风景。已经是深秋时分,桃源里菊花开遍,枫叶漫山,红艳如二月花。微风拂过,片片叶子随风慢慢落下,遮掩了园中的小径,幽静美丽。

正低头行走之际,耳畔传来一声轻笑:“雪雁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抬头看时,见锦儿迎面而来,唇边含笑,手中抱着一束菊花,五颜六色,姹紫嫣红,很是灿烂。我快步上前,拉住她的手,笑道:“住在这儿,你与妙师傅还习惯吗?”

锦儿点了点头,道:“林姑娘家的那个林云管家特意将这山庄里最僻静的院子拨给我们住,很是清静,每日里衣食无忧,我们过的很好呢。”笑了一笑,又道:“姐姐既来了,林姑娘也该过来了吧?我们师傅常说要跟林姑娘说声谢谢呢。”

我摇摇头,笑道:“恐怕得再等一会,现在这儿的好些女孩都正围着姑娘道谢说笑呢。”

锦儿听了,微一沉吟,便浅笑道:“林姑娘宅心仁厚,收留了这么多无家可归的人,那些女孩围着她道谢也是理所当然的,等等就等等吧。”说着,看了我一眼,又道:“姐姐在这里闲逛,也该累了吧?不如到我们那儿喝杯茶,歇一歇,可好?”

我想了一想,含笑应允下来,随着锦儿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进了一个小院。阶下露出一条石子漫的羊肠小路,里面是五间房舍,旁边有厢房,小巧玲珑,也算是个精致的所在。

锦儿回头看着我,笑道:“师傅在静室,我们一起去看看吧。”带着我,走到一间房舍前,径直推开门,又侧过身子,让我先行。

我慢慢走进房中,抬头环视房中,见妙玉一身素衣,低头立在窗下的书案处。案上摆着笔墨纸砚和各样绘画颜料,井然有序。妙玉正提笔作画,姿态优雅至极。

我见她一副聚精会神的模样,一时不敢打扰,便轻移脚步,悄无声息地走过去,抬头看了看书案。一见之下,不由得目瞪口呆。画中人是一个男子,轮廓分明,剑眉修目,一袭紫衣,手中斜抱着一把明黄色佩剑,说不出的英俊潇洒,丰神飘逸。再一细看,分明就是——万之扬。

妙玉正在给画中人的衣饰润色,神情专注,眉目间暗暗透出一丝柔情。秋日的阳光静静从窗格里透进来,照在她的脸上,美丽动人。我侧着身子,呆呆地盯着书案上的画像,心中惊讶不已,脚下踉跄,缓缓后退了一步。

妙玉这才听到声响,抬起头来,慢启秋波,缓缓看了我一眼,口中“啊”了一声,手中的笔一抖,从腕中滑落下来。笔墨润开,立刻在宣纸上留下一团墨痕,凌乱至极。

我抬头看着妙玉,默然无言。妙玉微低下头,满脸通红,胜若桃花,神情怔怔。一时室内静寂无声,很是尴尬。

静默良久后,锦儿走了进来,口中惊讶地道:“师傅,雪雁姐姐,你们怎么了?怎么都不说话呢?”

我回过神来,静了一下,立刻朝妙玉轻轻一福,神色自若地问:“一别数月,妙师傅别来无恙?”

妙玉呆了一会儿,低头答道:“很好,劳雪雁姑娘惦记了。”

我转头看了锦儿一眼,笑道:“我口渴了,锦儿妹妹,你能不能帮我倒一盏茶过来,让我润润嗓子?”

锦儿顿了一下,忙道:“既是这样,我马上就去泡茶。”说着,抱着手中的花束,转身快步离去。

我心念急转,妙玉作画,是因她已对万之扬生出一丝情愫了。我虽然猜得到,但却不能明言的。当下轻咳一声,转头看了看书案,漫不经心地道:“妙师傅在作画吗?这画中人看起来倒有些面善呢。”拍了拍手,笑道:“我想起来了,这是万三公子的画像呢。”

妙玉听了,更是红晕满颊,清丽的面容宛如春日里初绽的桃花,美艳动人。我看着低头不语的妙玉,笑吟吟地道:“我曾听过一个旧例,据说对于那些对己有救命之恩的人,只要亲手画上一幅恩人的画像,摆在佛像侧,然后跪在佛像前,顶礼膜拜,便能为恩人祈福,让他一生平安。那一日,三公子于危难之时,赶到贾家,出手救了妙师傅。妙师傅心中对万三公子,必定万分感激的。如今妙师傅作画,便是仿照此例吧?”

妙玉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脸上的红云慢慢消散,颔首道:“正是如此呢。万三公子对我有大恩,我是方外之人,自然无法报答他的恩情。我想了很久,无可奈何下,只得作了这幅画,想为三公子祈福,求佛保佑他喜乐安康,一生无忧。”

我叹了一口气,面不改色道:“可惜我来得冒失,打扰了妙师傅,这幅画看来竟似已经被毁了。”屈膝朝妙玉一福,低声道:“妙师傅,对不住了。”

妙玉忙挽起我,口中笑道:“不过只是一件小事罢了,雪雁姑娘何须自责?”说着,伸手将桌上的画像卷起,又忙转身让座。